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進退兩難

    “陸卿。”

    女帝單手指在龍椅的扶手上，微笑着看向陸晨。

    “你繼續說下去吧。”

    “是，陛下。”

    陸晨應了一聲，然後接着道：“微臣知道修路耗費甚巨，勞民傷財，吳尚書的顧慮也有道理，畢竟國庫如今依舊入不敷出，但微臣認爲，要想實現陛下盛世之志，這路非修不可，而且刻不容緩，否則，民生難復，歲入依舊連年減少，而後國庫更爲艱難，就此陷入惡性循環，盛世也就無從談起。”

    “況且以工部新制修路，百姓能夠獲得一份生計，不說生活富足，至少能有個溫飽，對恢復民生有不少益處。”

    “結合兩者，微臣以爲，可着令天工司即刻開始從設計、材料等方面，對道路修建工程進行全方位的優化，研究新式建材，以期在減少修路成本的同時，強化道路通行效率和使用壽命。”

    聽到這裏，女帝頓時瞭然。

    “讓天工司立項，研究低成本快速修路之法麼……”

    陸晨點了點頭，道：“沒錯，微臣正是這個意思。”

    “世間萬物，相生相剋，相輔相存，石炭便是利用此理去除其中的毒煙，而在不同外界條件，物質也會呈現出不同的形態，比如水在低溫下會凝結成冰，燒熱煮沸會蒸發爲水汽，特殊黏土經過煅燒會變成陶器瓷器，既然如此，這世間或許也存在某種能在某個簡單的條件下凝結成諸如石頭一般的新型建築材料。”

    頓了頓，他眼神有些微妙地掃了不遠處的吳嶽一眼，而後頗爲意味深長地道：“當然，要讓馬兒跑，就得讓馬兒吃草，研發需要成本，而且這個成本定然不小，如果由戶部出資，新式建材的知識產權可歸戶部，今後若是建廠投產，爲工部修路提供建設材料，便不需要支付專利費給陛下，只需將相關產業的一成利潤給天工司作爲報酬即可。”

    聽到這話，衆人不由得轉頭看向吳嶽。

    和燃燒時沒有毒煙的石炭一樣，新式道路，或者說新式建材，大抵也是打破世人認知的新生事物。

    有石炭的先例在，而且陸晨實在太過邪門，他們現在也不敢一口咬定這世上絕不會存在陸晨口中所說的神奇建材。

    況且天工司不歸三閣六部九寺管轄，成了只對皇帝負責的特殊衙門，對於戶部而言毫無疑問是一個重大損失。

    遠的不說，光是石炭這玩意，就足以讓任何一個戶部官員垂足頓胸。

    現在又一個類似於石炭的機遇擺在戶部面前，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要是天工司真能研發出能夠大幅減少修路成本的新型建材，將來不僅是修路，任何工程都能大幅減少用料成本。

    要想緩解帝國財政壓力，無非開源節流四字，成本減少，戶部接下來的開支自然會驟減，新型建材售賣出去，還能爲朝廷創收。

    真有這種好東西，就現在階段而言，根本不愁賣，甚至朝廷自己都不夠用。

    收益可觀，至於風險嘛…那就見仁見智了。

    畢竟天工司只有石炭這一個成果，說服力有限，一次成功，不代表次次都能成功。

    在衆人異樣的目光中，吳嶽強行按下心中的糾結，開始仔細思索起來。

    就在他琢磨着要不要拼一把的時候，陸晨接着道：“不過若是吳尚書覺得國庫緊張，戶部拿不出錢也沒關係，微臣再另想辦法，總之新型建材之事勢在必行，無論如何，天工司都會儘快推進此事。”

    陸晨的話只說到這裏，便沒有再往下說。

    也沒必要往下說。

    一衆朝臣都明白他的意思。

    根據女帝力主推行的專利法，既然戶部沒有出錢，那天工司的研究成果就跟戶部一毛錢關係沒有，誰出錢，新型建材的專利就是誰的，任何人生產新型建材，都要給擁有專利之人專利費，否則就是違法，直接罰沒。

