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章100雨夜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殷讓字數:3602更新時間:24/07/07 07:08:19
    自當天起,凌夜就開始一心建房,卻又謝絕別人的好意和幫助,而少年們也沒有選擇堅持幫忙——他們雖然年紀不大,但通過近兩天的觀察與相處,尤其是親眼目睹過當日發生的一切之後,他們最次也看出一件事情:凌夜這傢伙兒,是點偏執和要強的。

    而在牧澄雪的眼裏,凌夜就更加不是東西了:不但好鑽牛角尖,冷言冷語的就算了,還對誰都是那張臭臉。你跟他說話吧,他愛答不理的;你不跟他說話,或是故意冷落他吧,他更是巴不得你這樣,甚至比你還要冷漠,簡直不是人。連心都沒有的。

    “這該死的笨蛋。要不是看你可憐,我才懶得給你送飯,白瞎了好意和關心!”

    這一天,牧澄雪又一次被凌夜氣到,於是就把手上端着的碗筷就近放在一塊石頭上,撒手就走了:“就當給你上墳!”

    也不怪澄雪嘟囔,你看那石頭,方方正正又長長,真的好似一個墓碑插在那裏。而且厚度上,也正好與碗底同寬,看來也是特意找來的。至於那晚飯,卻是因爲另用一個空碗扣着,便就看不到內裏的可口。

    噔,噔!

    凌夜更是不曾回頭,他一直都在用手上那個自制的石錘夯砸地基,從始至終也就兩句話:“謝謝。放那吧。”

    所以澄雪就很氣:這傢伙兒髒兮兮的就算了,還竟敢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救他回來活受罪。

    可惜,凌夜聽不到。

    就算聽到,也頂多沉默,根本不會在乎。

    就如現在,無論是黃昏將逝,夕陽多遠,又將他的身影拉向哪裏,他都根本不在乎……

    自這天之後,少年們就愈發來的少了,時常都是牧澄雪一個人準點過來,卻也是一瞥那人就生氣,鬱悶放碗就離開:既然他不想跟自己說話,那自己又何必多費口舌?還不如留着力氣和口水,去找母親說話哩。

    而今天,凌夜回頭過早了。

    “……”

    他默默地望着那人離開的地方,好一會兒之後才垂眸看向那邊的午餐。

    這一次,沉默更長,愈發的虧欠了……

    卻也沒有辦法,便就丟下手上這個用柴刀改制的鋤鐮,走過去抱起碗筷,席地而坐,靠石如碑。

    垂頭一望間,輕慢地將上面的空碗拿開,漫漫一眼,滿滿一碗。雖然只是米飯堆青菜,炒筍伴香菇,卻也色相好看,有飯香與菜香糾纏,只是聞着,就應該好吃。

    他也確實餓了,別說說話,就連腦子裏也都沒有想法了,於是就顫動髒手,拿筷開吃……

    時間,就在他靠着石碑吃飯中慢慢過去。

    一天一天,愈發完善;一天一天,越來越遠……慢慢的,這石碑就從那空地中間退到了叢中小徑的出口旁邊。

    那時候,已經過去了十天。

    而凌夜的小屋,卻才搭起一半。莫說房頂,就連四面圍牆,也才堪堪到頂而已。

    所以這場雨,他只能坐在房子裏,縮在角落裏——那牆角,有個獨腳桌,原本是他弄來放工具的,現在卻成了躲雨的地方。

    轟隆隆……

    這時節,氣候多變,暴雨說來就下,凌夜也是走運,才有那麼長的晴天。

    如今大雨垂憐,卻送來寒冷,便不由得看向門外的樹林。

    可那裏,他是不會去的。因爲父親說過:雷雨天氣,要防着雷劈。最好不要到林子裏面去。

    所以他就待在這裏,看着雨水從桌頂落下,再順着坑窪流淌出去。

    倒是可惜了他的小屋——那是他用石塊壘起來的,每一層都儘量鋪平,上面用混合着碎草的泥漿糊上,然後再堆第二層、第三層、第四層……而且在牆體的內外兩邊,還各自插捆着一面竹子做出的牆體框架,也是用泥漿把它與石牆糊爲一體,可以在矯正牆體的同時,增加一些牢固性。

