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世間無人可畫你(二合一)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星城荒亂字數:6134更新時間:24/06/27 12:03:09
    玉京城,散花樓。

    花萼生輝,羣香紛迭,九重之高臺,佇於其上能觀到皇都的輪廓。

    這座名滿京城的天下第一樓,不僅歷史悠遠追溯到大周皇朝,而且名人遍至,門前鞍馬川流不息。

    大周時期,這裏就是中土九十九最負盛名的酒樓,聽聞大周太祖征戰天下之際,亦曾在此流連忘返。

    到了如今的大乾,據民間傳播的小道消息,當今那尊剛剛登臨大寶未多時的天子楊盤,也曾蒞臨。

    似乎改朝換代的歷史洪流,都沒有讓散花樓衰敗下去。

    王公貴胄、富人商賈,多流連於此。

    一則爲了散花樓的底蘊,畢竟兩朝皇帝都曾留駐,自是要沾一沾天子氣。

    二則,便是爲了其內那些讓人看花了眼的優伶藝伎們。

    不得不說,後者才是所有來訪之人心中最爲期盼之事。

    不同於尋常青樓花巷之所,散花樓自創立以來,其內的所有女子便從不賣身。

    即便天子坐堂前,亦是只能見得其琴棋書畫之絕藝,僅可遠觀、不可褻玩。

    這個規矩,這一兩百年,都沒有被破壞過。

    是故世人皆談,散花樓背後的底蘊,恐怕令人難以想象。

    這些日子裏,原先的花魁蘇幕遮,不知是身子抱恙還是另有他事,竟謝絕了諸多賓客、不再露面。

    一時間,所有欲要見得花魁的來客們,皆是頗有微詞。

    但很快,散花樓新的花魁,便於五天前登上了九重高塔。

    她面上蒙着一絲輕紗,橫坐撫琴,似是清泉流水,珠落玉盤,直直蕩入人心深處。

    那如廣寒仙子捧起瑤池水落的曼妙音律,即便是宮商角徵羽不識半分的粗鄙之人,都能從其內聽出玄妙,如癡如醉、如夢似幻。

    而且這琴音,不僅懸於散花樓內外,還如清風拂過大地一般,傳遍了方圓百丈之地。

    是故,整個玉京城都沸騰了。

    託衆生之網的力量,當今天下所有人都有機會修武、修道,即便無法在道主相前堅持多久,但也能獲得一門最基礎的煉體之法。

    眼界開闊之後,自是知曉了這散花樓新花魁的不凡。

    據一些修爲高深的恩客分說,光是這一曲廣寒天音,恐怕都有着不下於普通鬼仙的修爲。

    而後,又有人冒險運轉神魂,躍上九重高臺觀其容貌,竟是神魂失守,嘴裏呢喃亂語。

    無論衆人如何發問,都只餘“天仙”兩字。

    一時間,所有人對這個替換了蘇幕遮的新花魁,趨之若鶩。

    貌若天仙,修爲高絕,音律輕靈,無論哪一種,都如同夜空中的星光一般,吸引着豪客富賈。

    聽說有幾尊年輕的逍遙王爺,些許承着祖輩蒙蔭的衙內,以及當今那位炙手可熱的軍機大臣洪玄機,都來到了此地。

    至於這新花魁的名字,早在民間傳播開來:

    夢冰雲。

    ……

    “冰雲,昨日初見你,一時心難自持,正是給你畫了一幅像,今日特意帶來。”

    精緻錯落的高臺樓閣之內,一個樣貌英武,年紀約莫二十出頭的男子,正持着一幅畫像,遞給了軟塌前的一個女人。

    他目光誠摯,指節修長有力,周身的氣息似乎帶着一股把握天下一切力量的韻味,膚色透着華光,嘴齒開合間,竟還有一絲淡漠的清香。

    體膚如玉,身透清香,這是肉身修至換血洗髓的武聖、方能有的境界。

    而且其周身的那股莫名武道心意,已經像是佇立在了武聖中期,將拳意熔於一爐的表現。

    這個人,便是當今大乾天子身邊的大紅人,年方二十出頭,便位於正二品大員的軍機大臣,洪玄機。

    “這幅畫,我很喜歡。”

    而就在洪玄機將畫卷遞出之後,這個被他喚作冰雲的女子,則是細細看了一番。

    隨後,她閉上了眼,嘴角輕輕勾起,似是月牙的尖兒,令整個溫香樓閣的光線都明豔了起來。

    一顰一笑,清冷與俏皮接連而現,似是一尊月光下的仙子,又彷彿是流連人間的精靈,令人見之難忘,見之長思。

    坐在對面的洪玄機,修長的指節輕輕捏動,一時間竟有些拿捏不住氣血。

    這般美人,恐怕世間無一男人能夠不爲所動。

    “可惜我畫技未有乾道子那般出神入化,這畫中之人,卻是比不得眼前之人的萬一。”

