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呦呦鹿鳴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小傲君字數:3529更新時間:24/06/27 11:57:24
    沈父的同僚吏部尚書楊忠壽的小兒子楊珂死了。

    被發現那日,他正準備和吳家的二公子去樑王世子府上參加詩局,他們這種少年,最喜歡附庸風雅,即便肚子裏沒有二兩墨水,也總想着去摻上一腳,好像摻和一下,就變的文采飛揚了一般。

    往往楊吳兩家公子總廝混在一起,這次兩人沒一起走,是因爲吳家的公子吳麟之去找尚武了,他們雖和尚武關係並不如表面那麼和諧,但是畢竟是一起長大的,而且尚武身份擺在那裏,就算是排擠也不敢明目張膽的,所以吳麟之就沒和楊珂會和,先去接的尚武。

    到了樑王世子府上後,卻不見楊珂的身影,心想可能是家中有事耽誤了,便準備等詩局散了再說。

    結果卻聽到楊珂死了的噩耗。

    據說屍體實在郊外城中一個巷口中找到的,手腳被捆着,嘴巴被破布塞住,肚子被利刃劃開,內臟全無,像是市集上買的豬一樣。

    屍體周圍擺了些酒壺,還有燃燒過的蠟燭。

    當地府尹看到這場景嚇得臉色慘白。

    仵作驗屍推斷,楊珂大約是在亥時沒了生命體徵。

    亥時,那時候樑王世子的詩會早已散場,這麼長的時間他究竟經歷了什麼,無從得知。

    得知此事吳麟之便一下病倒,臥病在牀,時常唸叨:“若是我沒喝醉,散了局就去找他,說不準他就不會死了。”

    楊珂的死在京中傳的沸沸揚揚,就連沈諶易都聽說了,一起吃晚飯的時候,還和沈父討論了幾句。

    宋虞自然是不知道他們是誰的,倒是阿瑤事後提醒道:“就是風月閣裏,你化成尚武模樣遇到的兩個年輕公子,死的便是其中一位。”

    “倒也算是相識一場。”宋虞感慨。

    楊珂的屍體停了兩天後還給了楊家。

    沈父過去祭拜時,沈諶安和宋虞也跟了去,無非是同朝爲官,家有喪事前來慰問,也做不得什麼。

    楊珂並未封棺,宋虞祭拜的時候,瞥了一眼棺內,看的不是很清晰,只是腹部即使衣服遮掩,依舊能夠看到凹下去一些。

    他們拜完後,大門外走來一名年輕男子,身着青衣,眼上蒙了一塊白色的布,手裏拄着拐,腰間彆着許多小東西。

    風很合事宜的吹了起來,白色的布幔,全部朝他飛去,衣發輕舞,仙風道骨。

    宋虞轉過頭看到這個年輕人時,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很熟悉,但是又想不到究竟哪裏熟悉。

    他的到來,所有人都很意外,一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爲何會突然前來。

    但是沒有人阻攔他,他一路暢通無阻的走到棺前,想尋常人一樣祭拜死者,隨後他從懷裏掏出一枚玉佩,摩挲着放在了棺內。

    年輕男子的視線確實是看不見的,可是卻很精準的找到楊忠壽的位置,他朝楊忠壽走去,聲音很輕柔,那語氣給人一種很溫柔的感覺,像是春日的一陣暖風:“楊大人,我有些話想與你說,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

    這名年輕男子雖說樸素,但是衣料卻極好,行爲舉止更是得體,不像是小門小戶能教出來的儀態。

    楊忠壽打量了他許久,然後點頭,帶他去了偏廳。

    宋虞在大廳,聽着啜泣聲,心裏悶悶的,隨後她便聽見楊忠壽怒吼了一聲:“胡說。”

    大廳內的人都被這一聲怒吼吸引去了目光。

    接着,便見男子從偏廳走了出來,柺杖輕點地面,臉色如常。

    楊忠壽跟在後面,神色不太好看,男子出來時,將頭轉向了宋虞,似乎在看宋虞和沈諶安,可他確實是瞎的。

    男子也沒說話,直接離開了。

    年輕人走後沒多久,沈父也帶着他們回去了。

    他們離開楊家走了沒多遠,便聽見一聲馬啼,馬車晃了晃,只聽車伕不高興的說道:“哪來的瞎子攔在路中央。”

    宋虞探出頭,卻見是那個年輕的男子。

    於是道:“把他帶到路邊。”

    車伕下了馬車走到年輕人旁邊,拽着他的衣袖將他領到角落。

    年輕人任由車伕拽着,站在角落裏十分安靜。

    宋虞坐在馬車內,透過簾子看到外面的年輕人,她看他時,他正好擡頭,好似視線交錯,但是瞬間又沒了那種感覺。

    或許是巧合。

    楊珂被下葬的那天,天氣大好,棺材經過他被發現的巷口時,突然狂風四起,風吹的人睜不開眼。

    哐當!

