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癢序開學
劉惠恕
且說當晚黃義明與諸葛達送李直學下峨嵋山來到樂山城,黃義明撥出樂山城最好的一間空房供李直學居住。又得知李直學在戰亂中喪偶,黃義明從樂山城未婚婦女中,找出一年長、老實者介紹給李直學當配偶,並兼帶照顧他的生活。這一切事情都辦完後,黃義明挑選了一個吉日作爲樂山城癢序的開學日,開學儀式由諸葛達城長主持,黃義明先發言。
黃義明說道:殷、商稱入學作“序”,周代稱入學作“庠”,後世合稱“癢序”,泛指一切學校。而我樂山城成立,爲何要先設癢序呢?這是因爲經明清代際,戰亂不止,禮崩樂壞,人性淪喪。天下要安定,便需先復人本性,用孟子的話來說是:“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說得再具體一些是:我們樂山城既已建城,決不能像八大王張獻忠入蜀那樣屠民、害民、食民,而是要愛民、護民。人生在世,總該有個追求,總該有個盼望,我願意以樂山城之建,給民衆留下一些講仁愛、道德的美好的回憶。爲此,我與諸葛達城長上峨嵋山,請下李直學老先生講復性之學。下面請李先生講話。
隨後,李直學登上講臺講道:據《論語》記載:孔子弟子司馬牛一次與子夏訴說:你們的兄弟都健在,只有我的兄弟已經逝去,使我倍感孤獨。子夏安慰他說:君子但持己以敬,待人以禮,那麼四海之內皆兄弟也,你又何必自感孤單呢?而“四海之內皆兄弟”,這是中華自古以來最美好的一種情愫,這種情愫指的是家庭之中兄弟與姐妹間,建立於血緣關係上的親情觀,而把這種情愫拓展到家庭之外,便形成了古人的“天下”觀。而在《禮記》中,有一篇孔子和弟子言偃參加完蠟祭(臘月祭神活動)後出遊時的對話,展現了古人理想中的人際關係,應該是天下爲公、天下大同、天下一家。孔子說:
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已;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爲已。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今大道既隱,天下爲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爲己,大人世及以爲禮,域郭溝池以爲固,禮義以爲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制度,以立田裏,以賢勇知,以功爲已。故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選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謹於禮者也。以著其義,以考其信,著有過,刑仁講讓,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埶者去,衆以爲殃。是謂小康。
而我的理解是:黃元帥與各位城主今攜衆人共建樂山城,要我下峨嵋山講“復性”之學,亦即要攜我蜀地民衆脫離八大王屠蜀、明清代際的亂世,攜我等共建小康城邦,終抵古人所嚮往的大同聖境。因此我在癢序中所講的第一課便是《禮記》中的《大同書》。
李直學講完話後,接下來登上講臺的是朱雲霞公主。朱雲霞講道:今日樂山城癢序開學,這是全城共慶的喜事。癢序中男學由李直學先生負責,女學則由我負責。過去女子爲學,講得都是一部《女兒經》,但《女兒經》有些話講得是對的,有些話則說得不全面。其講得對的話包括提倡婦女在爲人、處事、治家等方面,要敬老愛幼、勤儉節約、珍惜糧食、衣食潔淨、嚴於律己、寬以待人、注意禮節等等,其講得不全面的話,如要求婦女“遵三從,行四德”等等。所謂“三從”,指婦女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四德”則是指婦德、婦言、婦容、婦功,具體是指:
“習女德,要和平,女人第一要安貞。父母跟前要孝順,姊妹夥裏莫相爭。”“修女容,要正經,一身打扮甚非輕。搽胭抹粉猶小事,持體端莊有重情。”“謹女言,要從容,時常說話莫高聲。磨牙鬥嘴非爲好,口快舌尖不算能。”“勤女工,要緊情,起早莫到大天明。掃地梳頭忙洗臉,便拈針線快用功。紡織裁剪皆須會,饃面席桌都要經。”
這些要求完全否定婦女的獨立人格,將婦女的人身地位下降成男子的隸從工具。不知大家可否知曉花蕊夫人的故事?花蕊夫人是五代十國人,擅宮詞,得幸於後蜀後主孟昶,封慧妃,賜號花蕊夫人。後蜀亡,花蕊夫人成宋太祖趙匡胤的貴妃。宋太祖知花蕊夫人善詩,讓她寫詩,花蕊夫人寫道:
君王城上樹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
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
宋太祖後死,花蕊夫人不願屈從宋太宗趙光義的淫威,在一次打獵時,被趙光義在亂中一箭射死。如果我們婦女無獨立人格,最終也會像花蕊夫人那樣,待國破城亡時,淪爲男子的玩物。而要我講癢序女學,我要講做女子的文德,也要做講女子的武德。女子的文德是什麼?即做人要知禮義廉恥,要孝敬老人,善撫幼小,貞愛夫婿。女子的武德是什麼?即練武強身自衛,有獨立人格,國家有難時,要當兵衛國。城主說得好,從今後樂山城漢族女子一律禁止束足緾胸惡習,人人均須習武強身,年滿十六,圴有當兵衛城的義務。言畢,朱雲霞在臺上使了一套兩儀劍法,臺下掌聲雷動。朱雲霞說道:此後我在女學中講武德時,即教大夥這套武當兩儀劍法。務使我女子,不被人欺侮,不淪爲男子的玩物。
朱雲霞發言畢,跳上講臺的是黃義明師侄、朱雲霞公主的養子劉宏業。劉宏業時年已六歲,但因自幼習武,人長得比尋常孩子高大得多。朱宏業說道:今後樂山城十歲以下的孩子要讀書習武,入童子班,具體由我負責。我不認得的字,會問我娘。衆人一片笑聲。隨後,劉宏業打了一套岳氏武功的基礎功法“十大形”拳法,算是給樂山城癢序開班儀式的獻禮,衆人報之以雷霆般的掌聲,樂山城癢序開學儀式便算是結束。
樂山城癢序開學儀式結束後,黃義明剩下來急需要做的事,便是重修凌雲山寺及樂山大佛佛象,而此舉是爲樂山城打造一個地標形象,以使樂山城今後能雄峙蜀地全域。此外,此舉也是爲了兼報智能禪師對他與劉宏業的收容之恩,以及撮合其與朱雲霞的配偶關係之恩。
一日,黃義明召集諸葛達、遲浩田、韓百知與計子善四人議事,詢問如何方能重修凌雲古寺與樂山大佛?
負責城建與財務的副城長韓百知說道:自樂山城建城以來,男耕女織,經濟發展,有足夠的財力重修凌雲古寺與樂山大佛,只可惜勞力不足。因爲凌雲古寺與樂山大佛重修,非有上萬勞力,不得畢其功。而吾樂山城內,已實行兵民分離,男耕女織,各司其業,如何能讓他們放下手中的勞作,另事經營?
城長諸葛達說道:嘉州自古領有峨眉縣、犍爲縣、井研縣、夾江縣、沐川縣五縣,以及峨邊彝族與馬邊彝族兩居區。何不發佈佈告,從這些地方徵集民工,按日計酬;同時告知此七地樂山城已成立,讓此七地百姓亦當自立新城,由我樂山城派出專吏,指導種稻植桑農事,凡民衆所得,按三七比例分成,七分歸已,三分交樂山城邦所有;另由我樂山城邦派各城尉,助守城池。
樂山城尉計子善說道:諸葛城長此計雖妙,但估計在犍爲縣難行其事,因其民刁詐,素有“雙假城”之稱,而要重修凌雲古寺與樂山大佛,又離不開該縣之人,估計要使之臣服,最後免不了要動刀槍。
黃義明問道:何爲“雙假城”?