    只是如今,大雨一澆,泥層溶解,不但那些石磚露出頭頂,就連竹子也開始冒尖……

    “再這樣下去,會不會崩開呢?”他禁不住這麼去想,卻又在心裏搖頭:不會的。牆體很牢固,竹子也很深……

    想到這裏,他就禁不住擡起頭來。

    原來:那牆裏牆外插着的竹子們,還有七八個沒有剪頭,於是……那叢叢秀髮,被風雨一吹,就如同羽毛,全部倒向一邊。雖然無法爲整個小屋遮頂,卻是正好能夠爲他遮風擋雨。

    是風小了,還是雨累了?

    他不知道,只是稍微感覺身體暖和了那麼一點,於是就露出了微笑,慢慢靠着牆角睡去了……

    呼轟——隆隆隆……

    雨夜當中,電閃雷鳴。

    家家戶戶,關門閉戶。

    只是天公作弄,才使風兒把那戶人家的窗戶吹開。

    嘭噔!

    窗扉一撞,暴雨傾斜,譁啦啦,涼風入。

    女主人本也無法入睡,又因爲睡在外邊,望風雨回神,就裹住衣服下牀,過來關窗。

    “想去就去吧。”側身朝裏的男主人突然發聲。

    施敏也是聞言便怔,卻聽對方道:“又不是過不去。”

    施敏一時沉默,但不等風雨進來太多,她搖頭過去了。

    吱——

    窗門一關,室內又再次隱入黑暗。

    可老天不爽,就用雷鳴閃縫,把那二人的面龐轟出亮紋。

    “這雨太大了……”施敏突然說道。

    牧青雲一時靜默,隨後才道:“我怕他受不了。”

    施敏眉頭一皺,隨後就嗔:“嘖。就知道瞎接話。”

    “呵呵……”牧青雲傳來一笑,隨後就翻身仰躺,雖然用雙手墊頭,卻沒有睜開眼眸:“那小子很倔,相當要強。”他刻意一頓,便睜眼看去:“實在不行,就把他打暈了帶回來。”

    轟隆隆!

    老天發出戲虐的笑聲,雖把那男人的面龐轟亮,卻無法波及對方眸裏的平靜。

    施敏此時才慢慢皺起眉頭,而且她越是與夫君對視,就越是心裏不安,於是就沒好氣地悶哼了一聲,轉身便走:“就你那個烏鴉嘴。”

    牧青雲微微一笑,稍作目送之後便轉眸看向窗口,透過那絲絲縫隙,感望室外的喧囂……

    轟隆隆……

    雷光爆閃,似天公發怒,對這人間不滿。

    雨,越下越大了。

    就像蒼天悲泣,洗不盡的塵埃。

    轟隆隆……

    施敏裹衣撐傘,以她的穩健也走不多快,只能趁着雷光看路,也終於繞到這裏,就停在小徑處,可擡頭一看卻怔然:那又怎叫個房子?算什麼居所?

    箜——!

    雷空炸響,聲威之恐怖,竟把整個黑夜都轟成白晝,雖然那亮度只是持續了短短幾個瞬間,可聲威卻把施敏嚇得渾身一抖,人生驚駭。

    只不過,她目裏的驚駭還沒來得及滲透身心,就因爲看到物理的凌夜而變成了震驚。

    譁。

    她也是情急,丟掉紙傘就跑了過去。

    到屋裏,離近了一看,這孩子哪裏像是睡着,分明已經昏死了過去。就連桌子的獨腳也被他抓斷,所以那桌面就傾斜下來,用瀑布一般的雨水去沖刷對方手裏握着的那半截肢體。

    “這孩子……”

    施敏也是婦人之仁,若她今天沒有把他帶回去,或是早任他自生自滅,也不會爲以後埋下禍根。可是她又怎知道?

