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86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山梔子字數:2884更新時間:24/06/27 11:30:48
    兵士們一見將軍,立即散開,各歸其位。

    “將軍!”

    段嶸連忙喚。

    秦繼勳睨了他一眼,“你也不知道攔着?”

    段嶸有點訕訕的,“我……”

    “義兄。”

    魏德昌這會兒已不似方纔那般盛氣凌人,卻還是老大不高興。

    “回來也不知道消停,倪公子是我親自請的幕僚,你怎能在我軍中爲難於他?”秦繼勳的語氣有點不太好。

    “我這如何算得是爲難?我……”

    “好了,你合該慶幸你魏統領的顏面還在。”

    秦繼勳打斷他。

    無論是徐鶴雪在招式間留的餘地,還是倪素的那一番話,都令魏德昌在方纔那些秦家軍的兵士們面前,保住了他這個做統領的面子。

    “秦將軍,如何了?”

    徐鶴雪的視線從倪素的長髮上移向秦繼勳,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談及此事,秦繼勳收斂神情,嘆了聲:“倪公子昨夜與我說過的話,我都與他說了,但他始終不作應答。”

    昨夜與徐鶴雪在火堆旁說過話後,秦繼勳便騎馬入雍州城,直奔知州府,沈同川倒是還沒睡下,忙着與人推牌九。

    秦繼勳到了他府中,他倒也請女使僕從們熱情招待,但一說要談事,他便說着打完這一局。

    秦繼勳被晾在一旁,看他打完一局又一局,也沒個準話。

    直到牌桌上的書吏實在受不了那麼大一尊殺神坐在旁邊,目不轉睛且面無表情地盯着他們看,沒幾局,他們便冷汗直冒,推說太晚,尋着機會便趕緊溜了。

    到了這會兒,沈同川才慢悠悠一回頭,滿臉驚訝:“秦將軍還在啊,本官還以爲你早走了呢。”

    到這兒,秦繼勳也忍着在。

    只等兩人入了書房,秦繼勳將來意說明,沈同川便更爲咂舌:“是秦將軍你瘋了還是我瘋了?宋監軍的命令你們都敢違抗?那蘇契勒王子不是說了麼?只要你們滅了楊天哲和他的起義軍,阿多冗的事他便不追究了,你們何必要反着來,這不是徒增戰火麼?”

    “沈知州,難道你也以爲蘇契勒真會善罷甘休?”

    “他都不追究了,還能怎麼着?”

    “他可以不追究阿多冗之死,但只要他野心不死,誰知道往後還有多少其他理由?”

    沈同川聞聲噗嗤一笑,“秦將軍想得可真長遠。”

    “爲國當計深遠,不是麼?有人與我說,沈知州你是孟相公的門生,當年也曾遊歷四方,見過戰場,知道疾苦,如今雖是盛夏,但咱們身在雍州,已可預見今年的冬天會不太好過,胡人的草原也將更加苦寒,他們十幾年休養生息,王庭已將二十九個部落徹底收服,他們的野心絕非北境十三州可以滿足。”

    “蘇契勒說是與我們共抗楊天哲,那楊天哲和他的起義軍被剿滅後呢?若他後方的軍隊跟上來,大戰,一樣不可避免!”

    沈同川在聽見他提及“孟相公”三字時面上輕鬆的笑意便淡去了一些,卻聽他說罷才緩慢地開口:“看來秦將軍是專程瞭解過我的底細,你的意思是,既然蘇契勒極有可能翻臉不認人,那麼還不如將他困死在這兒。”

    “你就不怕我將你的打算告訴宋監軍?”

    “沈知州若與宋監軍是一路人,便不會多年諸事不管,宋監軍奉旨前來雍州時,孟相公還在文縣,但如今孟相公已經還朝,倘若宋監軍不在,沈知州便不會處處受制,孟相公亦有機會掌控雍州局勢。”

    秦繼勳說罷,見沈同川遲遲不做反應,只站在一盆花前,動也不動,他便起身拱手,“沈知州,無論是你,還是我,都苦於此亂局久矣。”

    沈同川回過神,面上依舊沒有表露太多的神情,他言語也清淡:“秦將軍苦不苦我不知道,但我卻是不苦的,我就樂得這份兒清閒,任誰來,我也不換。”

    最後一句,他咬字略重。

    “秦將軍今日這番話,我只當沒聽到。”

    這便算作是逐客令,秦繼勳不好再留,回到秦府中輾轉半夜也沒睡着,天不亮便策馬出城趕來軍營。

    “我就說那沈泥鰍是不可能答應的!若是他將您的打算告知宋監軍,宋監軍雖無權處置你我,但他卻可以往雲京遞摺子!”