    況且這玩意是陸晨主推的新生事物，其天然就帶有陸晨的背景，任何人膽敢對其刁難，就是爲難陸晨這個當朝第一紅人。

    朝廷要想修路，就得老老實實花錢去買新型建材，到時候要花的錢，可就比研發投入大得多了。

    現在擺在吳嶽面前的問題很淺顯。

    要麼，想盡一切辦法擠出錢來給天工司投入新型建材的研發，成功了大賺一筆，失敗就自認倒黴。

    要麼，像之前石炭那樣，一文錢不投，聽天由命。

    到底是應該相信天工司，相信其能夠再創輝煌，還是認定天工司只是走了狗屎運，不可能複製石炭的奇蹟。

    一時間，吳嶽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片刻後，他突然緊了緊手中的笏板，深吸一口氣，而後站了出來。

    “陸侍郎，在下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陸晨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微笑着道：“當然，吳尚書請問。”

    那笑容，莫名讓吳嶽有種強烈的既視感。

    好像，當初在石炭之事上，在他放棄天工司，任由其被女帝收入囊中時，陸晨好像就是這種笑容。

    意識到這一點，吳嶽頓時神色一凜。

    雖然整個天下都屬於皇帝，但爲了大夏朝的長治久安，有些事還是分清楚比較好。

    就比如這國家財政。

    飯還是得分鍋吃的，皇帝私用的內帑和用於天下的國庫不能混爲一談，這也是歷來士大夫堅持的主張。

    若是皇帝用內帑補貼國庫，就是仁義無雙，心懷蒼生，而要是用國庫補貼內帑，那就是妥妥的昏君。

    所以，既然天工司已經是女帝的囊中之物，天工司賺到的錢也進了女帝的私庫，在女帝沒有動國庫的前提下，他若是再打這筆錢的主意，只能證明自己無能，管不好國庫，需要皇帝拿錢補貼國庫。

    到了那種地步，他這個戶部尚書也就做到頭了，女帝把他撤掉，他也不能有絲毫怨言。

    畢竟他已經德不配位。

    而他在石炭之事上錯失了一次機會，雖說這其實怪不得他，畢竟誰都沒想到石炭竟然真的能變廢爲寶，但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在朝堂上，結果能決定很多事情，至於過程，那就看上下願不願意體諒了。

    好一會，吳嶽才收斂心神，緩緩問道：“陸侍郎，敢問石炭去除毒煙的研究，花費銀錢幾何？其後如何開發石炭礦？石炭是否只能用來取暖做飯？”

    身爲戶部尚書，他關注的地方一如既往的直至要害。

    每一個問題都相當關鍵。

    對此，陸晨的面色依舊沒有絲毫變化。

    “回吳尚書的話，從天工司成立，開展石炭去雜項目到現在，歷時一個月零三天，共計花費十萬兩白銀，其中多爲採集材料和試驗消耗所用。”

    這個世界畢竟沒有正兒八經的實驗室，要想儘可能觀察物質在不同條件下的反應情況，或者控制變量，調整靈氣分佈情況和濃度，就得動用祕銀、靈石等構築的法陣，比如懸空法陣什麼的，直接讓反應物懸浮在半空中，再比如擬態法陣、擴影法陣之類的，其觀測效果比藍星裏的玻璃瓶不知道好多少倍。

    無論在那個世界，搞科研都是非常燒錢的一件事。

    短短一個月就燒了十萬兩白銀，這要是最後沒研究成功，所有投入可就打了水漂。

    風險高得嚇人，沒點家底根本玩不轉，也就女帝對他十萬個信任，才肯拿自己的小金庫出來給他燒，不然這石炭，還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有開發價值。

    當然，高風險意味着高回報，可以想象，等到石炭被大規模開採和加工精煉成無害的石炭後，女帝的腰包將豐厚到何等程度。

    不說其他，光是賣那些能夠去除石炭中的有害物質的特殊藥水，她隔個一年半載就能在不動用國庫的前提下給自己修個園林宮殿什麼的。

    現在的新型建材也是一樣。

    回報是顯而易見的，只要降低修路的成本，國庫每年在搭橋修路上的支出就能省下不少，而且既然能拿來修路，那就有可能拿來修建城池、房舍、宮殿等等，至少也比現在動不動就要燒熟土、用各種法陣凝聚土靈力、平整加固路面的工藝好一些。

