第八章 觸動

    此時的海域上空,成百上千的無人機上下盤旋，做着挑釁般試探。驚濤拍岸，如惡龍揮爪；海風呼嘯，似怒鬼哀嚎。

    樂陶陶內心中充斥着無以言表的疲憊，即便道路上來往車輛嘈雜異常，她還是靠在車子的狹小空間中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午日的陽光愈發灼熱，樂陶陶悠悠轉醒，看着身邊的秋雁翎，又看看駕駛位的陶01，抱歉的笑了笑，“沒想到一閉眼竟然這個時間了，讓你們等這麼久。”

    秋雁翎說，“我們在哪裏都是等待，沒有區別，倒是你休息的怎麼樣了？”

    樂陶陶半是自嘲半是調侃的說，“滿血復活，也想通了，不是我能辦到的事，我也不會再管。就是可惜了這些盒飯，只能扔掉了。”

    秋雁翎說，“倒也不必浪費，也許有需要的人呢！”

    樂陶陶疑惑的問，“海上送不去，一家子機器人不吃飯，永哥、貞貞我們三個才能吃多少，誰還能需要？我總不能蹲在路邊擺攤賣盒飯吧！”

    秋雁翎面帶嚴肅的說，“你海上同事即使你不管，終究是有人管的。可你知道這世上還有多少沒人管的人麼！”

    樂陶陶苦笑，“我有點明白你的意思了，但我雖然收入尚可，充其量也只是個小資家庭。大災大難到來，自顧尚且不暇，那有什麼能力去管別人呢？”

    秋雁翎認真的問，“陶陶姐，如果有一天，你有了可以幫助天下人的能力，那時你會怎麼辦？”

    樂陶陶沉默一會兒，仔細想了想，“我希望這世間公道公正，我希望這天下無欺無爭，我希望每個人一心向善，我希望全世界千秋太平。“

    秋雁翎淡淡的笑了，“主人說你悲天憫人，我倒覺得你有些樂享天真。”

    樂陶陶伸拈手指捋了捋鬢角的頭髮，“你覺得不太實際對麼？”

    秋雁翎說，“再問你個問題。你有沒有想過，現在都二十二世紀了，爲什麼吃不飽飯的人比一百年前還多？”

    樂陶陶略微沉思說，“可能是相對比二十世紀，上世紀的人生活條件好了，懶懦成性、不思進取，貪圖享樂，才有了今天的結果。”

    秋雁翎反對的搖搖頭，“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難道享樂不對麼？自古以來，人分三六九等，木有花梨紫檀。窮有窮的樂趣，富有富的享受，既然存在，便是合理的。可是科技的進步確想打破這條亙古常規，AI智能代替人工，這本就滅了普通人的生存之道。不是天下人都長着你這樣科學家的腦袋，也不是天下人都是當官的料。有些人的先人遺澤深厚，還能支撐家族幾代啃食。可那些窮苦人的後代呢，服務不需要他們、工廠不需要他們、連苦力都不需要他們，他們又該何去何從？一個AI工廠，可以服務一城富人，卻也抹殺了一城窮人。百年前人們擔心，AI智能會不會產生自我意識，而取替人類。現在這個擔憂雖然並沒有到來，但又何嘗不是以另一種形式取替了人類呢！”

    聽到這些話，樂陶陶也趁機問出一個令自己十分困惑的問題，“但你卻有自我意識，這是爲什麼？”

    秋雁翎說，“我不同，我不僅僅是機器，我還是主人的刀。你完全不需要擔心其他機器人和我一樣！”

    樂陶陶點點頭，“好，那你認爲現在我應該怎麼做？”

    秋雁翎說，“陶陶姐，我真切的感受到你那種力不從心的無奈。所以想改變世界，自己的手腕一定要硬。你雖然生產了這麼多機器人，可真正的危險來臨時，他們無法自主的站在你身邊。如果一個人很難成事，你想沒想過把很多人聚集在一起？還有一點，人的潛力是無限的，你的機器自打生產出來是多大能力，它就是多大能力，但人卻可以不斷進步。”

    樂陶陶皺眉，“雁翎，你的意思是讓我培養自己的私人武裝？可這在這個社會規則下是違法的，就連我家裏那些機關也是破格申請，因爲實驗需要。外人也從來不知道我製作了戰鬥機器人，都是以服務機器人名義生產的。”

    秋雁翎說，“這不是挺靈活的麼？如果想做總有解決的辦法。”

    樂陶陶再次沉默，秋雁翎的話似乎觸動了她的一點神經，但更多的是無從下手。我一介平民，只因自己不滿足社會現狀，就要自己培養一批人去改變世界，這無異於癡人說夢，天方夜譚！

    樂陶陶不置可否，但還是點點頭，“好，容我仔細考慮一下。陶01，咱們回家！”

    汽車剛剛啓動......