    棺材落地。

    等風停的時候,棺材上坐着一隻火紅的狐狸,趴在棺材上嗚咽,像是在哭泣。

    衆人被這一幕嚇得不知所措。

    楊忠壽率先反應過來,脫掉鞋子就朝狐狸砸去。

    狐狸被嚇得豎起了毛。

    一溜煙的躥到了牆角。

    隊伍走了沒有多遠,又見一少年站在路邊,手裏拿着一把摺扇,見隊伍過來,便緩緩上前。

    朝他們鞠了一躬。

    楊家人愛你沒有攔着。

    少年又靠近了些,離着棺材不過幾步之距,那雙清亮的眸子,蘊滿水霧,隨後便見他跪在地上,朝着楊珂磕了三個頭。

    楊忠壽見狀,上前說道:“孩子,謝謝你。”

    少年並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一眼棺木,轉身離開。

    只是楊珂這事成了茶餘飯後的閒談,府尹那邊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兇手。

    宋虞打算出來買些米酒,剛出門就看到,一位素衣男子,神色疲倦的走在路上。

    她皺了皺眉頭,有些不快。

    因爲他身上妖氣四溢,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

    稍微有點道行的凡人,也能發現他的身份。

    宋虞對妖一向是不待見的,但是她也不是那種愛殺戮之人,所以雖然不快,但也沒對那妖物動手,只是站在門口等其消失。

    男子走到一半停了下來,轉過頭看着宋虞。

    宋虞身後跟着的阿瑤立刻上前,男子似乎有什麼話卡在喉嚨,最終咽了下去。

    原本喧鬧的街面,突然安靜了,只聽見棍子點地的聲音。

    宋虞順着聲音望去,只見那個盲眼的年輕人又出現了。

    依舊是一身青衣,雖然眼睛被遮住了,但仍舊掩蓋不了他容貌,倒是讓人有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朦朧美感。

    他直徑走到那個妖物面前,輕聲道:“小九。”

    叫小九的妖物看到他後,終究沒忍住哭了起來說道:“我沒能保住他。”

    “世間萬物終是敵不過死亡,這是常態,無需悲傷。”年輕的盲人輕輕拍着他的肩膀。

    小九閉上眼睛,化作一隻火狐鑽進盲人的袖子裏。

    街上又恢復了喧鬧。

    宋虞擡起手揉了揉耳朵。

    “阿虞。”沈諶安從後面追了上來。

    盲人本來想走聽到沈諶安的聲音後,突然止住了腳步,他轉了轉身子,面向宋虞,仰着頭,似乎在看她。

    宋虞下了一節臺階看向盲人:“你看得見?”

    盲人搖頭:“我看不見,但是我能感受到一切。”

    沈諶安走了過來,站在宋虞身側。

    盲人指着沈諶安說:“他是一塵不染的白。”說着又指向宋虞:“你是銀河之心的紫。”

    宋虞一愣。

    銀河之心!

    她的記憶深處,一段她幾乎忘卻的對話。

    “這世上只有銀河之心才配的上我。”

    “可銀河之心碰不得。”

    “那你,也碰不得我。”

    少年的手攥在袖中,清秀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自卑,怯生生的看着離自己遠去的身影,一句挽留的話也說不得。

    宋虞的心突然揪着疼,她看着眼前這個盲了雙眼的年輕人,不由問道:“你是誰?”

    “鹿鳴棧的老闆,鹿鳴。”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沈諶安突然說道,“好名字。”

    鹿鳴一笑,隱約露出兩顆虎牙:“沈公子擡舉了。”

    他如何知道姓沈的?

    聽到鹿鳴的話,沈諶安看了一眼宋虞,卻見她一直盯着鹿鳴,那眼神像是看見了故人,但又不是那樣純粹,看的沈諶安心裏一陣煩躁。

    鹿鳴將身子轉過去,柺杖輕點地面道了一句:“後會有期。”

    就這麼的走了。

    直到他背影消失,宋虞才回過神來。

    爲什麼會讓她想起與愹歌兒的過往。

    這個鹿鳴給她的感覺很熟悉,但她可以確定這人絕不是愹歌兒,他應該在木神君那裏,而且鹿鳴給人的感覺,完全就是一個普通人,沒有法力沒有妖力。

    宋虞轉過頭時,發現沈諶安在看他,那種神情,像極了她做錯事時風神看她的眼神。

    四目相對,宋虞心裏莫名的慌了一下。

    沈諶安收回視線眉頭微微一蹙:“阿虞是要去哪裏?”

    “去買些酒。”宋虞老實回答。

    “我隨你一起去。”沈諶安說着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後面的阿瑤,“你就不必跟着了。”

    阿瑤愣了一下,然後點頭退回府內。

    宋虞倒沒覺得不妥,只是覺得沈諶安可能心情有些不好,於是便牽起他的手,沈諶安有些驚訝的看了她一眼。

    宋虞抿着嘴微微一笑:“既然相公陪我去,那我牽牽手總沒問題吧。”

    沈諶安眉頭這才有所舒展。

    夜裏宋虞聽到牆角有咳嗽聲,她從牀上爬起來,動作十分小心,她沒有掌燈,在黑暗中行走自如。

    屋內什麼也沒有,只有若有若無的咳嗽聲。

    她推開門走了出去,卻發現院內站着一位紅衣少女,頭戴鳳冠,像是出嫁的新娘子,她依在樹邊,不停的咳嗽。

    許是聽到宋虞的腳步聲,少女回過頭來,慘白的臉上卻畫着精緻的妝容,她朝宋虞走了兩步,動作有些僵硬,像是關節有阻塞一般。

    宋虞看到她的容貌時,覺得有些可怕,倒不是長的嚇人,而是因爲,她的模樣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

    於是宋虞問道:“你是誰?”

    少女動了動頭卻不回答她,自顧自的問道:“我在找我的木偶。”

    “我在問你是誰?”

    “是一個穿着嫁衣的木偶,很漂亮,你見過沒。”

    答非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