    如此高的回報，風險自然也不會低。

    畢竟新型建材幾乎是顛覆傳統的建設工藝，從無到有地去搞一種新生事物。

    難度自然不會低，比石炭去雜難多了，畢竟石炭是實實在在的東西，看得見摸得着，而新型材料，對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卻幾乎沒有任何頭緒。

    該選用什麼原來，該用什麼方式，是火燒還是水浸，亦或者冰封，其後還要降低成本大規模生產，方方面面都是從零開始，這就意味着要不斷燒錢。

    所以即便陸晨心裏有方向，也不敢百分百打包票這事一定能成，也不能確保女帝的家底可以燒到研究成功的那天。

    能拉戶部一起分攤風險最好。

    聽到陸晨光是實驗就在一個月砸了十萬兩銀子，吳嶽不由得嘴角一抽。

    他娘的，這天工司真TM銷金窟啊。

    緊接着，不等他緩過神來，陸晨便繼續道：“關於石炭開發，在下打算先就近在太和縣的黑山建石炭廠，將其作爲石炭開發的試點，開採出的石炭經過清洗和加工後，以兩文錢一塊的價格，每人每天限購一塊的方式銷售給司隸地區的百姓，以作取暖之用。”

    “待到天氣轉暖，百姓對石炭的用量減少之時，將石炭送往工部的冶煉作坊，用於鍛造兵器、冶煉銅、鐵……”

    聽到這裏，吳嶽悚然一驚。

    “等等，陸侍郎！”

    他突然叫住陸晨，一臉驚詫地問道：“石炭可用於鍛造和冶煉？”

    中洲大陸是修者的世界，朝廷對靈力、靈術、法陣等偉力依賴性極強，尤其是法陣，幾乎充斥着一個王朝的方方面面，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各種工程、鍛造和冶金，而只要是涉及到法陣，成本就不可能低。

    比如鍊鐵，就是用法陣凝聚火靈氣，以焚滅之焰熔鍊礦石，再進行鍛造。

    當然，木炭也能用來鍊鐵，但其成本…比起用法陣冶煉好不到哪去。

    這要是幾乎無窮無盡的石炭能用在鍛造和冶金上……

    那得省下多少多少銀子？

    陸晨點了點頭：“可以，天工司已經驗證過了。”

    這話一出，衆人不由得猛抽一口涼氣。

    石炭鍊鐵…

    那以後還有必要再用法陣或者木炭鍊鐵嗎？

    這樣一來，朝廷每年都必然要消耗海量的石炭，而要想得到能夠用於冶煉的石炭，就得用天工司的工藝，交一筆數額巨大的專利費……

    嘶！

    吳嶽不由得心中一痛。

    當初他若是同意陸晨的建言，將天工司納入六部體系之內，盈虧與戶部直接掛鉤，這筆專利費開支便無從談起，而且還能靠着專利費大賺特賺。

    但是現在，一步踏錯，便是一無所有。

    即便石炭的成功開發意味着以後朝廷將省下一大筆冶煉開支，對執掌國庫的戶部來說是個好消息，吳嶽也還是心痛到難以呼吸，畢竟，這麼大一筆收入，就是從他手中流失的啊……

    其他人回過神來，看向吳嶽的目光頓時變得更怪異了，尤其是戶部的左右侍郎，他們看吳嶽的目光甚至流露出了一絲野心。

    “吳尚書。”

    陸晨緩緩說道：“任何事都有風險，在下也不能確保這個項目一定能成功，所以你也別指望在下立軍令狀什麼的，倘若失敗，虧了就是虧了，在下能保證的，只有盡心盡力，若是吳尚書您認爲這個項目風險太大，不值得投，在下也沒有辦法。”

    說完，他便眼觀鼻鼻觀心，不再開口。

    女帝也不急，就這麼坐在龍椅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底下的一幕。

    說實話，要不是她小金庫裏的銀錢不是很多，而石炭從開發到正式售賣，還得留點錢開發建廠，招募人手之類的，她早就開口，豪氣幹雲地讓陸晨去內帑取錢了。

    倘若吳嶽不鬆口，還是這裏缺錢那裏缺錢的，她也有的是辦法。

    大不了變賣宮中珍寶。

    反正，即便是砸鍋賣鐵，她也要力挺陸晨，無論新型建材的研發要燒多少銀子，能不能成功。

    就是不知道她若是真這麼做了，歷代先帝會不會從皇陵爬出來罵她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敗家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