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三章 林逸

    “怎麼會這樣？”

    李志平皺着眉頭，一臉不滿地道：“縣尊大人您之前不是已經發出公告，讓那些沒地的泥腿子去黑山附近的村子，填補太和縣公食邑的空缺了嗎？這都這麼久了，怎麼連四百戶都不到？”

    “是啊，縣尊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旁的豪商趙大富也皺着眉頭說道：

    “那些泥腿子之前全靠給我們做佃戶過活，現在我們聯合起來減地加租，肯定沒多少佃戶交得起這租子，都這樣了還不去黑山謀生？難道都指望着留在縣裏等我們降租嗎？”

    “他們到底要怎麼樣才肯去？”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不斷問詢。

    然而，幾乎每個人在詢問的時候，眼中卻不見多少疑惑，反而精光微閃，話中透着一絲不易覺察的試探之意。

    在中洲，但凡有點家底的人都不想成爲勳貴的食邑，因爲勳貴對封地有徵稅權，而且是可以自由調整的，這要是成了食邑的百姓，那他們累世積累的家業，能不能保住可就說不準了。

    李永承搖頭嘆氣。

    “其實也怪不得他們，畢竟黑山的情況大家都知道，那裏能種出糧食的地方實在是少之又少，而且誰也不知道大將軍爲人如何，又能否讓治下百姓安居樂業，成爲她食邑的百姓會受到什麼對待，這種情況下，只要還有其他選擇，哪怕只有一線希望，他們又豈會心甘情願地去遷往黑山？”

    聽到這話，趙大富當即問道：“那怎麼辦？總不能讓我們去填補黑山的空缺吧？”

    李志平稍微思索了一下。

    “縣尊大人，爲了太和縣的安定，您能否再想想辦法，比如加強調派百姓的力度，或者乾脆直接下令縣裏無田者必須前往黑山。”

    “這可不成。”

    李永承果斷搖頭。

    “當今聖上宅心仁厚，愛民如子，陸大人心懷蒼生，見不得窮苦百姓被欺負，而大將軍歷來和陸大人交好，要是讓她知道本官下這種命令，傳到陸大人耳邊，本官這個縣令可就做到頭了。”

    說到這裏，他稍微停頓了片刻，而後突然話鋒一轉。

    “不過嘛”

    衆人當即面色一凜。

    重點來了！

    隨後只見李永承坐直身軀，緩緩開口：“要是能夠確保前往黑山附近村落定居的百姓一段時間的生計，此事.倒也不是不可行，而且大將軍大功於朝，深受陛下信重，這要是讓她親自遴選食邑百姓，難免有些掉份，朝廷面子上也有些過不去，因此，若是條件允許，本官倒是可以酌情遷一些百姓過去，本官也的確有權決定具體指派誰，只不過……”

    說着，李永承放在桌子上的五指來回擺動，發出沉悶聲響，讓衆人不由得心底一沉。

    “這種事，面子上必須得光堂才行啊。”

    聽到這話，衆人頓時在心底暗罵一聲。

    兩害相權取其輕，要是佃戶們願意去黑山，他們倒也不會捨不得給點補償，多給一些也沒問題，畢竟泥腿子也沒那麼難打發。

    但這件事沒這麼簡單的。

    無知黔首好打發，這些袍服上繡着禽獸的，可不好打發。

    況且他們也不是窮苦百姓。

    李永承手裏握着指派遷往黑山的戶口名單，他可以讓窮苦百姓遷過去，也可以讓他們遷過去。

    反正他這種老油條總能找到藉口。

    面子上光堂，這句話可以從兩個方面來解讀，這也就意味着有兩種結果。

    如何抉擇，就看他們接下來怎麼做了。

    李志平深吸一口氣，然後出聲問道：“敢問縣尊大人，若遷貧弱之家去黑山，官府打算如何補償被遷過去的百姓？”

    李永承終於笑了。

    “陛下初掌朝政，以仁義治天下，我等朝廷命官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自然要響應陛下的號召，儘可能善待百姓……”

    他先是一本正經地說了一堆漂亮話，然後才說出衆人想知道的內容:

    “是故，本官打算，在條件允許的前提下，每個遷往黑山並且落戶的百姓，衙門給每戶送十石米麪，只要動身立馬給五斗，剩餘的在一年內分批送過去，並且考慮到現在天氣寒冷，不見暖春，本官決定由衙門出資，在每個村落搭建一處暖房，所需材料和維持的靈石也由官府出。”

    這話一出，衆人當即眼神一變。

    每戶十石米麪，這四百多戶，就是四千多石米麪.

