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147節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山梔子字數:2831更新時間:24/07/03 09:47:17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她一直這麼喊,好多人都聽見了!”
榮生額上冒汗。
皇家血脈豈能兒戲?黃宗玉滿背冷汗,這些話既被好些人聽了去,如今要止,只怕也止不住。
“苗景貞,快讓樑內侍出來!快!”黃宗玉快步走到殿門處,對那殿前司都虞侯喊道。
嘉王徑自下了階,榮生等人連忙跟上去。
裴知遠與孟雲獻各撐着一柄傘,還沒走近那漢白玉長階,就見嘉王匆匆地下來。
“殿下。”
裴知遠站定,俯身作揖。
風雪之間,孟雲獻傘檐上移,與嘉王目光相接,隨即俯身。
“二位大人,快請上去吧。”
嘉王只簡短一句。
他與孟雲獻擦身而過,榮生在後頭,朝孟雲獻伏低身子,又緊跟嘉王的步履而去。
“上面出事了?”
裴知遠從嘉王的語氣裏察覺出些許意味。
“走吧。”
孟雲獻提起衣襬,往階上去。
嘉王到貴妃宮中時,貴妃正將一隻湯碗摔得粉碎,“給我披衣,我要去慶和殿!我要見官家!”
“娘娘受了凍,還是不要去的好。”
嘉王走進去。
“你怎麼過來了?”貴妃擡起頭,隔着簾子望着他,她神情緊張,“那個賤婢的話,是不是傳到慶和殿了?!”
嘉王沒有否認,只是說,“爹爹嘔了血,如今又在昏迷,太醫局的人正在殿中,我們都沒進去,娘娘就是去了,也不能進殿。”
“那奴婢在哪兒?”
“她死了。”
嘉王一怔,“娘娘,這個時候您怎麼能處置她呢?”
“我沒有處置她!”
貴妃一張面容泛白,語氣裏壓不住怒火,“我雖讓人拿住了她,卻是她自己服毒死的!”
這個當口處置了那賤婢,於她有什麼好處?
她豈是那等愚笨的人!
“敢問娘娘,那宮娥的姐姐,是否真的在您宮中當過差?”嘉王面露憂色。
“確有其事,”
立在貴妃身側的宮娥說道,“但她是犯了錯,娘娘才懲治她的!絕不是因爲那些污濁的謠言!”
“私自處置的?”
嘉王又問。
宮娥沒說話,看向貴妃。
“殿下,茹兒今晨出宮,怎麼到這個時候還沒回來?”貴妃站起身,掀開簾子出來。
她口中的茹兒,便是她的那個內侄女。
“她聽說雁回小築有女子詩社,便想去瞧瞧,約莫入夜,也就回來了,”嘉王說着頓了一下,“娘娘急着找她做什麼?”
“那賤婢口裏不乾淨,說咱們娘娘送了一支鳳鳥寶石金簪給人做信物,”宮娥滿臉憤恨,“可她說的那金簪分明是娘娘賜給咱們家小娘子的!”
“殿下,快些請人將小娘子叫回來吧!”
嘉王輕輕頷首,眼底神情泛冷,好似輕嘲,“娘娘放心,我這就去接她。”
沒說幾句話,嘉王從貴妃宮中出來,正逢一名宦官從夾道那頭跑過來,匆匆在榮生耳邊說了些話,又將一張紙條塞到榮生手裏。
榮生點了點頭,轉頭看見嘉王,便走上前,將手裏的紙條奉上:“殿下,這是您的親衛袁罡送來的。”
嘉王展開,垂着眼睛瞧——“樞密院已擬定,今夜子時於城中搜捕蓮華教副教主張信恩,侍衛馬軍司的人已在整裝。”
蓮華教源於佛教淨土宗,明面上是唸佛信佛,實則是事魔邪黨,糾集信衆,起義造反。
樞密院得到消息,蓮華教副教主張信恩前日喬裝入京,欲圖大事。
強忍心中翻沸的情緒。
看來,今日泰安殿上的情形,終於令葛讓下定決心了。
“榮生,那宮娥沒多說其它的話?”
嘉王將紙揉碎,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
“沒有,她說的話,都是按殿下您吩咐的,”榮生一邊跟着嘉王,一邊低聲說道,“她家裏頭的人奴婢也都安撫好了,殿下放心。”
貴妃的跋扈,終究給了他們這些人做文章的機會。
“你是孟公送到我身邊的人,我知道,你對韓清很是忠心,”嘉王順着夾道往前走,“這件事,你已經告訴孟公了?”
