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 第 258 章

    在山坡上那幢孤獨的旅館裏，滿頭白發的矮人店主吉克再次向我們推薦了難以下嚥的食物，而一臉疲憊的埃林娜再次熟稔地將那盤味道詭異的東西倒進了泔水桶。

    “你們能來我很高興，”暗夜精靈一面爲我們端來了楓樹汁，一面輕聲道，“這兒空空蕩蕩，沒有幾個客人，又有鬼魂出沒，說實話，我挺害怕的。”

    “埃林娜女士，你們應該離開這裏，去港口……”

    沒等達利安說完，精靈擺了擺手，“吉克不會離開這兒的，這兒是他與戴妮的家。”她嘆息着，散發着乳白光芒的眼睛目送着格力高蹣跚消失在木梯上，“……你們爲什麼回來？還滿身是傷？那個小男孩又怎麼了？他好像……非常焦躁。”

    我也非常焦躁。

    一半是爲了格力高，一半是爲了我自己。

    窗外的落日已經染紅了整片大海，夜幕隨時都會拉開。

    我很害怕，今晚，自己還會經歷一次生不如死的頭疼。

    這種焦躁讓我回到房間後，就盤腿坐在椅子裏，忍不住地咬着手指，以至於都沒有任何心情去看桌上那碟香噴噴的肉。

    其實，在風帆號上，達利安便向我仔細地詢問了整件事情。

    那陣頭痛來勢洶洶，毫無徵兆，我現在能回想起來的，也只有那一聲聲或是吶喊或是低語或是尖叫的“拉文霍爾德”。

    拉文霍爾德。

    經過仔細地思索，達利安篤定地告訴我，他從未聽說過這個名字。

    但我卻隱隱覺得有些熟悉。

    我竭力回憶了到過的所有地方，見過的所有人，最終，我們確定，我或許是在夢中到過那個地方。

    可是，具體到底是什麼樣地方，我卻一點兒也想不起來。

    爲此，我們找到了艾倫，畢竟他是一名德魯伊，而德魯伊對夢境頗有些瞭解。

    然而，那個蠢貨卻搖了搖頭，“夢境是虛無縹緲的，如果你無法記起一個夢，那麼，它就會變得越來越模糊，直至……完全不存在。”

    “那麼，可以用魔法重現嗎？”沉吟了一下，達利安問道。

    “兄弟，夢境不是真實存在，怎麼可能重現？”

    “那麼，你還記得什麼嗎？”我cha嘴問道，“我的意思是，你也在那個夢裏，在塔尼斯爺爺的噩夢裏，關於這件事你還記得多少？”

    “那個人的噩夢麼？”

    “那個地名那麼陌生，我覺得只有可能存在於在他的夢裏！”

    他撫着下巴想了一會兒，又瞧了我一眼，看見我託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家夥忽然一瞪眼，傲然地起身離去，“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瞧，暗夜精靈的腦子果然有問題！

    *

    “別害怕，彌賽亞。”不期，一雙滿是硬繭的手覆在了我的手背上。是達利安，他蹲在我的跟前，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眼睛，“風歌兄弟已經替我們向銀林夫人與雷拳閣下發送出求助，他們非常博學，一定能告訴我們什麼是拉文霍爾德。”

    我小心地把手抽了回來，無力地點了點頭。

    “我也準備好了水妖的血液，你看！”他從貼身行囊裏摸出了一瓶深色的，帶着誘人光澤的液體，一眼之下，我的目光都直了，“咳咳……姑娘可不能隨意碰這種東西，”男孩反手將水晶瓶塞回了行囊中，耳朵尖紅了，“呃……但是，但是，如果你難以忍受，就把它們喝下去，我發誓，我會守在這兒，會緊閉門窗，今夜，沒人能吵醒你。”

    ……他根本不知道真實情況。

    “達利安，我不是被吵醒的，”我瞧着窗外起伏的海浪，沮喪地嘆了口氣，“我是被噩夢驚醒的。”

    “噩夢？”

    “對，”哪怕現在想起來，那個夢還是讓我心驚膽戰，“我看見你被封在冰層中……死掉了……”

    他一愣，隨後，伸手揉了揉我的髮絲，“那只是個夢，彌賽亞。”

    “你不明白，夢裏就像真的一樣，而且……”說到那裏，我又忍不住想起他墜入魚皮號扇葉裏的情形，那個回憶讓我深深吸了口氣，心情更加晦暗。

    “來，彌賽亞，瞧着我。我很強壯，又有聖光的眷顧，我會活得好好的。”

    我悶悶地嗯了一聲。

    “嘿！對我笑一笑，我對你發誓，好不好？我發誓，沒有你的允許，我絕不選擇死亡。”

    那句話讓我不由瞧向了他，“你的誓言不管用，達利安。”

    “噢，那我向聖光發誓，向我母親發誓。所以，好姑娘，不要爲我哭泣。”

    “……我，我才沒有哭。”我不滿地反駁，還是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幸好，那兒是乾燥的。

