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半妖篇 第316章 我心安處

    “那大概，是你還尚未找到真正的心安之處。”悟明如此說。

    李穆歌不語，因爲他沒有答案。

    悟明並沒有要等少年回答的意思，繼續道：“凡人一生苟活百年，百年春秋過後，便化作一抔黃土，塵歸塵，土歸土。

    “有的人及時行樂，有的人憨厚踏實，可不管是哪種選擇，芸芸衆生都是爲了生存，生存才是人生的第一要務。可我觀你，並不是那種連最低要求都無法滿足的人，那麼，你所苦惱的，大概便是歸途了。”

    “歸途？”李穆歌不解。

    “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因緣生滅法，佛說皆是空。”悟明單手合十，手中的念珠輕轉。

    “常言曾說，我心安處是吾鄉，但老衲看來，世間因果自有定數，你所尋覓的心安處，未嘗不是它在尋覓你的腳步。一切隨緣就叫解脫，不執着、不攀緣，苦樂完全取決於自己。

    “執迷其中，自會無法自拔，可若隨緣隨心隨性，到時自是柳暗花明，衆裏尋他。”

    “說了這麼半天，你也沒說是在何方啊，照你的意思，一切交給時間？”李穆歌伸手，接住了一片落葉。

    那葉子嫩綠一片，未等到舒展生長的時刻，便早早落幕了。

    透過樹冠，雲端已經烏壓壓一片。

    要下雨了。

    “如是一切法，盡在自性。自性常清淨，日月常明，只爲雲覆蓋，上明下暗，不能了見日月星辰。忽遇惠風吹散，卷盡雲霧，萬像森羅，一時皆現。”

    這話出自《六祖壇經》，其言乃是通過去除內心的妄念和雲層，重新發現自己的自性，從而達到覺悟和解脫。

    這同樣是禪宗強調的“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修行方式。

    悟明同樣伸手，什麼都沒有接住，可是又好像什麼都接住了。

    “並非是交給時間，而是交給本心。

    “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凡想過，必留下心跡。世間萬物皆有定數，心不安，哪有那麼多的說法，只是念頭不通達罷了。凡塵執念未斷，何來人間自在？

    “心有牽掛，便是真的身處仙境，也如身臨地獄般煎熬，心中純粹，了無牽掛，便是隨遇而安，也自在如仙佛，這世間哪有什麼心安之處，唯心安與否而已。”

    悟明突然笑了起來，笑得莫名其妙，笑得豁達，可是李穆歌卻總感覺這其中有化不開的憂傷，又有很多他看不懂的東西。

    想不明白，索性便不想了，他從來都是不喜歡動腦子深思的，太累。

    “要下雨了，老和尚，早些回去吧。”李穆歌拍拍屁股起身，跟着悟明瞎扯了半天，他感覺頭都要大了。

    自己果然沒有佛性慧根啊，也是好事，他對佛啊什麼的一點興趣也沒有。

    “穆歌，我們不妨打個賭。”悟明突然叫住了少年。

    “打賭？”李穆歌頓住，回身看向悟明，“打什麼賭？”

    “我賭你會離開。”悟明嘴角含笑。

    李穆歌撓了撓頭，“那老和尚，你可是要輸了，這次，我是真的不會走了，你可不要小看了我們年輕人的覺悟與決心！”

    “那既如此，賭約成立。”悟明施施然起身。

    “說說吧，賭注是什麼？”

    “一個約定。”

    “一個約定？”李穆歌語氣中滿是不解。

    “對，一個約定。”悟明重複道，“輸的人，答應對方一個約定。”

    “先說好啊，違背我個人意願和婦女意願的，我都不會同意。”李穆歌感覺有必要強調一下，免得到時候太爲難的要求，他沒法答應下來。

    雖然很確信自己不會輸，但常言道，天有不測風雲不是？做人還是要穩一手的。

    “自然。”悟明開口。

    “那你說說吧，是什麼約定？”

    “不急，到時，自然便知。”

    ……

    坐在屋檐下，李穆歌擡頭望着逐漸陰暗的天，腦海中還在回想着剛剛的對話。

    說真的，感覺莫名其妙的。

    這老和尚神神叨叨的，看着不像個好人啊。

    要不，自己偷偷把他給……

    他搖了搖頭。

    不行不行，做人要善良啊！欺負孤寡老人這算個什麼事兒？

    雖然時常想過腳踢南山敬老院會是什麼趕腳，但是李穆歌爲數不多的節操不允許他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咳！好吧，他承認主要是這老東西在草廟村太有威望了，他怕自己搞事情的話，容易混不下去。

    “滴答！”

    一滴雨打在屋檐上，碎成了一朵破碎的花，濺起的水滴四射，如同舒張開來的花瓣。

    遙遠的天際有電弧閃爍，隨後不久，轟隆隆的悶響聲傳來，昭示着雨季中的又一場陣雨的到來。

    “譁啦啦——”

    彷彿是一瞬間的事情，雨水從一開始的點點滴滴，到逐漸稠密，隨後傾盆而下。

    似乎是有一隻看不見的大手在調試着花灑，然後開到最大檔來噴灑而下，意圖澆灌一整個世界。

    “你在愣什麼神？”

    頭頂的窗戶裏，一個小腦袋冒了出來。

    汐瑤眨巴着一雙大眼睛，踮着腳看向窗櫺下的李穆歌。

    看向天空的視線裏突然冒出了個小腦袋，李穆歌沒有絲毫的驚訝，“你倒是跑的蠻快的，一眨眼就沒影了。”

    小丫頭突然有些心虛，似乎自己也覺得丟下對方自己跑路其實是一件很不齒的行爲，但還是強詞奪理道：“是你說讓我跑的啊！再說了，我還是個孩子，哪裏又是他們的對手，留下也只能添亂，你反倒應該感激我跑得夠快，沒讓他們把我抓住作爲人質威脅你。”

    “怎麼可能。”李穆歌突然賤笑了起來，“他們拿你當人質對我沒有絲毫影響的好吧。”

    汐瑤撇了撇嘴，合着你關注的點在這裏？

    “哼！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人！”

    小丫頭冷哼了一聲，一縮腦袋，回去了。

    “謝謝啊！我還真不想做個好人，畢竟好人都是不長命的。”李穆歌在窗口揮了揮手。

    “懶得理你！”

    屋內傳來一聲恨恨的悶聲。

    雨依然在下，薄薄的雨霧籠罩了整個村子，像是恬淡的女子披上了一層輕紗。

    李穆歌探出一隻手，任由雨水自指縫間劃過，濺起晶瑩的水花。

    這是他來到西洲的第八天。

    這一天，晴轉陣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