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157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山梔子字數:3099更新時間:24/07/03 09:47:17
    魯國公瞳孔一縮。

    “蔣御史呈交的那份譚廣聞的罪書裏,有吳岱,卻好像並沒有潘三司啊,那麼葛讓,殺潘三司是爲什麼?”

    孟雲獻言語清淡,實則步步緊逼,“還是說,國公爺您知道爲什麼?”

    “我不知道!”

    魯國公幾乎被孟雲獻這三言兩語逼出冷汗,他本能地反駁。

    “既如此,那麼國公爺又如何篤定,潘三司,丁大人,吳岱三人的死,是葛讓爲徐鶴雪報仇所爲?”

    孟雲獻一雙眼掃過慶和殿前的這些朝臣,“丁大人與徐鶴雪有什麼相干?潘三司與徐鶴雪又有什麼相干?他葛讓,爲何敢不要這身官服,甚至不要性命,不顧王法,也要爲一個死了十六年的人報私仇?”

    “我孟雲獻想問諸位,有誰,敢爲徐鶴雪如此?”

    有嗎?

    朝臣們面面相覷,又竊竊私語。

    他們神色各異,正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時,誰敢應孟雲獻這句話?誰不怕如蔣先明等人一般,被投入大獄等死?

    是不要這官身了嗎?

    是活夠了嗎?

    誰敢在此刻,爲已經在十六年中,就快要爲人所淡忘的那個十九歲的叛國將軍喊一聲冤?

    他們不敢。

    因爲近來的事,已經嚇破了他們的膽。

    孟雲獻笑了一聲,“國公爺,您看誰敢?”

    魯國公頭皮發麻,他當然知道孟雲獻這番話底下暗藏的鋒刃,他與潘有芳親手做成了如今這個局面,令朝臣在徐鶴雪的這樁舊案上,即便心中生疑,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可此刻朝臣的不敢,卻反倒成了孟雲獻用來反駁他的有利佐證。

    孟雲獻徐徐說道,“國公爺,王法在上,您又憑何以爲,葛讓敢呢?”

    黃宗玉在旁,眉頭鬆懈了些許,他心裏不由暗歎,好個孟琢。

    “此事應該讓官家來決斷!”

    鄭堅忽然說道。

    “對!潘三司這等重臣,忽遭橫禍,我等身爲同僚,無不心中悲切,此事,應當交予官家決斷!”

    “請官家決斷!”

    “請官家決斷!”

    一衆朝臣俯身,朝慶和殿的殿門作揖,高呼。

    “官家在泰安殿上受了風,又嘔了血,病勢忽然沉重,”黃宗玉面露憂色,語氣凝重,“貴妃又趁此加害官家!官家如今尚在昏睡當中!”

    “貴妃?貴妃如何會加害官家?!”

    這番話猶如驚雷一般在百官之中炸響。

    魯國公亦大睜雙眼。

    “官家此前用的藥與金丹相沖,這幾月以來,官家再未服用一回金丹,而今日,貴妃強闖慶和殿,令樑內侍等人退到簾外,在官家的湯藥中放入金丹碎末,這些,既有太醫局的醫官爲證,又有樑內侍爲證。”

    黃宗玉提振聲音,“還有一樁事,我昨日未向諸位言明,是擔心查得不清楚,但如今,我已經將始末都查了個明白,兩月前,貴妃宮中私自處置了一名宮娥,也是自那時起,太醫局的一位姓王的醫正頻繁出入貴妃宮中,說是爲貴妃的父親吳岱診病,貴妃憂心父親病情,故而尋他問話。”

    “但就在昨日,那名失蹤的宮娥被人從御花園的花叢裏翻出屍體,她有個親妹妹在尚服局,她親自辨認了那宮娥的屍體是她親姐姐無疑,她心中悲痛難忍,便趁着爲貴妃送新衣的當口刺殺貴妃,不成事,便一邊逃一邊大喊她親姐姐是因爲撞見貴妃與王醫正有私,所以才會死於非命。”

    鄭堅不由道,“黃相公!皇室血脈,怎能,怎能……”

    “鄭學士,此事我比你知道輕重,若沒查出個物證來,我如何敢在此與爾等談及此事?貴妃的用物,都在那姓王的醫正家中搜出來了。”

    “再者,貴妃若心中無愧,又爲何要趁官家在病中不清醒的時候,在湯藥裏摻入金丹碎粒?”

    黃宗玉雙手按在柺杖上,“幸好樑內侍與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貞苗大人發現及時,制住了貴妃,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官家病重,兩日都不知事,朝臣們到了此刻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那位王醫正呢?”

    鄭堅問道,“黃相公可詢問過他?”

    “人已經死了,就在前不久,他爲貴妃診脈,錯開庸方,官家治了他死罪。”黃宗玉說道。

    人都已經死了,又還要如何往下深究?

    魯國公面上冷沉沉的,“二位相公何時竟如此齊心了?”

    孟雲獻卻反問,“奉官家敕令,我與黃□□推新政,爲官家做事,如何不該齊心?”

