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134節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山梔子字數:3373更新時間:24/07/03 09:47:17
“對不住。”
孟雲獻始終握着她的手,哀哀一嘆。
“嘉王殿下還好麼?”
姜芍不接他的話,轉而在他身邊坐下,問道。
“如今還不知道,”
孟雲獻眉頭皺得更緊,“今日官家讓我看了一道彤州來的萬民書,嘉王生性敦厚寬仁,在彤州造福百姓,有此萬民請願之象,其實並不意外,但唯一不應該的,是這背後利用了這些質樸民意的人。”
“好毒的計。”
姜芍面露冷意,“看似是在以此爲嘉王殿下求情,實則,是惹官家更加忌憚嘉王殿下。”
那萬民書,不就是在提醒官家,君父尚在,何以嘉王盡得民心?
“可官家讓你回來推新政,其實就是借你的手斷了那些貪得無厭之輩的過分念頭,丹丘與大齊的戰事官家不問你,你便不能貿然插手,這議儲的事,官家不問,你依舊不能在朝堂上有什麼過多的舉動,嘉王殿下這件事,你該如何辦?”
“還能怎麼辦?我要在這個位子上坐得穩一些,就得時時讓官家看見我的利用價值,”孟雲獻無謂地笑了一聲,“不過在此之前,嘉王的事卻不能再拖,我得跟那位夤夜司副使通個氣兒,咱們不能一直都如此被動。”
談及夤夜司副使周挺,孟雲獻倏爾想起一人,“我記得前些日,他與我提起那位倪小娘子,阿芍,那小娘子親口對他說,倪公子是靖安軍舊人,此事,韓清在給我的密信中,也有所提及。”
一句“靖安軍舊人”,令姜芍一愣。
過了半晌,她才道,“不瞞你說,我正想見見她。”
“她兄長是吳岱的那個兒子害死的,但如今爲了大義,她竟甘願深入虎穴,爲仇人之父治病,此女子,該令我等生慚。”
“徐景安”這三個字,是三萬將士的血,與一個玉節將軍的血,孟雲獻每每思之,皆滿心悲涼。
孟雲獻一擡頭,“我這就去寫一封手書給周挺。”
又是一日大雪,天寒地凍。
正元帝身體欠安,貴妃欲往慶和殿陪侍,而正元帝卻不許,更令入內內侍省都都知訓斥了一番貴妃身邊服侍的宮人,責怪他們不知珍重貴妃的身子,竟讓貴妃大雪天還出來走動。
貴妃回到寢殿,由宮娥服侍着脫去了外面的三件披風,近身服侍的宮娥見貴妃臉色不好,便小心翼翼地說道:“娘娘,官家是怕您受凍傷身。”
官家並無一句斥責貴妃,也讓樑神福代爲傳了幾句溫言,但貴妃細長的眉間卻依舊籠着一分愁緒。
她垂眼瞧着自己腹部,如今已經顯懷。
“若這不是個兒子呢?”
官家是否還會如此好言相待?還會留着她吳家的尊榮麼?
在官家身邊待了好些年,貴妃還是捉摸不透帝王的喜怒無常。
“娘娘……”宮娥驚呼出聲,隨即垂首,“孩兒尚未出世,娘娘還是不要多想了。”
貴妃不說話,揉按着額角,靠在軟榻上。
她如何能不多想呢?吳家單薄成這樣子,之前父親出事,親族能躲則躲,唯恐避之不及,而今,無論是她,還是父親,都指着她腹中的這個孩兒。
家族的光耀,後半生的榮華,都在此了。
宮娥才將將奉上一碗香茶,有個年輕的宦官匆匆地進來,在簾子外頭作揖問安,他衣帽都沾着雪,臉也凍得發紅。
“如何?”
貴妃抿了一口香茶,在簾後懶懶地挑着眼皮瞧他。
“娘娘,奴婢已仔細查過,魯國公府前些日子的確送了一批藥材去蓉江府。”宦官垂着頭,喘着氣恭敬地答,“奴婢聽人說,有好幾大車呢,說是女婿的親戚在蓉江府做藥材生意,請國公府的人押送的。”
“驛館的人說車轍印子瞧着深,奴婢猜想,那只怕不是什麼藥材。”
他常出宮替貴妃去探望府裏的老主君,也沒少在外頭的茶樓裏逗留,魯國公女婿的這樁事,還是他無意間聽來的。
回來報了娘娘後,這些日他都在爲查探此事而奔忙。
“什麼親戚?”
貴妃在簾後,一下坐直身體。
“這……”
宦官躬着身子,“奴婢不知,只怕要去了蓉江府才知道。”
“等你去了,”貴妃冷笑了一聲,將茶碗重重往案上一放,“茶都涼透了!”
“蓉江府有個爻縣,”
貴妃的嗓音發緊,“國公府的人若送的不是藥材,那麼十有八九,那些東西都送去了爻縣。”
已經過了這些時日,她再細查,又能查出什麼?
魯國公的嫡子早年在外做官,被造反農民起義軍給害死了,他如今只有一個妾生的,不出息的庶子,再有就是幾個女兒。
可爻縣有什麼?