“殿下……”
榮生誠惶誠恐。
“我並沒有要怪你,”
嘉王扯脣,“這些事,你理應告訴他,你還應該告訴孟公,保重身體,如今朝中新舊兩黨爭鬥不休,他若不珍重自己,很多人就都沒有了主心骨。”
榮生忍不住道,“殿下,孟相公也很擔心您,盼您好好的,總會有辦法的。”
“辦法?”
嘉王擡起臉來,聲音幾乎從齒縫裏擠出,“還能有什麼辦法?到了今日,誰還看不明白,誰若想碰這樁案子,誰就得死。”
榮生從沒見過嘉王如此陰沉的神情,他嚇了一跳,“殿下……?”
嘉王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手中揉碎的字條,“抗旨回京那日,我就已經將什麼都想得很明白了,人到了這個地步,又還能有什麼好失去的呢?”
不知爲何,這話聽得榮生心中不安,他張張嘴,卻聽嘉王道:“我要出宮去接吳小娘子,你不必跟着,回去吧。”
“可若吳小娘子回來,那金簪的事不就……”貴妃的物件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拿得到的,所以榮生只能從吳小娘子身上下手。
可若是吳小娘子在這個時候回宮,一旦她爲貴妃作證,事情就不好辦了。
“我說是去接,卻沒說接不接的回,再者,吳小娘子也不是不知道,如今,我與她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貴妃生的是個皇子,貴妃就不會再認她這個內侄女,到時,她也只能跟我一起死。”
寒風吹得嘉王臉頰麻木,片刻,他喉嚨動了動,輕聲道:
“榮生,往後,你記得多幫我去南郊別苑看看她。”
——
淡薄的日光在檐上跳躍,檐廊底下覆了一層薄雪。
倪素將春碧色的圓領袍衫給徐鶴雪穿上,手指捏着衣襟一側圓潤的玉扣,一顆一顆地系上,“這件衣裳,從我回來雲京就開始做了。”
“我知道。”
徐鶴雪看見了。
即便忙得厲害,她也沒忘了拿出這件衣裳來做。
“阿喜,我讓你很辛苦。”
他說。
“這不是辛苦,”
倪素看他穿着嶄新的錦袍,頭髮還披散着,便將他按到銅鏡前坐下,雙手一邊攏起他的長髮,一邊說,“給郎君做衣裳,是一件很開心的事。”
徐鶴雪擡起眼,在銅鏡裏凝視她的臉。
“今晚你做飯給我和青穹吃吧。”
倪素爲他梳理髮髻的動作沒停。
“好,”
徐鶴雪輕應一聲,“想吃什麼?”
倪素想了想,笑着說,“你問我,我一時還真不知道,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但你記得要多作幾道菜,今晚我們要喝酒的。”
倪素很快梳好他的髮髻,再將那根白玉竹節簪入他的髻間,她俯下身,在銅鏡裏看他,“真好看。”
徐鶴雪看着她,握住她的手腕。
黃昏時分,青穹悶聲不響,幫着將竈房裏的菜擺上桌,倪素將溫好的黃酒取來,看見桌上的菜色,她愣了一下,看向徐鶴雪,“你何時會做雀縣的菜?”
“我幫徐將軍找雀縣廚子要的菜譜。”
青穹忽然出聲。
“第一次做,你嚐嚐看。”徐鶴雪在她身邊坐下。
倪素“嗯”了一聲,她夾了一塊紅燒栗子雞,栗子香甜,雞肉軟爛,她擡起頭,“很好吃。”
她將黃酒打開,每人斟了一碗。
“一碗黃酒之中便藏了人間六種滋味,若有一日,你能嚐到味道,我一定讓你先喝它試試。”
倪素舉起酒碗,熱霧上浮,她抿了一口,見青穹沒動筷,“今日這桌上可擺了整整十道菜,你怎麼嘗也不嘗?難道在竈房裏吃過了?”
青穹總說,他最幸福的時刻,就是吃飯的時候,他最喜歡這個人間的食物。
“他沒吃。”
徐鶴雪端起酒碗,輕嗅了一下,聞到馥郁的香味,但入口卻依舊沒有任何滋味。
“我那會兒吃了餅子。”
青穹乾巴巴地解釋,然後拿起筷子來,夾菜吃了一口,又捧着碗喝了口黃酒,其中的確有很多滋味,但酸酸甜甜的滋味最明顯。
他多喝了兩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