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拋棄的孫悟空

    東勝神洲，花果山。

    寒風呼嘯，飛雪漫天。

    曾經的洞天福地，如今已是滿目瘡痍。

    山體破敗，草木枯萎，斷壁殘垣被大雪覆蓋。

    崎嶇坎坷的山道上，一隻老猿拖着疲憊的身體，步履蹣跚的走在風雪中。

    他皮膚皸裂，滿身傷痕，猩紅的傷口宛如密集的蛛網遍佈全身。

    傷疤染血，氣機衰敗，傷口似乎永遠無法癒合。

    他手裏拖着一根沉重的鐵棒，在滿是積雪的山道上，割出一條長長的傷痕。

    “要死了嗎？”

    老猿眼皮沉重，氣息越來越虛弱。

    如果能死，反而是種解脫。

    可是他，死不了。

    曾經的他，一個跟斗十萬八千裏。

    而現在，爬上一座山卻如此艱難。

    前半生，風光無盡。

    佔山爲王，出海學道，闖龍宮，鬧地府，戰天兵，踏凌霄。

    後半生，步履維艱。

    佛祖出手，五行山下鎮壓五百年。

    歷經九九八十一難，護送取經人前往靈山。

    本以爲功德圓滿，可以位列仙班。

    哪曾想，終點才是真正的劫難。

    諸天神佛，盡是醜惡嘴臉。

    滿嘴的情懷大義，一心的世俗名利。

    修成正果之後，別人分到的是功德，自己卻要揹負無邊業障！

    只因自己的本來面目，是一塊石頭！

    鬥戰勝佛？

    可笑！

    日暮時分，老猿拖着疲憊的身軀，爬上山顛，盤坐在了當年自己出世的地方。

    此乃十洲之祖脈，三島之來龍，自開清濁而立，鴻蒙判後而成。

    “終於，到家了！”

    老猿長出一口氣，漂泊的心總算是有了歸宿。

    天地之大，他已經沒有了容身之處。

    “世人皆棄我而去，唯有你，與我形影不離。”

    老猿將鐵棒橫在雙膝之上，粗糙的大手輕輕撫摸着它的傷痕，渾濁的雙眸涌現出一絲溫暖。

    鐵棒微微顫鳴，但是它，靈性已然不多。

    這一路，老猿從西天靈山殺回東勝神洲，多虧了這根鐵棒。

    如若不然，葉落歸根也是奢望。

    老猿渾身僵硬，他感覺自己又要變回石頭了。

    “一切，都結束了嗎？”

    老猿口中喃喃，渾濁的雙眸之中迸發出了無盡的仇恨。

    恍惚之中，他彷彿又聽到了西天的誦經聲，以及如來對他說的那段話：

    “天地本均衡，功德與業障如影隨形，有多少功德便有多少業障。”

    “此番宣揚大乘佛法，我西方教獲得無邊功德，同時產生了無邊業障。”

    “你本是開天闢地一仙石，攜功德降生，合該爲我西方教鎮壓氣運。”

    “無邊業障皆已匯入你體內，回去吧，重新幻化爲石，完成你的使命。”

    “這是你的命數，一切皆由天定。”

    ……

    老猿的眼皮越來越沉重了，他極力支撐，卻根本擋不住業障吞噬。

    從石頭中來，回石頭中去。

    或許，這就是我的命！

    “悟空！”

    突然，一個縹緲無垠的聲音在他的心底響起，如夢似幻，似有還無。

    老猿身軀一震，渾濁的眼眸輕微閃爍，茫然的望向四周。

    入眼一片白茫茫大雪，凜冽的寒風猶如刀割，枯敗的景象依舊，並未有人出現。

    “悟空！”

    聲音再次響起，宛如洪鐘，振聾發聵。

    老猿知道了，這個聲音源自於他的心底。

    “你就這麼認輸了嗎？”縹緲之音問道。

    “不認輸，還能怎樣？”老猿迴應。

    “當全世界把你背叛，你如何證明自己存在過？”縹緲之音問道。

    “那我該怎麼辦？”老猿追問。

    “殺回去，用你手中的鐵棒，砸開諸天神佛的胸膛，看看他們的心，到底是黑的還是紅的。”

    “大道三千，唯滅永恆。”

    “既然你身負無邊業障，那就把你身上的業障變成自己的力量。”

    “這是毀滅之道，從此以後，它就是你的道！”

    縹緲之音漸漸逝去，彷彿不存在於這片時空，仿若從未出現過。

    山巔，老猿緩緩睜開了自己的眼睛，渾濁的眸子中似乎充滿了疑惑。

    “我的道？”

    “毀滅之道？”

    不成聖終爲螻蟻，即便修成大羅金仙，到頭來也不過是西方教鎮壓氣運的棋子。

    想要成聖，必須感悟大道。

    原來，毀滅之道也是大道的一種。

    可是，我該如何修行？

    身體氣血枯敗，肉身已經僵硬，隨時都會幻化成石。

    我的道該怎麼走？

    “你是誰？我該如何證道？”

    老猿拼盡全力豁然擡頭，對着天空大聲咆哮。

    縹緲的聲音已經消失，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就在此時，遠處響起破空之音，一條銀色小龍從遠處飛掠而來。

    它渾身鱗甲細密，在大雪紛飛的天空之中閃耀着陣陣銀光，看起來威武不凡，龍軀扭動時展露出一股爆炸性的力量。

    小龍身後，兩條青鱗蛟緊緊相隨，護佑在小龍左右。

    片刻之後，一龍兩蛟來到了花果山，遠遠望見了那位盤膝而坐的老猿。

    對方的身軀已經被大雪覆蓋，如今坐在那裏，宛如一動不動的雕塑。

    “父王說的沒錯，他果然在這裏！”

    小龍冷笑一聲，當即飛速朝着山巔降落下去。

    兩條青鱗蛟不敢怠慢，緊緊跟隨在小龍左右。

    落地之時，光影轉換，小龍變成了一位身穿銀色長衫的少年郎，他肌膚雪白，相貌清秀，額頭上有兩個小小的龍形犄角。

    青鱗蛟變成了兩個身穿青色長袍的大漢，身材魁梧，強健有力，每個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柄漆黑的大刀。

    “孫悟空，認識我嗎？我是東海龍王四太子敖丁，今日特來取回我龍宮重寶，定海神針！”

    敖丁聲音洪亮，神態高傲，顯露出一股與年齡不相符的囂張。

    不久之前，四大龍王齊聚東海，期間談起一件事，曾經大鬧天宮的齊天大聖護送唐僧取得真經，但不知爲何觸怒了佛祖。

    佛祖念其取經有功，便沒有爲難他，讓他自行回返花果山。

    可是不知爲何，他的修爲出了問題，導致實力大跌。

    一路上，他受盡了冷眼和嘲笑，往日那些懼怕他的小妖，全都跳出來奚落。

    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

    這一路走回來，並不簡單。

    孫悟空緩緩擡起頭，渾濁的雙眸看了對方一眼，沾染着血跡的臉龐之上毫無波瀾。

    見慣了世人醜惡的嘴臉，他早已經習慣。

    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小龍，修爲只是真仙初期。

    兩個蛟族的侍衛，修爲是玄仙後期。

    若是之前，他一隻手就可以將對方鎮壓。

    然而現在，不重要了。

    他已經無法起身，意識即將潰散。

    但是他不甘心，陪伴自己多年的鐵棒，怎能被別人奪去！

    他粗糙的大手拄着鐵棒，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凜冽的殺意在他那殘破的軀體上盪漾。

    “如果我要說，不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