    這廝，胃口竟然這麼大？！

    要知道在鄉下，幾十斤米麪可就能討到老婆了啊！

    還有靈石、祕銀等各種靈材

    你他娘的怎麼不去搶？！

    李永承這話聽起來處處爲百姓着想，但實際操作起來，卻不一定如此，這糧食和靈材一旦落到他手裏，最後能有多少進百姓口袋，那可就不好說了。

    而且分期交付什麼的，這裏頭可以做的文章可就大了。

    不說別的，光是那防不勝防的官倉失火或者邪祟作亂，亦或者半妖襲擊，就足夠給朝廷和百姓一個交待了。

    “縣尊大人.”

    趙大富有些遲疑地道：“這是不是太多了點？十石米麪，都夠一戶人家七八個月口糧了。”

    李志平接過話茬說道：“縣尊大人，您一心爲民的初心是好的，但是凡事都有個度，官府過於厚待百姓，很可能會助長那些無知黔首的惰性，反正就算不幹活，官府也會救濟他們，會有這種念頭的刁民絕對不會少。”

    “常言道，升米恩鬥米仇，官府救濟百姓，幫他們克服時艱雖然無可厚非，但官府不可能一直管這麼多人的吃喝拉撒，等到承諾的米麪發完，官府一旦停止發糧，他們肯定會心生怨恨，甚至引起動亂，所以，就算要發糧，也不該發這麼多，望大人三思。”

    這話聽起來是在勸諫李永承不要意氣用事，要考慮實際情況，但本質上，卻只是單純的討價還價罷了。

    在場的，幾乎全都是人精。

    無論是縣尊李永承，還是李志平這種小世家的家主，亦或者是趙大富背後有靠山的豪商，全都不是省油的燈。

    在商談一些特殊的事態的時候，這些人精自然不會像在菜市場的攤販和顧客那般直來直往。

    “哦？”

    李永承挑了挑眉。

    “那李家主覺得，官府該如何救濟，如何確保遷移百姓的生計？”

    李志平沉吟了一下，然後回道：“回縣尊大人話，依在下淺見，這米麪只需發六石即可，木炭每戶一個月十斤足矣，至於這靈石、祕銀.還有暖春法陣，也不必每個村子都設置一個。”

    “還有這法陣的效用也可適當將.”

    然而沒等他說完，李永承便面無表情地打斷道：“本官做事，要麼不做，要麼就做到最好，而且，本官也從來沒有厚此薄彼的習慣，法陣和靈材之事，諸位就莫要再說了，至於這糧食嘛.”

    停頓了一下，李永承看着李志平，微微眯了下眼眸。

    “李家主方纔說的沒錯，本官的確有些考慮不周，不過每戶六石米也太少了，妖后亂政六年，如今各地百姓生活困頓，民生艱難，官府能幫一點是一點，而且陛下也說了，各地官府應當效仿陸大人當初在兩州之地施行的仁政，所以本官認爲，遷移到黑山的百姓，官府每戶至少要給八石糧食，才能勉強維持生計到自給自足的地步。”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毋庸置疑。

    衆人一下子便理解了李永承的意思。

    這事，已經沒得商量了。

    意識到這一點，衆人頓時有些氣惱。

    早就聽說這李縣令有萬般手段，說話做事滴水不漏，無論在何處爲官，都能大放異彩，令人嘆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趙大富沉聲問道：“縣尊大人，敢問，倘若今日我等沒有來此，您打算如何遷移百姓，或者說具體遷哪些戶籍去填太和縣公缺少的食邑？”

    李永承微微一笑，淡然道：“早在大將軍過來之前，上面就有過交待，無論如何都不能虧待了大將軍，所以.本官肯定會想方設法讓大將軍風風光光地就封，至少，大將軍的食邑，或者說第一次徵稅，必然不會太難看。”

