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 第 257 章

    我甦醒在一個滴水的巖洞中。

    天似乎已經亮了，我能看清楚周圍的一切。

    我看見了躺在地上，滿身焦黑的提克里提。

    看見了臉頰烏青的魚皮號大副。

    看見了一隻胳膊掛在胸口的矮人瞭望員。

    倖存的人並不多，我也沒有在裏面找到我最想看見的那個身影……

    這個認知讓我的心發出了一陣揪痛，痛的差點兒無法呼吸！

    滴答滴答---

    水花四濺，將我的臉頰弄得溼漉漉的。

    “彌賽亞小姐？”不期，一張熟悉的臉擠進了我的視野裏。他的臉上有許多擦傷，左眼又紅又腫，可是，那裏面卻盛滿了喜悅，“感謝聖光！你終於醒了！你……認得出我嗎？”

    “……格力高……”也不知怎麼的，那個音節一出口，我的眼眶便開始迅速發酸發熱，炙熱的液體隨即奪眶而出。我飛快地捂住了嘴，卻沒能掩蓋住第一聲啜泣。

    “天吶……您怎麼了？！是不是還頭疼的厲害？！”

    *

    “我已經釋放了紅色煙火，如果過往船只看見，他們會來救我們的……”就在那時，我忽然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說話。

    那個聲音讓我的脊背一僵，下一秒，我猛地爬起身，扭頭看了過去。

    在巖洞的洞口，我看見了一個像灰熊一樣高大的身影，他的左臂上纏着斑駁的繃帶，光頭上還有幾道刺眼的血痕。

    噢，那是……那是……

    我用力擦了擦眼睛，更仔細的看了過去！

    聖光啊！真的是他！

    達利安……沒有死去！

    他的手腳依舊完整，他的脊背依舊挺直，他的眼眸依舊閃亮！

    第一時間裏，那名男孩也看向了我，那一瞬間，他那雙濃重的眉眼彎了起來，“彌賽亞……噢！”

    他後面的話沒說出來，因爲，我撲了過去，直把他撞得朝靠在了巖壁，“……我以爲……我看見你掉進了扇葉裏，我沒能抓住你，我以爲……”

    “嘿！別哭！漂亮姑娘！”他用右手小心地捧起我的臉頰，“我還活得好好的……彌賽亞，彌賽亞，來，看着我。”

    我擦了擦模糊的眼睛，依言瞧向了他眼眸。

    他的眼睛裏滿是血絲，可是，瞳仁卻依舊蔚藍陳澈，我甚至都可以在裏面看見自己的倒影。

    倒影中，我看見了自己的髮絲亂蓬蓬蓬的，額頭上纏着厚厚的繃帶，可偏偏還有兩縷捲髮不聽話的凸在頭頂，這讓我看起來就像一隻可笑的貓。

    如果他因此笑話我，我一定要揍他！

    幾乎在同一時刻，一直認真端詳着我的達利安真地笑出了聲，這讓我眉毛一豎，反手狠狠地給了他一拳！

    “噢，別！”男孩像藍魔蝦一樣弓起了脊背，握住了我的手腕，臉上的痛苦可一點兒都不摻假，“……彌……彌賽亞，我的肋骨撞在了扇葉上，求你饒了它吧！”

    “噢……”我吸了口氣，立刻收回了拳頭，順勢撐住了他寬厚的肩膀，“……你，你真的被卷進去了……”

    “我差點兒變成兩半，是風歌兄弟救了我。”

    風歌？

    兄弟？

    順着他的目光，我瞧見了還立在洞口外的暗夜精靈。

    一如既往，他身着寬大的綠色袍子，顯眼的半截右耳在海風一搖一晃。

    他本來正斜着眼睛瞧我，看見我看他，他立刻移開了目光。

    “他化作一隻海豹，把我從扇葉裏拖了出去。”只聽見達利安繼續道，“感謝聖光，他一直都在。”

    “……感謝你，艾倫。”