計子善答道:指的是犍爲縣多作畫假、假雕塑營生。犍爲縣城內人家,多吳、楊兩姓,世代互婚,傳爲唐代名畫家吳道子與唐代雕塑名家楊惠子之後。根據《吳郡甫裏志》所記:唐開元年間,楊惠之與吳道子同師張僧繇學畫,後吳道子畫名日著,楊惠之畫不及便專攻雕塑而成名。當時有“道子畫,惠子塑,奪得僧繇神筆路”的說法。但時至後世,犍爲城中的吳、楊子弟,開始專賣假畫,假雕塑營生。吳姓後人輒稱假畫爲其先祖或宋徽宗、元王冕、明唐寅等等所爲,騙人錢財,被人識破,告之官府,則逃匿山中。楊氏後人則造假佛像,販之京城富戶,告之於某山間魏晉古廟或某某古墓所竊,騙富戶鉅額錢財,被識破告之官府,亦逃至山中藏匿。
而時至當代,犍爲城內人吳、楊兩姓騙術更精。其吳姓族長名吳免冠,原在京城街頭繪人像營生,顧客給價低廉,僅數錢銀子而已。一次一位古玩店老闆站在吳免冠身後,觀其畫畫久久,最後要求他代爲仿繪一副東晉畫家顧愷之的代表作《洛神賦圖》,給了五兩銀子報酬,吳免冠十分滿意。此後這位古玩店老闆不斷找吳免冠幫助仿畫各種古畫,有吳道子的,有蘇軾的,有元代王冕的,還有近世楊州八怪的畫作,給酬越給越高,最高一張畫給過一百兩白銀的報酬。古玩店老闆的要求僅是用紙越近真越好。吳免冠着實發了一筆小財。不意一日京城有人通知他快逃,告訴古玩店老闆將其仿畫當真畫來賣,一幅畫要收數千兩白銀,一次某顧客買了一幅蘇軾山水圖,懷疑有假,請行家鑑定真僞,被告知畫得不錯,但用紙是後朝的,宋代尚無此紙。顧客遂將古玩店老闆告到官府,雲其用假畫騙錢。官府將古玩店老闆拘押欲治罪,古玩店老闆雲此畫爲從吳免冠手中買來,不知其爲假畫,又叫人通知吳免冠快逃,以便死無對證。吳免冠得訊,逃往家鄉,從此不復出,但繼續做假畫騙錢。
至於至於楊姓族長,騙術更別出心裁。其名楊復盆,知浙地人佞佛,一日去發,着僧衣,化裝成和尚,持一瓢一串念珠,與鄉人道:其能不食而生。衆人不信,假和尚於是到一商船上打坐,要衆人日夜監視。和尚在船上打坐十日不食,衆人始信,認爲其爲活佛,紛紛要求供養。和尚道:我不吃飯,何用供養!但所居寺廟大殿年久將頹,欲修乏資,希各位前往佈施,吾日後必將保佑爾等福壽。衆人皆應,但跑到該寺院,看到寺院確實破舊,大殿將傾。但詢問寺中和尚,卻並無該該僧。衆人正在迷惑之際,忽見到寺中伽藍菩薩塑像,與該和尚長得一般模樣。衆人皆以爲該和尚即伽藍菩薩顯靈,紛紛捐獻給寺廟錢款。而消息越傳越遠,周邊來寺院捐錢者日多。半年以後,人們忽見該寺院中已無僧人,反覆查詢後方知:該寺院原本空寺,該僧人實假扮的騙子,其先依自己容貌,塑造出一個伽藍菩薩像置寺中。然後尋鄉人表演“不吃飯”絕技。其能二十餘日“不吃飯”,原因是脖子上所掛念珠,實是用牛肉乾製成,其可在人們不注意時,偷吃“念珠”充飢。
聽罷計子善所述,黃義明笑道:看來“雙假城”爲騙取人們錢財,可謂算盡機關。吾等可以諸葛城長建議,採取先禮後兵的方式對待。即先派人赴五縣兩邊之地,告示樂山城已立大事,欲從七地徵集民工,修復凌雲古寺與樂山大佛,按日計酬;同時告知這七地百姓當自立新城,由我樂山城派出專吏,指導種稻植桑農事,民衆所得,按三七分成比例,七分歸已,三分交樂山城邦所有;另由我樂山城邦派駐城尉,助守城池。對不服者然後用兵。不知此計若何?衆人一齊稱善。
黃義明道:既然大家意見一致,今日便可派五軍副將代表吾城到峨眉縣、犍爲縣、井研縣、夾江縣、沐川縣五縣通報情況,並另請諸葛城長派出兩名通彝語者,到峨邊彝族與馬邊彝族兩居區通報情況。衆人一齊稱好
數日之後,出使使者回報情況,果如黃義明與幾位正副城長所料:峨眉、井研、夾江、沐川四縣及峨邊彝族與馬邊彝族兩居區,均願意派民工參與修復凌雲古寺與樂山大佛,只要給酬公正即可。此外願意出力修建新城牆,希樂山城早派出農官,指導稻、桑農事,早派駐城尉,助守城池。唯獨犍爲縣的回覆是:吾城富甲蜀地,點穴武功,天下第一,爲何要臣服樂山城?樂山城多稻穀帛匹,原本當向吾犍城爲進貢,吾城久等不至,正待派兵來取,爾等卻反要吾城臣服,此理何通?
聽罷回覆,黃義民道:如此看來,要使犍爲城臣伏,不使用武力是不行了。於是便與諸葛達、遲浩田、韓百知與計子善四人協商,要求葛達、遲浩田、韓百知三人慎守樂山城,自己與葉子善點起一千兵馬,前往犍爲縣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