    “官家病篤,偏偏此時貴妃出事,孟相公,黃相公,您二位果真就沒有私心嗎!”魯國公揚聲質問。

    “我等在此,皆是聽二位相公的一面之詞,豈知這其中,到底有沒有什麼出入?”鄭堅緊隨其後。

    “難道說,二位相公是想趁此時,做些什麼嗎?!”

    “爾等怎敢詆譭二位相公?”

    “這些話你們也說得出口?二位相公受官家倚重,如何能有什麼私心?”

    兩方又爭執起來,吵嚷不止。

    正在此時,有班直上前來報,“孟相公,黃相公,殿前司都指揮使王恭王大人領着禁軍來了,此時正與侍衛馬軍司在永定門外對峙!”

    王恭?

    黃宗玉一聽,心裏一跳,他低聲詢問,“到底出了何事?”

    那班直滿頭汗水,當着二位相公答道,“禁軍之中傳言,說……”

    “說什麼?”

    “說嘉王殿下欲舉事謀反!”

    黃宗玉險些站不住,孟雲獻立時扶住他,擡起頭,只見身着甲冑的禁軍分成兩路,整齊劃一地帶着兵器朝慶和殿來。

    爲首的,正是殿前司都指揮使王恭,還有樞密副使葛讓與他身邊的侍衛馬軍司都指揮使楊如烈。

    兩方從長階底下上來,都還持着兵器在對峙。

    王恭對孟雲獻,黃宗玉,魯國公三人俯身抱拳,他在升任殿前司都指揮使之前,在地方任上鎮壓反賊時受了重傷,失了聲,一句話也說不出,他身邊的一個年輕班直代他喚道:“孟相公,黃相公,國公爺。”

    “王大人這是做什麼?”

    孟雲獻擡了擡下頜。

    “聽聞宮中有異,大人特來護駕。”

    那年輕班直代王恭答道,隨即又高聲喚,“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貞苗大人在何處!”

    苗景貞立時上前,俯身朝王恭作揖,“苗景貞,見過都指揮使大人。”

    “苗景貞,官家如何?”

    年輕班直問道。

    “官家尚在昏睡,並未清醒。”

    苗景貞如實回答。

    “王大人,二位相公口口聲聲說貴妃與人有私,謀害官家,可我卻以爲,此事蹊蹺得很吶,若貴妃真行事不端,她此時加害官家,便能洗脫自己身上的疑點了嗎?”

    魯國公在旁出聲道,“王大人,你可是官家親自提拔起來的殿前司都指揮使,三衙禁軍都握在你的手裏,即便你口不能言,官家也還是讓你坐到了這個位置,如此天恩,你可千萬不要辜負了官家!”

    王恭不能說話,這些年也有一套比劃的本事,他身邊的年輕班直見了,便問道,“不知嘉王殿下在何處?”

    “嘉王殿下去接吳小娘子的路上遇襲,受了驚嚇,回宮後先去梳洗,不多時便要來見官家。”

    孟雲獻說道。

    王恭皺了一下眉,那葛讓按捺不住了,開口道,“不知哪位大人想審我?我這身官服儘可除去,趁着官家不在,將我投入大獄也使得!”

    葛讓說着,冷笑,“反正諸位是鐵了心要給我葛讓的頭上,安一個謀逆的死罪了!”

    “葛讓!你到底是何居心你心裏清楚!”

    魯國公怒目圓睜,“官家病篤,你們便想爲嘉王謀事是麼!”

    “國公爺可萬莫如此說話!我侍衛馬軍司無論何人,都擔不起此等重罪!”侍衛馬軍司都指揮使楊如烈沉聲道。

    大雪寒天,兩方禁軍就在這慶和殿前對峙,鵝毛般的雪花拂過他們冰冷的甲衣,被圍在其中的百官心中不免惶惶。

    “嘉王本就是官家的養子,我們何必要爲嘉王謀事?”

    孟雲獻扯脣,“何況官家如今還在,國公爺,那我要說,你們如此,難道是有心爲貴妃謀事?”

    “孟相公慎言!”

    鄭堅驚出冷汗。

    孟雲獻厲聲,“若不是貴妃,那麼在爾等心中,是想爲誰?”

    衆人此刻,心中無不浮出一個地方——爻縣。

    只這麼一想,他們立時便垂下頭去,不敢在此事上多言,爻縣……那豈不是太祖一脈?

    誰敢啊?

    可有人敢啊。

    魯國公的臉色又青又白,一時語塞。

    王恭沒有什麼舉動,他身邊的年輕班直也很安靜,而孟雲獻卻在此時,對王恭微微一笑,“王大人,您來。”

    王恭擡起眼,無聲詢問。

    “黃相公有話對你說。”

    孟雲獻淡聲。

    “……?”

    黃宗玉瞪着他。

    “有什麼話是我們不能聽的嗎?孟相公,黃相公您二位是要做什麼?”鄭堅等人言辭逼人。

    王恭果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