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111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山梔子字數:3066更新時間:24/06/27 11:30:48
    否則,將有被朝廷問罪之風險。

    “他譚廣聞不過是不想擔責罷了!”沈同川的官服都被火星子燒了好幾個洞,他臉上也沾着黑灰,“我們大齊這樣的文臣武將還少嗎!這些求穩苟安之輩,我往鑑池府發了多少封文書,他譚廣聞理會嗎!”

    “我離開澤州時,官家的敕令還沒有到,但算日子,敕令送到譚廣聞手中也就在那幾日之間,想來,鑑池府與澤州的兵馬應該已經在趕來雍州的路上,再有三日,應該可以到。”

    幾乎是在韓清的密令送到周挺手中時,他便立即動身,與幾十名夤夜司親從官不分晝夜地趕路。

    他們輕裝簡行,比帶着輜重的大軍行進速度要快得多。

    “若等咱們的箭矢耗盡,傷亡再增,這城,還如何守?”楊天哲嘆了口氣。

    “城門不破,堅守城門,城門若破,亦不算輸,”徐鶴雪側過臉來,一雙眼毫無神采,“一街一巷,皆是戰場,若趕不走胡人,也要困死他們。”

    魏德昌聞言,幾乎精神一震,他雖受了傷,正由醫工替他包紮,開口嗓音卻依舊洪亮,“倪公子說的對!當年苗天寧苗統制守城,城破,亦能將耶律真趕出城去,我們爲何不能!何況如今,城門還未破!”

    “倪公子?”

    周挺看着那個人,長巾遮掩了他的面容,只餘一雙眼睛露在外面,細看之下,竟漆黑空洞,不見神光。

    “周大人有所不知,倪公子在此有些日子了,他一直與我們合力抗敵。”沈同川向他介紹道。

    秦繼勳也道,“倪公子是我請來的幕僚。”

    周挺見他們對待此人的態度,又思及這一日禦敵下來,此人臨危不亂,便知其不一般,“公子的眼睛?”

    “我患有雀目,夜間不得視物。”

    徐鶴雪淡聲道。

    “周大人你不知道,我等之前重創石摩奴,便是這位倪公子出的奇招,如今咱們守城,他雖患雀目,可夜裏殺胡人卻也不含糊!”魏德昌逮着機會,便打開話匣子,“要說我老魏除了我義兄,也沒服過什麼人,但他……”

    “魏統領。”

    徐鶴雪打斷他。

    “啊?”

    “你看見我的燈了嗎?”

    燈?什麼燈?

    魏德昌還沒反應過來,那邊沈同川往四周望了望,倏爾盯住後方一處角落,“這兒呢!”

    周挺看着沈同川將一盞琉璃燈提來,那燈盞之中,蠟燭早已燃盡。

    徐鶴雪伸出一隻手,握住琉璃燈的提竿,他輕輕頷首,“多謝。”

    “耶律真的軍中已有瘟疫肆虐,他着急,便會出錯,我們尚有喘息之機,便先不要作頹喪之態,明日一戰,重在以火攻,投石,重創他們的攻城器械,如此,亦可暫緩他們的攻城速度。”

    “倪公子說的不錯,”秦繼勳點點頭,“夜襲他們軍營燒糧草的計劃失敗,耶律真一定會更加警覺,如今,我們只能在此處下功夫,能拖一時,便拖一時。”

    周挺手臂上有一道被胡人金刀劃出的血口子,下了城樓,跟在他身邊的親從官才發覺,便立即大聲喚醫工。

    徐鶴雪一直不要人碰,他們走在前,他就在後面慢慢地扶着石欄往下走,青穹原本要提着倪素點的燈去接他,見他自己走下來,青穹便連忙上前。

    徐鶴雪的視線恢復清明。

    他擡起眼,正見倪素跟在田醫工身後走了出來。

    “小周大人。”

    倪素一見周挺,還沒走近,便朝他作揖。

    “你爲何在此?”

    田醫工上前來查看他的傷勢,周挺卻看着倪素,問出他清晨時便想問的話。

    “我來尋人。”

    倪素簡短地答。

    “哎呀,倪公子你怎麼了?”

    徐鶴雪靜默地看着她,卻聽身邊的青穹忽然大喊一聲,他稍稍一滯,向來冷淡的眸子裏添了一分迷茫。

    下一刻,

    他卻見那個原本正與周挺說話的女子一下轉頭,朝他看來。

    她毫不猶豫,朝他而來。

    “你怎麼了?”

    倪素扶住他的手臂。

    “倪公子方纔險些站不住,幸虧我扶住了!”青穹在旁,煞有介事。

    “膝蓋疼?”