有一個姓趙的縣丞。
那縣丞是太祖一脈,自太宗繼位之後,在歷任皇帝的打壓之下,太祖一脈已經無爵可承。
那縣丞爲太祖第四子的子孫,雖落魄潦倒得只有個縣丞的位子坐,但他卻有正經的嫡出血脈。
貴妃胸中鬱氣難解,一手拂落了案角的茶碗。
難道魯國公在與她合謀的同時,果真還有另外的打算?
——
吳府。
王醫正淨了雙手,在素紗屏風後給呆坐在折背椅上的吳岱施針,他捏着極細的金針,驀地側過臉,只見一面素紗屏風外,那年輕女子身影朦朧,王醫正能夠感覺得到她的目光注視。
他皺了皺眉,心中思忖着這幾日來此女子的表現,片刻,他試探一般,鄭重地在吳岱頭上落下一針。
“王醫正。”
屏風外的女子忽然出聲,王醫正眉心一跳,將針取下,卻聽她又道:“不知我可否近前一觀?”
王醫正一頓,卻沒說話。
“我雖得娘娘口諭,與您一道醫治老主君,但這些日,我一直未曾干預過您,是因爲我聽秦老醫官說過,您的鍼灸之術在太醫局亦是數一數二,我既爲小輩,不敢貿然改易您的醫治辦法,但我亦想近前瞧一瞧您的針法。”
倪素說着話,卻見一道身影從門外走進來,除了她,無人能見那個人,他手中拿着一道書冊,是用緋紅錦緞裝幀過的,他進來也沒說話,只是與她相視一眼,朝她頷首。
倪素立即明白他已經拿到了那份禮單。
徐鶴雪在桌前坐下來,垂着眼簾翻看禮單。
“你其實根本不通什麼針法,是不是?”王醫正在裏面冷着聲音,忽然說道。
倪素愣了一下,隨即匆匆繞過屏風,那吳岱鬢髮斑白,靠在椅子上打瞌睡,任由王醫正擺弄。
“王醫正……”倪素抿了抿脣,面上露出些慌張之色。
“好啊,你這女子,果然欺瞞娘娘!”
王醫正見她一下慌了,便越發肯定了心中所想,“說什麼不敢干預我,你根本就是一竅不通!連針法的深淺都瞧不出!”
這些日,倪素不與他爲難,他便借自己針法是爲絕學,不許她偷瞧爲由,不讓她近前來看,而他時不時地問她幾句藥理,或是針法,她藥理雖通,可涉及針法,她卻支支吾吾,遮遮掩掩。
王醫正便越發疑心。
到今日,他許此女子在屏風外站着,便是借這一針來試探她的深淺。
“王醫正,您也知道我爲兄伸冤的事,娘娘的親弟因此而伏法,而我如今只是一個孤女,若要與娘娘爲善,使貴人放過我,我便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倪素垂首,聲音細顫,“我家中有金針刺穴的絕學不假,只是我父親不許我學醫,在這門絕學上防我防得更加厲害,使我不得半點真傳,如今我空有醫典,卻實在來不及細學,可我若不出此下策,又如何能保得住性命呢?”
“你是說,你家裏這門金針刺穴的絕學,的確在你手上?”
王醫正心中一動。
“是……”
倪素擡起眼來,“還請王醫正手下留情,聽聞您在鍼灸之術上頗下功夫,若您肯替我瞞下此事,我願將起奉上。”
“你捨得將你家中的醫術交給旁人?”
王醫正將信將疑。
“不過是爲求一條生路,再者,醫術要得用,才有它的價值。”倪素伏低身子,言辭懇切。
“若王醫正肯教我,便是最好。”
王醫正久久不言,他捋着鬍鬚將面前這個女子打量了一番。
“我到底也不忍爲難你一個孤女。”
他說。
“多謝王醫正。”
倪素滿眼欣喜。
王醫正再沒說讓她出去的話,吳岱的癲病沒有好轉,還是在椅子上一副癡態,王醫正凝住心神,爲其施針。
倪素在旁冷眼看着。
越看,她便越發確定,這位王醫正,根本就沒有用心醫治。
雖不至於使吳岱的癲病惡化,卻也不會令他有什麼好轉的跡象,他的確是擅長用針的人,卻並未存心爲吳岱醫治。
王醫正停了手,見倪素站在那兒,一副茫然之相。
他心中不由冷嗤。
果然女子行醫,便是如此平庸。
徐鶴雪起身,繞過屏風走到倪素身邊來,王醫正莫名覺得後背好似有一股子陰寒,但他轉過臉,與倪素四目相視,他什麼話也沒說,又專心手上的事。
他自以爲拿住了此女的把柄。
徐鶴雪的手指在禮單上點了點,倪素順着他所指的那處看去,她捏了捏他的手指,然後看向王醫正的背影,“王醫正,我爲老主君診脈之時,發覺老主君氣血不足,腎氣有損,是否需要進補?”
“這是自然。”
王醫正哪用得着她說。
倪素看他施針完畢,便主動上前研磨,一邊聽他說,一邊代他寫方子,然後交給內知。
徐鶴雪看着內知出去,從這裏到庫房有些遠,倪素卻不能在這個當口在王醫正的眼皮子底下離開。
府中的內知與家僕,也都盯着她,防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