    精靈彆扭地咳了一聲，右手拇指習慣性地想要擦一擦鼻尖，可是，那個動作只做到一半，就被他硬生生地停住。

    “我可沒一直跟着你們，”他轉而撓了撓深藍的臉頰，“我去找了找黑鯊魚號，我聽說它在附近來着，畢竟，呃……”他沒有說下去。

    我則注意到了他右手食指上的指環。

    那東西太閃耀了，時不時地，還漏出深紫色的奧術光暈。

    而且，它上面的鏤空也非常詭異，像是扭曲的雲翳，又像是糾纏的蠕蟲。

    嗯？

    他從哪兒弄到了這樣一枚指環？

    他以前可沒有這樣東西。

    他有的，只是胸口那枚鈴鐺，腰間的小行囊，呃……或許還有一雙鞋？

    那麼，這枚指環……

    噢！它會不會是永恆之時？！

    我記得，永恆之時現在的主人--哈菲老頭，他曾經的船也叫黑鯊魚號來着！

    “所以，你想帶他去看黑鯊魚號？！”我的問題讓暗夜精靈一愣，隨後隨意地點了一下頭。

    *

    “……黑……黑鯊魚……號！”天知道怎麼回事，那幾個詞讓一直昏睡的提克裏克激動了起來，要是能夠動彈，他這會兒一定從地上跳起來了。

    “船長！船長！”忠心耿耿的託倫大副立刻扶着他的肩膀，讓他斜依在自己滿是毛髮的胸前。

    “昨天！襲擊我們的……就是黑鯊魚號！咳咳咳咳！”特克裏提瞪着血紅的眼睛，怒喝了出來！

    什麼？！

    “我清楚地看見了它船頭的雕像！luo女的上半身，鯊魚的下半身！提克里提不會認錯！那就是黑鯊魚號！咳咳咳咳……黑鯊魚號擊沉了提克里提的船，還害死了我大半船員！他們必須付出代價！”

    “付出代價！”大副也揮着蹄子，怒吼起來。

    *

    “你們都在這兒嗎？”不期，洞口傳來了嘶啞的喊聲，“我們是風帆號，看見了求救信號！”一個滿臉大鬍子的人類男性一面大喊，一面鑽了進來。

    他皮膚黝黑，目光炯炯有神。

    他先是看見我們，一愣之後，那爆皮的嘴巴大大得咧向了兩邊，“哈！年輕人，找個沒人的地方再繼續！”

    噢！

    我這才發覺我還倚靠在達利安的胸口，他身上的騰騰熱氣薰的我的臉頰一熱，立刻想要逃走。

    可那壞傢伙還傻傻地握着我的腰間，哪怕耳朵已經變得通紅也沒撒手！

    情急之中，我一腳踩在了他的靴子上，再次讓他像藍魔蝦一樣縮成了一團，“噢！”

    大鬍子哈哈大笑起來，轉頭瞧向了提克里提，“噢！這不是提克里提船長嗎？！”打量了好幾眼，他吃驚地揚着眉毛，“你被烤熟了？！你的船呢？！裝滿金幣的寶箱呢？！”

    *

    感謝風帆號。

    在太陽落山之前，他載着我們回到了金楓林港。

    守衛們對我們的遭遇感到憂心忡忡，“黑鯊魚號嗎……嗯……你們還記得嗎？前一天夜裏，有一個幽魂出現在吉格的旅館旁。那個幽魂身上有一塊銘牌，銘牌上的名字屬於黑鯊魚號的二副。”

    “所以，黑鯊魚號出事了？！”坐在木桌對面的大鬍子瞭望員不可思議地大叫起來，“那麼，他的船長呢？”

    “那位襲擊魚皮號的亡靈也許就是雷拳船長。”不期，坐在我上首的達利安低聲回答。

    那句話讓艾倫差點兒站起來，“亡靈？！怎麼可能？！”

    守衛們也難以置信地相互看了看。

    “艾拉方索斯.雷拳一身本領，如果不是性格糟糕，他很有可能成爲巡邏隊的大隊長！”爲首的那位說道，我聽見他們喊他蘇亞雷斯大人來着。

    他有一張冷酷方臉，眉間的溝壑彷彿永遠也填不平。

    達利安朝他點了點頭，“那位亡靈身披電光，一腳便踏碎了甲板，而且……”