    倪素望向他。

    徐鶴雪能感覺到青穹在偷偷地拉拽他的衣袖,他面對着面前這個姑娘關切的目光,倏爾聽見自己“嗯”了一聲。

    他愣住了。

    “走。”

    倪素扶着他走回氈棚裏去,其中一直燃着燈燭,如此亦可幫助徐鶴雪維持足夠真實的身形,見燒沒了幾盞,青穹便熟練地找出蠟燭來,又在他們兩個間來回瞧了一眼,然後便藉故出去了。

    徐鶴雪坐在氈毯上,看着倪素將一盞又一盞的燈燭點燃,她又轉身去將帕子在水盆中浸溼,走到他的面前,她又倏爾一頓。

    她竟忘了,唯有柳葉水才能洗去他身上的血污,而雍州,是沒有柳樹的。

    倪素索性擦了擦自己的手,在他身邊坐下,“也幸好這裏不常下雨,我們一會兒可以出去,你曬曬月亮,就會很乾淨了。”

    徐鶴雪沒有說話。

    “是不是膝蓋痛?”

    倪素又問。

    徐鶴雪想搖頭,可想起昨夜她說的話,他遲疑了一瞬,也就是這一瞬,她的手便已伸來,替他揉按膝蓋。

    “倪素……”

    徐鶴雪眼睫一顫。

    倪素按下他的手,又輕輕揉按他的膝蓋,“這裏不是剮傷吧?”

    “不是。”

    徐鶴雪雙手放在氈毯上。

    倪素看着他,他就是這樣,一旦不知所措,便會在她的面前顯得無比柔順,好像冰雪堆砌的一座山,有了融化的跡象。

    “那是什麼?”

    “是我此前強渡恨水,返還陽世所致。”

    “所以,是因爲我啊。”

    “不是。”

    徐鶴雪下意識出聲。

    “你不說我也知道,以前你膝蓋才沒有這樣重的毛病。”倪素倒了一碗水給他,只是可惜,碗中的水,並不是荻花露水。

    “你快喝一口,喝完,我們去曬月亮。”

    今夜的月亮圓融,銀輝散落半城,雍州的秋夜已經很是寒涼,周挺就在一棵老樹下,由田醫工清理,包紮傷口。

    他的目光上移,落在不遠處的氈棚,那位年輕公子明明罹患雀盲之症,但不知爲何,周挺卻覺得,方纔倪素與他說話時,那人卻似乎朝他投來一道冷淡目光。

    他不太確定。

    倪公子。

    周挺想起衆人似乎都這麼喚他。

    第96章 江城子(五)

    “將軍!斥候來報, 他們發現一隊齊人兵馬,看方向,齊人竟賊心不死, 還想火燒咱們的糧草!”

    耶律真的裨將拓達匆忙進帳,稟報道。

    “那就讓他們來, 拓達,你準備好,讓他們有來無回。”耶律真一手撐在膝上, 帳中燭火照得他面容發紅,精神奕奕。

    “是!”

    拓達一手放在胸前, 隨即轉身出去。

    涅鄰古安靜注視着拓達的背影, 一言不發。

    “涅鄰古, 你看看這些齊人, 不但殺了蘇契勒王子,還讓你的將軍石摩奴也救治不及,飲恨而亡,”耶律真摘下鑲着毛邊的鐵胄,放到一旁,“那個害死石摩奴的齊人, 叫什麼來着?”

    “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涅鄰古想起那人,便不由握緊腰間的刀柄, 他的臉色陰沉至極,“齊人都稱他爲倪公子。”

    “聽說你的侄兒薩索, 也是死於此人的計謀。”

    耶律真毫不掩飾他對於這位倪公子的好奇心, 他觀察着涅鄰古的神情,見他露出悽哀之色, 復而寬慰道,“不論是你南延部落還是我長泊部落,我們都屬於丹丘王庭,這個倪公子,待雍州城破,我將他留給你來殺!”

    涅鄰古還不做反應,氈簾卻被人忽然掀開,竟是才出去不久的拓達,耶律真蹙眉:“怎麼回來了?”

    “那些該死的齊人!”

    拓達氣喘吁吁,“將軍,他們的目的根本不是我們後方的糧草,他們行至半途便突然轉道,便以箭火弩射我們南面還沒有及時拉回的攻城器械!”

    耶律真一詫。

    “耶律將軍,無論是秦繼勳還是那位倪公子,他們都不是會坐以待斃的人。”涅鄰古跟隨石摩奴參戰幾回,到如今,石摩奴將軍已死,而他從居涵關帶來的這支孤軍已無糧草,不得不暫且依附於耶律真。

    他已摸清秦繼勳的秉性,秦繼勳與那位敢於亂軍之中刺殺石摩奴將軍的倪公子,他們絕對不是只會一味苦守城池。

    耶律真聽了涅鄰古的話沉默了一瞬,又問拓達,“我們的攻城器械都被齊人焚燬了?”

    “沒有,搶救及時,損壞了一些。”

    拓達如實說道。

    “那便召集營中的齊人工匠,讓他們儘快修好。”

    耶律真知道此番是自己大意,他面上並不見什麼怒色,只是叮囑拓達,“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再拿不下雍州城,你我便回長泊,向親王謝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