    洪玄機見到夢冰雲輕笑,眼中微微一定,接而開口。

    原來的他,從不相信一見鍾心之事,但昨日陪着幾個無所事事的逍遙王爺入此,卻是只感過往所見的女子,竟都如此不堪。

    而且他敏銳的發現,自身這修武以來一貫的堅定道心,竟是落下了對方的一絲痕跡。

    “洪大哥莫要謬讚,乾道子乃中土畫聖,小女不過一煙花柳巷之憐人,怎配得上入他之畫。”

    夢冰雲撫了撫髮絲,將這幅洪玄機所畫之像收好,旋即替對方添了盞茶。

    “若冰雲願意,我這便將乾道子請來。”

    洪玄機看着對方白如羊脂般的柔夷,心裏微動。

    他修行以來,自是沒有接觸過筆墨紙硯,在朝廷內自是被那些窮酸文臣看不起。

    但這一年來,他亦是開始接觸詩書典籍、琴棋畫藝,是故也知道乾道子在畫道上的水準。

    心念一動,他便拍了拍手,在門外候着的小廝便立馬推門附耳旁聽,旋即出了樓閣。

    爲博美人一笑,洪玄機已是有些唐突,竟不惜落下一個人情、真的令人去邀請畫聖乾道子。

    “小女在此,謝過洪大哥了。”

    夢冰雲眨了眨眼,看着洪玄機這般作態,忽而雙手輕拂膝前的古琴。

    下一刻,絲絲青竹繞樑之音,便這麼迴盪而起。

    洪玄機閉目細聽,時而點頭,似是被這琴音擊到了心靈深處。

    “哈哈哈哈!青竹浮躍,流水曲觴,好琴!好琴!”

    洪玄機的耳邊忽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不由睜開雙眼。

    入眼處,便是一個年約四五十的長髯中年,一身袍子隨意披落。

    這便是畫聖乾道子。

    他視線移開,便看到了對面的夢冰雲已是收琴而坐,正含笑看着自己。

    “我睡着了?”

    這一刻,饒是洪玄機修爲瑧至武聖中期,也不由起了一絲驚愕。

    他自覺僅是微微順着琴聲閉目凝神,卻沒想到過了這麼久。

    他看向沙漏中的流逝,竟是在開合之間,失神了足足三個時辰!

    “乾兄,洪某唐突了。”

    念及此處,洪玄機微微拱手,朝着乾道子告罪。

    “哈哈哈!夢姑娘琴音通仙,洪老弟入迷也是常理!我還得多謝你邀我前來,不然平日裏可難見夢姑娘一面。”

    乾道子撫着長髯,似乎也在回味着夢冰雲的琴聲。

    他被世人成爲畫道之聖,琴棋書畫本就乃藝之一道,觸類旁通下,自然比洪玄機更理解夢冰雲的琴音。

    “夢姑娘,我聽你之琴音,雖然輕靈迴轉,但通曲似是帶着一縷愁緒,不知是爲何而愁?”

    乾道子看了看洪玄機,想了一會,還是忍不住朝着夢冰雲發問。

    別人聽不出這個散花樓新花魁的曲子,但他卻能聽出深意。

    這琴音之內,竟然帶着一種濃濃思愁,似乎在思念乃至愛慕着一個求不得的人。

    年歲過半百,乾道子自是人精一個,怎麼會看不出洪玄機正在追求夢冰雲?

    所以他問的委婉了些,也給了雙方一點顏面。

    這散花樓新花魁的傾慕之人,可根本不是洪玄機。

    看了這位二十出頭的天子紅人,怕是要失望而歸了。

    “畫聖意境,實乃非凡。”

    夢冰雲見乾道子微微點破,也無任何情緒。

    她輕輕擡手,從衣襟內襯裏拿出一張手絹,將其攤在了桌上。

    素白絹布上,儼然繡着一個走在山間的男子。

    他似乎隨意漫步在大千山河之中,逢山過山、逢水渡水,時而停駐、時而忘返。

    針繡之力,無法將其獨有的氣韻留駐於絹布中,卻也讓乾道子乃至洪玄機,微微意動。

    “這…這是道主?”

    乾道子有些疑惑地看着手絹上的男子,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這男子與中土衆生每日入夢時見到的太上道主段真極爲相似,但頭顱上那對收合一切道蘊的雙角,卻是沒有被繡上。

    甫一見到,乾道子似乎都有些不敢確認。

    “冰雲,你從何處得來這般褻瀆道主之像?”