    “主人，永哥來電，是否接聽？”絲絲發出提示。

    “接聽！”

    “盒飯沒送出去？送到幼兒園來，我擺攤正好賣掉，還得一陣才能放學，進的玩具不夠賣了。快些，先撂了......這個大的15元，小的8元，嘟、嘟、嘟......”馬永急切的說完，沒等樂陶陶迴應直接掛斷了。

    樂陶陶心中一陣好笑，這個永哥頭一天做買賣竟然能這麼上心，隨即改變命令，“改路去幼兒園。”

    回去的路途沒有來時那般順暢，來來往往的車輛川流不息。不知道爲什麼，在這慌亂的時刻，大家更不願意好好待在家裏。一路拐拐繞繞來到幼兒園，已經到了放學時間，馬永拉着貞貞正在不遠處的路邊等待。

    “堵車了，我來晚了！”樂陶陶跳下車說道。

    “媽媽，我在幼兒園很乖，青青老師都表揚我了！”貞貞撲了過來，被樂陶陶抱在懷裏。

    “貞貞最棒！”在女兒臉上親一口，轉頭對馬永說，“現在盒飯還賣麼？”

    馬永笑了，對貞貞說，“貞貞，和雁翎姐姐在這邊玩一會，媽媽和我去辦點事，一會就回來。”

    “好，那你們去吧！姐姐咱倆一起玩。”貞貞蹦蹦跳跳跑過去。

    馬永到車裏拎出裝飯的袋子，轉頭對樂陶陶說，“走吧，我們去把這個處理了。”

    樂陶陶問，“去哪裏？”

    馬永只回了一句，“和我走。”

    三轉兩轉，兩個人進了一處高層小區。看環境樣式應該是幾十年的舊小區，外牆卻是新刷的銀灰色塗料，很有光澤。青草、綠樹、座椅、涼亭，處處都透露着優雅。幾個過時的鐵皮機器人在小區內來來往往的打掃，更有三三兩兩的老人似乎悠閒的來回踱步。

    馬永帶着樂陶陶來到一處垃圾桶，從袋子裏拿出兩盒飯，又拿出兩雙筷子，整齊的擺放在垃圾桶不遠處。

    “永哥，你怎麼扔了？這就算處理了？”樂陶陶疑惑的問。

    馬永輕輕擺手，沒有說話，來到另一處垃圾桶，還是拿出兩盒飯、筷子，同樣整齊的擺在地上。

    樂陶陶對馬永這個行爲雖然充滿困惑，但卻沒有再問。就這樣，放了一處又一處，近三十處，終於把所有盒飯都處理完畢。

    馬永這才擡頭看向樂淘淘，“現在我們去第一處放盒飯的地方。”

    兩個人折返回來，此時地上還哪有盒飯的影子，原本擺在地上的盒飯早已到了坐椅上一個上了年歲的老頭手裏，正在歡快的吃着。

    又看了第二處、第三處、第四處......有些被人撿起來就吃，有些被人拾走已經不見了蹤跡。

    全程樂陶陶都沒有說一句話，一直隨着馬永走到最後一處，結果卻無一例外。樂陶陶佇立在原地低眉沉思，馬永也只是靜靜的看着她。

    過了半晌，樂陶陶終於開口，“永哥，今天你和雁翎真是給我上了一課，着實對我觸動不小！”

    馬永問，“有什麼感想？”

    樂陶陶眼圈有些發紅，“我原以爲偏遠的大山、原以爲破舊的房子、原以爲襤褸的衣衫、原以爲擠在一張牀睡的一幫孩子，才應該是這個樣子，沒想到在這機械化的城市裏也存在這樣的角落。”

    馬永搖搖頭，“這可不是角落，這才是真正的人間。不用我說你都懂，科技帶來了什麼，科技剝奪了什麼。社會進步沒有錯，不會合理的運用進步，終將走向毀滅。”

    樂陶陶微微點頭，“我明白，可你們爲什麼選擇我？我沒有特別的能力，我只是個普通人，我又能爲現狀做些什麼呢？”

    馬永說，“你錯了，你怎麼還不明白，其實這個世界怎麼樣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現在不是我想讓你做什麼，而這本就是你自己的心。而我充其量是在適當的時候，湊巧可以幫助你的人。”

    聽完這句話，樂陶陶愣住了，她好像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自己的心，究竟是什麼。少年時，以爲努力是爲了父母過的更好，可父母並沒等來自己的成功，便匆匆告別了人寰。成年後，以爲努力是爲了報效祖國，可國是人人之國，自己真的做到爲了人人麼，恐怕也只是爲上流社會做個補給罷了。

    樂陶陶想不通，心中本存一片赤誠，怎會徒留遺憾半生。唉！不知何日我是我，人間最難是抉擇。

    “回家吧，別讓貞貞等久了！”馬永出言打斷她的冥想，隨後轉身，迎着夕陽，走入斜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