    “你就是只倔強的小貓，彌賽亞。”那個壞傢伙的嘴角彎了起來，彎的就像一把魚鉤，狠狠的拽動了我的心臟，“我當時看見你朝撲過來，像一隻淋溼的小鳥，滿眼都是眼淚……那可不是夢，是真實的過去。”

    我嗖地站了起來，“我，我是說，如果是格力高，我也會爲他哭泣的！”

    他仰頭瞧着我，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那笑容簡直叫人毛骨悚然！

    我慌張地跑向了那肉香四溢的盤子，彷彿只有這樣，才能逃開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

    心慌意亂。

    我拼命地往嘴裏塞着鹿肉或是其他的什麼肉，可是，一點味道都嘗不出來了。

    一陣詭異沉寂。

    房間裏似乎只剩下海浪那沉悶的嗚咽，與，我砰砰的心跳。

    半晌，我背後的男孩似乎站起身，踏着沉重的步伐往我這邊走了過來。

    他停在了我的身後，那一剎，我都要跳起來了，“你……”

    沒有等我轉過身，我的肩膀微微一沉，我感到有一雙堅硬的手搭在了我的肩頭，“彌賽亞，我心悅你。”

    “你又開始胡說八道了？！”

    “聽我說，彌賽亞，”他的嗓音就響在我的耳邊，溼潤的氣息掃過我脖子上的傷口，讓我全身汗毛都立了起來，“我可以爲了我的父親，爲了雷諾，甚至是爲了芙洛亞隊長拼盡全力，獻出生命，但是……我只願意與另一位姑娘共赴聖光的懷抱，因爲，我對他們的喜愛不一樣。”

    我不由地吞了口唾液，可即使這樣，我的咽喉也是乾乾的，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因爲，我心悅那位姑娘。”

    我吸了口氣。

    空氣明明是冰冷的溼潤的，可是，吸入肺葉之後，卻如同最炙熱最乾燥的火焰，它順着我的血管，燃燒了我的每一寸皮膚，燃燒了我的整個大腦。

    “而那位姑娘也願意與我共赴聖光的懷抱，所以，她應該是心悅我的，對不對？”

    對不對？！

    我怎麼知道對不對？！

    我應該轉身，在他鼻子上狠狠來一下，把他揍得丟臉大哭，對不對？！

    可是，可是……可是我的身體好像一點兒也不聽使喚……

    我怎麼也捏不緊拳頭……

    我的心臟在砰砰亂跳，所有的感官似乎都無限放大。

    真熱啊……

    他掌心裏彷彿攥着火種。

    要是能點燃我，讓我變成飛灰，該有多好？！

    真重啊……

    他搭在我肩頭的手重若山巒！

    要是能再用力些，把我揉進蛋殼裏，該有多好？！

    *

    就在那時，一陣如同聖歌的叩門忽然聲響了起來，“彌賽亞小姐？你在嗎？”格力高的嗓音簡直如同唱詩班的領唱！

    我猛地回過神來，立刻微曲膝蓋，偏斜身體，從達利安的雙手下逃了出來。

    在門口，我回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可那壞傢伙卻眉眼彎彎的朝我愉悅一笑，彷彿在說，“她應該是心悅我的，對不對？”

    噢！

    我哐啷一聲，拉開了木門。

    “彌賽亞小姐！彌賽亞……”門外越發急促的呼喚戛然而止，我一眼就看見了那名左眼紅腫的男孩。看見我之後，他那僵硬的臉頰才鬆懈下來，“感謝聖光，我還以爲……”

    我一把拽住了胳膊，打算溜出門去，“我猜，你一定餓了，我們去樓下找些吃的……”

    可格力高拄着柺杖，還沒等他讓出路來，我的左肩便被一隻有力的手掌握住了。

    那只手掌的力量非常巧妙，並不用力，卻讓人逃不脫，“達利安！”我有點兒惱火了，要不是……要不是……要不是我的手上還有傷，我肯定要狠狠地襲擊他的胳膊！就揍繃帶上透出血跡的那個地方！

    可那家夥只是笑吟吟地朝我揚了揚濃重的眉毛，“與吉克先生的濃湯相比，我猜，你更想吃一些白麪包與肉，對不對？”說着，他那雙閃光的眼睛朝門外瞧了一眼，“你也進來吧，阿加曼德。”

    漂亮的男孩側頭瞧了瞧我背後的達利安，又瞧了瞧我，眼眸裏流露出一絲瞭然一絲無力，還有一絲倔強。

    “我們應該一起想一想，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聽見達利安繼續道，“聖光保佑，彌賽亞沒有感到頭疼，瞧，她甚至還很有精神。看來，彌賽亞這件事與升起的月亮並沒有什麼關係。”

    月亮？

    那個詞讓狐疑地瞧了他一眼，接着，目光後掠，我又瞧向了窗外，在那深紫色的天空裏，白衣女士與男孩正從遙遙相對的地平線上緩緩升起。

    當午夜降臨，它們會在夜空的最高處相遇。

    沉默了一下，格力高費力地朝我身後的男孩彎了彎腰，“是，莫格萊尼小少爺，我們確實應該討論一下這件事情。”

    “那就進來吧。”達利安很自然地將我攬到一旁，讓開了進門的路。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