    而洪玄機卻是皺了皺眉,不僅是他,當今中土衆生皆要承道主的傳法之恩,這手絹上的男子雖然與道主極爲相似,但卻失了那一對彎角。

    這種行爲,便是如同將一尊手腳完整的佛相畫成了殘缺,是一種極爲褻瀆的行爲。

    這世間衆生百年來,只要入夢,便能見到太上道主相。

    其樣貌身形,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就連洪玄機自己家中都高掛着一幅道主之相,日夜焚香膜拜。

    他知道民間也有許多人惡意篡改道主的原相,自是對這種做法深惡痛絕。

    沒想到冰雲也是這般不識禮法、不懂傳道之恩的人麼…

    一時間,洪玄機見到夢冰雲拿出殘缺的道主之像,之前對她的好感竟然消了些許。

    “褻瀆道主,自是萬萬不敢。”

    夢冰雲見到兩人的表現,微微搖頭:

    “不過這便是小女子入夢之時,見到的道主樣貌,是故心神留存,將其繡在了手絹上而已。”

    “不可能!世人皆知道主相!其之尊角,豈能有失?”

    洪玄機眉頭皺的更深,眼裏都起了一絲不確信和質疑。

    這麼多年來,世人皆看到的是道主頭生雙角的全相,何以夢冰雲就看不到?

    “洪大哥若是不信,可請畫聖臨摹此像,便可有所分曉。”

    夢冰雲不與其爭辯,依舊雲淡風輕,反而看向了一直沒有說話的乾道子。

    紅卷樓閣內的氣氛,忽地靜了下來。

    “或可一試。”

    就在這時,乾道子卻點了點頭,從袖口裏拿出紙筆。

    這紙筆隱隱透着墨色華光,似是極爲不凡,並非凡物。

    作爲畫中之聖,便是以此紙筆爲器,暢舒心中之意。

    他鋪開白紙,懸提筆端,便見那墨染自然涌出,呼吸間便侵染在了整個毫毛之上,卻如有吸力一般,並不滴落。

    這便是鼎鼎有名的人仙級法器,春秋筆。

    筆落之下,可畫春秋。

    “乾某一生所畫道主之像,不下數百,但從未畫過無角之像。此番爲之,實乃不尊,還望道主恕罪。”

    而在乾道子落筆之前,還微微朝着極北之處躬身,似是在看着那天空盡頭懸浮三百年的太始山脈。

    那裏聽說便是太上道的山門,也是道主參玄之所。

    但幾百年來,無論人仙、鬼仙,皆是無法靠近。

    那一處天空似乎化爲了絕域,世人僅能看到輪廓,卻難以飛至盡頭。

    “乾兄,何必?”

    洪玄機見到此狀,不由出聲阻攔。

    他是極爲尊道之人,性格上也十分刻板,自是不想讓乾道子畫出這等褻瀆道主之像。

    可乾道子見着夢冰雲的手絹,卻只覺念頭連動。

    彷彿無角,方纔是道主的本相。

    他沒有再顧洪玄機的阻攔,徑直落筆。

    呼呼呼!

    樓閣之內,細微的風聲忽地吹拂。

    春秋筆點下,墨色徑直流淌化出,將周遭的白紙印出色彩。

    起筆龍蛇、工筆勾勒,漸漸將道主的身形畫了出來。

    不得不說,乾道子的技藝比洪玄機高了不知多少倍。

    光是簡單的一個轉合,就直白地帶出了道主神韻。

    一個逢山過山,逢水渡水的男子,漸漸躍然於紙上。

    天邊的流雲,穹頂的星月,人間的山河,都成了他的陪襯。

    僅是隨着他出現,又隨着他留駐罷了。

    漸漸地,隨着畫內色彩充實,夢冰雲早已起身,瑧着皓首而望。

    而洪玄機也心有所感,本是皺着的眉頭,開始舒緩,眼底還起了一絲不可置信。

    無角的道主相,竟然看着更有神韻!

    而且乾道子的畫技也足夠將其內的韻味道出,讓人無端升起這才是道主原相之感!

    轟轟轟轟!

    空氣中似是起了重重低微的轟鳴,如有無數鬼神匯聚、盤旋於此。

    而乾道子的臉色也愈發蒼白,豆大的汗水從身上不斷泌出。

    他越是描畫,便越覺得心神念頭、肉身血氣都開始被不斷抽空,彷彿真切地在畫着一幅道主原相!

    咚咚咚咚!

    極劇烈的心跳,忽地從他胸膛裏炸起,就連一旁的洪玄機與夢冰雲都聽了個真切。

    難以想象此刻的乾道子心力消耗,又是何等之巨!