    再者言,以她的爲人,照她的性格,即便是早有預料,也絕對不會見死不救,更不會放任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到處漂流。否則,她也不會把對方勸在這裏。

    而他肢體上產生的微顫和抽痙,落在她的眼裏,卻是要比這場狂風暴雨更可怕,遠比世道更憂心:“你這孩子……”

    轟隆隆……

    雷雨交加,該怎麼說它。

    呼、嗚嗚——主臥迎風,窗扉鼓動,若不是內裏有鎖釦插銷,它也頂不住。

    室內,一盞燭火飄搖,因爲沒有燈罩,所以就如狂蛇,將光影搖亂。

    那夫妻二人站牀前,一左一右。

    看牀上,那少年肢體麻痹一般,微微癲癇着;他是側趴在牀,眼皮如睜似擡着顫個不停,只露出一些眼白。

    “怎麼會這樣。”牧青雲沉默再深也終究要問,可率先迴應的,卻是驚雷。

    轟——

    那雷霆一去不回,聲音只遠不近。

    而當光暗忽閃交替之際,施敏也默然開口:“他體內有兩股真氣相互衝撞。不,似在廝殺決鬥。以他的身體爲戰場,用千經百骸做溫牀。”

    牧青雲爲之沉默,隨後道:“有什麼辦法。”

    施敏一默,隨後搖頭:“沒有辦法。——這兩股真氣我哪個都不敢觸碰。不是我們這個境界的。”

    牧青雲沉默更久,隨後便把視線從凌夜的臉上,移向了凌夜的右手:“不久前……”

    “一定是。”施敏直接斷言,隨後也垂眸,藉着閃電去看凌夜那些塞滿血泥的指甲:“姓凌的不多,這裏更少。幾大家族也多在中原聚散,不到兩南。”

    說到這裏,她卻是長頓,隨後才道:“其中最近的一支,就在關內。”

    “絕情門……”牧青雲的心境愈發沉重了,可施敏卻像不曾聽聞一般,自說自話:“在三山之內,是那絕情老道坐斃的地方。”

    說到那裏,她就不由轉目,重新看向凌夜的雙眼和眉宇:“而他也姓凌……”

    牧青雲深爲沉默,隨後慢然側目,斜視向後方的門口那邊道:“大半夜的不睡覺,趴在門口幹什麼?”

    咯噔。

    門外的小鬼慌忙關上門縫,也不知在門外嘀咕了一些什麼,才傳來一句嘟囔:“我——打雷嘛,嚇醒了睡不着……”

    牧青雲頓時翻出個白眼,揮手就掃滅了門桌上的燭火:“睡不着也得回去。”

    門外的牧澄雪又嘀咕了兩句,隨後就不忿悶哼,推門便走:“回就回。”

    施敏不由搖頭,隨後就上前去探凌夜的額頭,可指背剛一貼上,她就不由皺眉,隨之抿嘴。

    “怎麼樣。”牧青雲不由發問,可施敏卻搖頭:“很燙。像火一樣。不,像雪天的湯炭。忽冰忽熱,忽暖忽寒。”

    牧青雲一時失語,隨後道:“就這麼看着也不是辦法。”

    “你能有什麼辦法。”施敏也不去看他,只是望着凌夜的雙眼,似乎想要看看對方是否能把眼皮睜開。

    不錯,凌夜確實在嘗試睜眼,卻不代表着他意識清醒,只是模模糊糊像發癔生,混混沌沌如同發夢,隱隱約約能聽見有人在身邊說話。

    就像括號裏的那些東西,他是聽不見,或是沒能聽見的:

    “不如去(找你師傅他)老人家。”

    “半月前,就(死)了。”

    “怎麼(不)說,(不)告訴我。”

    “告訴你(又能)怎麼樣。”

    “你……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