    魏德昌心中氣極了,“義兄怎的如此糊塗!怎麼就信了此人的話!”

    “沈同川不會告訴宋嵩。”

    徐鶴雪淡聲道。

    魏德昌冷哼一聲,“你怎知他不會?難道你是神仙不成?能掐會算?”

    “德昌,沈同川不是傻子,此事他與宋監軍說了也沒他的好處,更會將他與恩師孟相公牽涉其中。”

    秦繼勳也不是誰都信,徐鶴雪的話他亦是深思熟慮過一番才決定去試的。

    “將軍!”

    忽的,一名兵士匆匆跑來,“宋監軍的親兵在軍營外,他帶着監軍大人的令牌,請您與魏統領去見他。”

    送錢帛與女人的親兵死了,軍中少了宋嵩的耳目,以至於宋嵩到今晨才收到消息。

    秦繼勳與魏德昌相視一眼。

    “德昌,他若問你,你知道如何說嗎?”

    秦繼勳問道。

    “我就說路上風沙太大,迷了路,只好往後撤。”

    “他不會信。”

    魏德昌滿不在乎,“我管他信不信?反正回都回來了!”

    秦繼勳向來嚴肅的面容上露了一分笑意,他伸手拍了拍魏德昌的肩,隨即轉過臉看向徐鶴雪:“倪公子,咱們這一局全看沈同川,我不會輕易放棄。”

    “將軍心誠至此,一定金石爲開。”

    徐鶴雪朝他頷首。

    秦繼勳與魏德昌二人很快帶着親兵離開軍營,風沙捲起倪素的髮絲輕拂徐鶴雪的長巾,他擡手想碰,卻見自己的身形忽濃忽淡。

    “快進去。”

    倪素回身,將他推到營帳中。

    徐鶴雪踉蹌後退,手中的長劍破碎成瑩光浸入他的身軀,帳中燈燭滅盡,比外面要晦暗一些,一雙手倏爾環住他的腰身,令他穩住身形。

    “你難不難受?”

    她擔憂地問。

    “還好。”

    徐鶴雪幾乎已疼得麻木,聽見她的聲音,他下意識地答了一聲。

    倪素將他扶到牀邊坐着,看他整個人像是裹在極淡的霧氣裏,她生怕他又碎成一團瑩白的光,便立即道:“你就在帳中待着,我現在就去瑪瑙湖給你取露水!”

    可話音才落,她又想起他們之間的那道不能分離太遠的禁制。

    “一起去吧。”

    徐鶴雪說。

    他可以在人前隱去身形,化爲淡霧,牽扯她的衣袖。

    倪素“嗯”了一聲,一點也不想耽擱,找來一個瓦罐便想走,坐在牀上的徐鶴雪一雙眼將她看得不太真切。

    “快走啊。”

    倪素有點着急地催促。

    “你的頭髮還沒梳。”

    徐鶴雪咳嗽了兩聲。

    倪素摸了摸自己的頭髮,“不必管它。”

    徐鶴雪眉目清寒,聞言也沒有過多的情緒表露,只是輕擡起眼睫,片刻,朝她招手:“過來。”

    倪素立即走過去。

    “我幫你。”

    他說。

    倪素愣了一下,說了一聲“好”,在他身邊坐下。

    他蒼白修長的指節穿過她絲緞般的長髮,即便有些看不真切,他依舊能將她的髮絲整理得很好。

    “好了嗎?”

    倪素抱着瓦罐問。

    徐鶴雪取下自己發間的木簪,簪入她的髮髻間。

    “嗯。”

    晦暗的光線,朦朧的身影。

    她轉過身,一張臉在他眼中其實也不夠清晰,他神情冷靜地盯着看。

    “看得清我嗎?”

    她忽然問。

    他一頓,“看不清。”

    倪素“哦”了一聲,又轉過身去,徐鶴雪也看不太清她在做些什麼,但他習慣安靜地等待她。

    直到,她忽然轉身,

    低頭不知在什麼東西上吹了吹,一簇火苗倏爾燃燒。

    剎那令他眼中神光明晰許多。

    焰光映照她的臉。

    梳着男子的髮髻,眉眼秀淨如水,卻又頗添一分英氣,她手中握着那支火摺子,對他笑了一下:“小進士將軍,現在呢?”

    第75章 破陣子(二)

    火摺子的焰光驟然湮滅, 帳中晦暗而靜謐,徐鶴雪遲鈍的五官顯露不出太多的表情,猶如一捧無法融化的山上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