    “要點睛了…”

    突然間,洪玄機和夢冰雲不由微微捏了把汗,因爲乾道子所畫的道主,已是到了最後一步!

    一切山河、一切風雨、一切星雲,乃至那個男子,都已完成!

    只剩下眼眸之處,還未有落下!

    這是點睛之筆,一幅畫像裏最神韻、最濃聚之處。

    轟轟轟!

    就在這一瞬間,樓閣之上的高空之中,忽地炸開了重重雷鳴。

    雲層霎時席捲,黑壓而至,彷彿觸手可及,令人透不過氣。

    僅是一幅畫,居然就能引發這般詭異的天象!

    “之前乾兄畫了幾百幅道主像,都沒有引發過任何天地異象,何以今日便是如此?”

    洪玄機看着天邊急速捲來的烏雲,乃至那重重暴雷,心裏忽地一跳。

    他心中無端生出了一個顛覆常理的想法,莫非這無角之相,方是道主的原身?

    “嘩啦!”

    豆大的雨點,似傾盆而落,沖刷着整座散花樓上下起了水汽。

    而這一瞬,洪玄機和夢冰雲已經顧不得太多,僅是死死地看着乾道子身前的白紙。

    此時此刻,春秋筆的墨染,已是點到了道主的雙眸!

    唰拉!

    而就在這一瞬間,乾道子的手掌,卻倏地一震!

    “不好!”

    一時間,樓閣內的三人皆是心裏大急,乾道子這一顫抖,春秋筆竟然就在電光火石之間,朝着白紙墜落而去!

    這幅即將成形的道主畫像,就要被墨色污染了!

    “乾兄,穩住心神!”

    畢竟是武神中期的肉身,洪玄機在春秋筆落地之間,轟然一動。

    他的身形本就極近,十分之呼吸裏,便穩穩地伸手,整個掌心一合,讓染着墨水的筆尖刺到掌內。

    而接穩之後,他便連忙轉身,死死護住墨汁,不願讓這將要成形的道主畫像被其污染。

    撲通!

    可下一瞬間,他卻忽地一愣。

    那畫聖乾道子,竟然腳下一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乾兄!”

    這一刻,洪玄機握着春秋筆,踏步而過,感知着乾道子的氣息。

    “畫聖當無事,只是心力耗盡,昏了過去。”

    夢冰雲先洪玄機一步,將乾道子的狀態感知完畢,微微搖頭。

    “無事就好…”

    洪玄機見狀,也是吐了口氣。

    可下一瞬間,他的眼底便浮起一絲極爲濃郁的遺憾,看向夢冰雲時,發現對方亦是如此。

    乾道子昏迷,這幅道主之像,卻是無法畫成了。

    似這般含着道蘊法理的畫像,必需一氣呵成。

    若中途有所停頓,即便是畫中之聖,亦是難以維繫。

    “可惜了。”

    夢冰雲再次搖了搖頭,眼神中似是帶起了失落。

    她挪步前行,看着沒有被點綴雙眸的那尊道主,似是跨越了一段時光,看到了當年將自己救起的那個少年。

    一時間,竟是再不言語。

    “冰雲莫要失落,當今世間,無人可畫道主。”

    洪玄機看着佳人陷入愁緒,只覺一陣心憐。

    事到如今,他哪裏還不知道無角之相才是道主原身,念及方纔錯怪了對方,心中頓生一股自責。

    他微微上前,欲要趁機攙扶,但下一瞬便被夢冰雲躲過:

    “洪公子,你還是叫我夢姑娘吧。”

    她這一個步伐端的是極爲靈動,竟然連洪玄機都沒有把握住氣機。

    “這…”

    洪玄機見狀,一時愣在原地。

    “紅鸞,送客。”

    夢冰雲微微出語,便見到一個丫鬟打扮的小姑娘俏生生地從門後走來,朝着洪玄機作了個禮。

    一時間,洪玄機被夢冰雲這番變臉弄得極爲詫異和不解,可念及乾道子昏迷,以及佳人臉上的冷意,只得將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女人心果真如同海底針,饒是他洪玄機年紀輕輕便位極人臣,亦是難以理解。

    “既然如此,洪某今日便先離去。”

    最終,洪玄機微微抱拳,便單手扛着乾道子,離開了這重樓閣。

    他拿得起放得下,改日再來便是。

    天邊的烏雲和雷鳴,靜默無聲,悄然散去。

    只餘些許雨後新晴的水汽,瀰漫其內。

    夢冰雲撫了撫髮絲,起身站在了這張白紙之前,忽而伸出手撫摸了起來。

    她柔夷拂過,按在了那畫內未落眼眸的男子身上,似是隔着畫像,化爲了一聲輕嘆:

    “這世間,無人可畫你。”

    ......

    中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