    “而且，他的身形看起來就是一名暗夜精靈，”大嗓門瞭望員接過了話頭，一瞬間，他的眼睛瞪地老圓，“鬍子在上，沒準他真的是雷拳船長，那他死的太慘啦！”

    “你們還看見了什麼？”頓了一下，蘇亞雷斯問道。

    “魔法師！”瞭望員立刻答道，“還有個穿黑袍的魔法師與他在一起，黑鯊魚號上有魔法師嗎？或者說，那個黑袍魔法師弄死了雷拳船長，然後，又在他的屍體裏塞進了惡臭的魔法，讓他重新站了起來？！”

    矮人的猜測真叫人心驚，卻又無懈可擊。

    “更可怕的是，到底是誰在cao縱黑鯊魚號？是那些被塞滿惡臭魔法的船員？還是黑袍子？”達利安的話更加人心驚。

    “肯定是黑袍子，他們控制了船員！”我不由地接口。

    最上首的蘇亞雷斯敏銳地注意到了我們另類的稱呼，立刻追問，“什麼黑袍子？”

    “他們是最近才出現的某個邪=教，信奉一位強大邪惡詭祕的存在，”達利安輕輕捏了捏我的肩膀，替我回答，“我們的國王泰瑞納斯.米奈希爾已經下令調查並追捕他們了，但是……好像沒什麼頭緒。”

    “我，我也見過他們……”忽然，房屋的一角傳來了微弱的聲音。

    轉頭，我瞧見了一名年輕生澀的人類小男孩，他帶着藍色頭巾，赫然是魚皮號上偷看我的那名學徒。

    看見我們都瞧着他，他緊張地滿臉通紅，都不知道該把手放在哪兒了。

    “快說！小狼崽子！”瞭望員不滿地大喝，嚇得那男孩一縮脖子。

    “他……他們自稱被詛咒的人，他們說，只要我們獻出忠誠，就可以讓我們永生。他們來我的家鄉布過道，來過好幾次……”

    “你的家鄉？洛丹倫的那個安……安什麼……”

    “安，安多哈爾城，列昂尼德先生。”

    那個地名讓我與達利安相視了一眼，一同擰起了眉。

    你也一定知道，對不對？

    安多哈爾在洛丹倫王城的北邊，而我們是在洛丹倫南邊遇上他們的。

    這些傢伙可真是無處不在！

    “他們劫掠船隻，殺死水手。他們已經把手伸到我們的土地了，”沉默了一會兒，蘇亞雷斯敲了敲木桌，傾身向身邊的一名守衛吩咐，“你往南，向鏽水河的巡邏隊報告這件事情。”

    等守衛走出門口，他才皺着眉再次掃視了我們一圈，最終，他目光落在了躺椅上，躺椅裏，是那名倒黴的魚皮號船長--提克里提。

    “你們又是怎麼逃脫的？據我所知，亡靈不會留下活口，而你們……你們根本不是對手，對不對？”

    那句問話讓我坐直了身體，向那些水手們望去，我也想知道最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們的船已經沉了，我們都已落入水中，黑鯊魚號完全可以用渦輪把我們統統絞碎，或者更直接些，把我們撞成四分五裂的屍體！

    一陣你看我，我看你之後，守在提克里提身旁的託倫大副開口了，“……消……失……”

    他的聲音渾厚，人類語言說得很生硬，所以，好半天，我們聽才明白，黑鯊魚號在拂曉的微光中突然失去了蹤影，就像它忽然出現一樣。

    那些描述讓我們面面相覷，半晌，艾倫率先起身，“我覺得有必要讓埃沃隆.雷拳閣下知道這件事，我現在就把消息傳回去！”

    “風歌兄弟，別忘了拉文……”

    “我知道！”