    聽到這話，李志平瞬間皺起眉頭。

    其他人的反應也好不到哪去，幾乎都是稍微琢磨了一下，臉色瞬間開始發沉。

    “好了。”

    不等他們想清楚，李永承便緩緩起身。

    “本官心意已決，諸位不必多言，待會本官還有些要務要處置，就不多留諸位了。”

    “來人，送客！”

    說到最後，他直接招來幾名差役，送衆人離開。

    李志平等人還想再說什麼，但李永承讓人送客後，便直接轉過身，朝衙門後院走去。

    衆人面面相覷，然後各自嘆息一聲，在差役客客氣氣的招呼中離開了衙門。

    不過他們並沒有各自打道回府，而是一同去往太和縣僅有的兩家酒樓中的安和居，然後直接把整個酒樓給包了下來。

    “諸位。”

    隱隱有太和縣世家豪族之首的意味的李志平站了出來，對衆人微微躬身行禮，然後拱手道：“情況已經很明朗了，咱們這些人，要麼出血，要麼賭上家業，否則這一劫是別想過去了。”

    “對於此事，不知諸位是何打算？”

    話音剛落，衆人頓時哀嘆不已。

    好好的，怎麼就突然冒出個太和縣公了？

    這種鬼地方，怎麼就引起堂堂神武大將軍的注意了呢？爲此居然連食邑三千戶的江陵郡公都放棄了。

    爲了石炭？

    別扯了，這種垃圾的害人玩意也就陸晨那個奇葩會覺得是塊寶，正常人誰會執着於那坨黑乎乎的玩意？

    趙大富唉聲嘆氣地道：“唉，這還有什麼可算的？老老實實破財免災就是。”

    其他人紛紛附和，臉上滿是無奈之色。

    不過並非所有人都選擇了破財免災。

    林家家主林逸，這個還沒到而立之年便扛起家族重任的年輕人就沒有附和。

    “林家主。”

    很快，李志平便注意到了一直沉默不語的林逸，直接開口詢問道：“敢問有何打算？”

    “抱歉。”

    林逸搖了搖頭，神色淡然無比地道：“半年前林家恰逢大難，族產損失慘重，元氣大傷，而且近期在下有一件萬分火急之事，需要動用大量錢糧和靈材，所以，我林家實在幫不了縣尊大人什麼.是故，此事，林家不參與。”

    聞言，李志平不由得怔了怔。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驚詫無比地看了他一眼。

    趙大富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後道：“林家主所說的，可是林老太公之事？”

    林逸面無表情地道：“正是。”

    “原來如此。”

    趙大富點了點頭。

    林家發生的事，他還是有所耳聞的。

    五天前，林家不知爲何突然遭到邪祟襲擊，林家那位成名已久的林老太公拼死抵抗，保護族人不被邪祟屠戮，最後雖然阻止了邪祟，但自己也身受重傷，性命垂危，急需一種名叫天山雪蓮的至寶救治。

    而且就算救活林老爺子，筋脈斷絕的林老爺子也只會是一個廢人，毫無價值。

    好在林逸孝順，而且魄力十足，直接變賣族產，籌備銀錢和靈材，不惜一切代價去弄天山雪蓮。

    現在這事已經有了眉目。

    而林家變賣了無數族產後，也已經從太和縣數一數二的大家族淪落爲了三流家族，而現在林家除了林老爺子的救命錢，也沒剩下多少銀子了。

    這要是拿去幫李永承“安置百姓”，那林老爺子基本就得去見林家的列祖列宗了。

    而很顯然，在林家的未來和林老爺子之間，林逸選擇了救林老爺子。

    趙大富和林逸關係不錯，畢竟自家女兒現在老是往林家跑，所以在想清楚其中關節後，他不由得再次皺眉。

    “林家主，你真的決定要如此做麼？”

    林逸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嗯。”

    頓了頓，他再次開口，堅定無比地道：“於在下而言，這世上可以沒有林家，但在下不能沒有爺爺。”

    聽到這斬釘截鐵的話，趙大富不禁怔了一下。

    而就在他愣神間，一旁和他一樣，有一個老是往林家跑的女兒的李志平卻是突然冷哼一聲，冷聲道：“愚蠢！”

    這話一出，現場的氣氛陡然一邊，林逸的臉色則是瞬間冷了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