    “雷拳？”躺椅裏的提克里提睜開了眼睛，咬牙切齒地重複那個姓氏，“你說的人是艾拉方索斯的家人，對不對？！”沒有立刻得到回答，他硬是搖搖晃晃地半撐起身體，衝着艾倫的背影尖聲大喝，“站住！暗夜精靈！回答我的話！”

    艾倫不得不停在了門口，他將雙手籠在袖子裏，滿臉不耐煩。

    當然，誰會對粗魯又貪婪，醜陋又暴躁的地精們耐煩？！

    “……沒錯，他是埃沃隆閣下的侄子。”

    “既然如此，那你必須告訴那位埃沃隆閣下，他得償還提克里提的損失！咳咳咳！”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艾倫一臉不可置信，“他只是埃沃隆閣下的侄子……”

    “但他們都是雷拳！一個雷拳弄沉了我的船，其他的雷拳都必須用金幣彌補！”

    “也許他們都姓雷拳，但是他們甚至都沒見過幾次……”

    “但是他們都是雷拳！你們想賴賬嗎？！”一提到金錢，地精就像受到莫大刺激般大喊了起來，“你必須告訴他，提克里提發誓，向聖光，向太陽，向艾露恩，向大地，向各種東西發誓，哪怕走到天涯海角，也會追債到底！”

    那些話讓艾倫撇了撇嘴，頭也不回從溜走了。

    “地精都是瘋子，對不對？”瞟了一眼面容扭曲的提克里提，我幸災樂禍地用脣語問了達利安一句。

    男孩無奈地揉了揉我的頭髮。

    隨即，聖光便懲罰了我。

    “還有你們！”那名綠皮，哦不，現在是黑皮矮子將扭曲的臉轉向了我與達利安的方向，“你們也必須償還我的損失！”

    我簡直要驚呆了，“……什麼？”

    “你！”地精那長着長長指甲的食指指着我的鼻子，“你惹來的厄運！得了癲癇的女人是被惡鬼詛咒過的，在我的家鄉，都要被淹死！”

    噢！

    “我沒有得癲癇！”

    “你親眼看見你倒在地上，不停抽搐！惡鬼正在和你的靈魂融合！”

    要不是達利安一把抱住了我的肩膀，這會兒，我的靴子已經飛到地精的鷹鉤鼻子上了，“達利安，你聽見他說什麼了嗎？！”

    “噢！冷靜些！彌賽亞！你會弄死他的！提克里提船長，我向聖光發誓，彌賽亞從未被惡鬼詛咒過！你必須道歉！”

    “道歉？哈！她必須才需要道歉，然後被沉到海里去！”

    “我發誓，你要是再說一遍，沉入大海的就是你！”

    “都別說了！”蘇亞雷斯不悅地在一旁無奈敲了敲桌子，“提克里提，你別太過分了！在這裏，沒有人會因爲癲癇而被沉入大海！”

    你瞧，連撲克臉的守衛都看不下去了！

    根本就沒人能把我沉入大海……不對！我根本沒有得癲癇！

    “看着吧！她會給金楓葉港帶來大麻煩！她會把厄運傳給每個人！”

    噢！見鬼去吧！

    我剛想暴起，可是，有一個人比我更快！

    “夠了！”他呼地站起身，雙手狠狠擂在木桌上，那一瞬，我似乎都看見了四濺的深色液體。

    所有人都怔住了。

    發火的是格力高，他一直脾氣很好，這還我第一次瞧見他這幅神色，“她不會帶來任何厄運！我會！是我帶來的！”

    他的嘴角不停地抽動，眼中噴着怒火，彷彿……彷彿要把反駁他的人都生吞活剝了。

    不動聲色地，滿臉烏青的託倫大副將地精擋在了身後。

    房間裏一片死寂。

    然後，就在這片死寂之中，格力高拄着柺杖，蹣跚地走了出去。

    “……格力高！”我推開了達利安的雙手，追向了那名可憐的男孩。在門口，我頓住腳步，惡狠狠地回頭瞪了提克里提一眼，“提克里提船長，我詛咒你，今晚雷拳他們就會來找你，帶着一艘幽靈船和一船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