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章97江湖換代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殷讓字數:2822更新時間:24/06/27 11:14:51
    林千娥也屬實被夫君問住,隨後便翻着眼白閉目搖頭,遂老神在在地端起茶杯待飲道:“不但沒死,人也不是什麼流民,而是前朝某位郡主生前收養的乾女兒。早幾年前她便尋回了宗氏,而今嫁給了在長安城——匡道府,任折衝都尉的四品上官蘇定方。”

    “折衝都尉……”孫不爲還未愣完便又怔住,也是心念一轉之間,便蹙眉思忖起來:“匡道府該屬金城……若只按個坊之大小來計……應該算是上府……”念及此處,他便倏地轉頭,問向林千娥道:“你怎會知曉這些?”話剛出口,他又突覺不對,便忽地轉頭問向兒子和弟子:“將要來了?”

    孫孝仁和黃秋鬆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隨後便不約而同地向孫不爲輕輕點頭:“嗯。”

    孫不爲眉頭一皺,怎般思量卻又覺哪裏不妥,便搖頭坐下道:“我與她止有半個師徒的名分,且早將舊時緣分遺忘至天年之外。她此般若是一人前來便也罷了,可若是與那將軍同來……”亦難免擔憂,便兩手一攤地看向夫人道:“如何是好?”

    “你憂心甚麼?”林千娥反倒不解了起來,卻見孫不爲自個兒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而後便將右肘撐在桌上,着手去摸索自己那光溜溜的下巴:“擔憂倒是無所擔憂……只是當今……這天子剛剛登基不久,我等若與腹地官員交集過深……我等自己遠在山巔倒是無甚所謂,可對她與這位蘇大人而言……”

    孫孝仁和黃秋鬆禁不住面面一覷,隨後便見黃秋鬆開口說道:“聽聞這位蘇大人而立有五,此前曾是一路舊代軍主麾下的得力干將,後來那主將戰敗,他便退隱還鄉。而今朝廷之所以重新啓用此人,一來是因爲他身懷雄才大略,驍勇非凡;二來,也是因爲惜才,所以便又忌才。於是便將他召爲腹將,以備戰時。”

    孫孝仁點頭附議,如是道:“這般說來,父親適才所言便不無道理。”

    孫不爲輕慢點頭,片刻之間心中便有決斷,遂起身負手,從容安排道:“讓收到書信的部堂修書回傳一封加急信,道眼下我二人諸事纏身,恆山一門亦諸事不開,恐來之怠慢,便請二位取消此行,待到我夫妻二人騰出身來之後,必定親自登門拜訪。此外,再讓他們挑上十匹紅綢翠緞,另外再調兩壇十五年的女兒紅一併送去。若是對方不收,或他們送不出去,便讓送事的傢伙直接扔掉腰牌滾蛋。若真如此,立將受到我恆山懸紅,定要將之追而殺之,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孫孝仁和黃秋鬆爲之失語,遂見林千娥無奈搖頭,如是道:“那綢緞可要挑些足夠精美的上品,顏色也莫要過於鮮亮。”

    孫孝仁和黃秋鬆已經把嘴張開、正要說“好”,卻見孫不爲突然斜瞥了林千娥一眼:“婦道人家懂什麼?什麼叫足夠精細的?綢緞就是綢緞,哪來的精細與否?什麼上等與下?不夠精細的那叫粗布,只能拿來製作孝衣簡服,連名字都配不上!”遂擡手一示門外,立行催促道:“現在就去,莫要誤了時辰。”

    孫孝仁和黃秋鬆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隨後便不分先後地向孫不爲拱手稱“是”,繼而又不約而同地轉向林千娥那邊,就此施禮告退。

    林千娥一語不發地目送二人離開,卻又小等了片刻之後才轉聲問向夫君:“便是不打算與之來往了。”

    “……”孫不爲略有一默,隨後搖頭輕暗道:“自我武功盡失之後,直到頭頂陰霾初過才開始重新振作,也直到今日,才難得正經起來……,你便不要論了。”

    他爲了避重就輕便把話語說得不明不白,可林千娥偏又能夠聽懂一切,包括對方心中的念想,她甚至都不用刻意去琢磨就能直接尋思出來。可也正因如此,她才沉默。但後來,還是禁不住搖頭一嘆:“怕只怕,樹欲靜,而風不止。”

    孫不爲面無觸動,只是心中卻難揣度,後來也只是徒見一嘆,唯有一言:“我孫不爲雖不是甚麼英雄好漢,但起碼‘現在’,——還有些原則和底線。”

    恆山派,病榻前。

    “都傳到了?”韓君如頭也不回地問了一聲,卻是只關乎眼下身前,專心給夫君王高陽喂藥。只不過,雖然王高陽的嘴巴如今半張着,她也能把藥湯送進對方的嘴裏,可偏偏……他不會吞嚥,所以她就只能像釣魚一般地穩着藥匙,從而一滴一滴的倒,一滴一滴的等。

    “……”程逸仁低垂着腦袋站在兩廳當間,他不知是沒有聽到韓君如的問話,而是忘了回答,且不願更不想擡頭去看那邊,因爲他害怕。儘管這一份害怕實爲憂慮,且被他深深的壓在心底,可每到這時,他都遏制不住,也總被那歪念左右。而越是這樣,他便越是擔心,越是禁不住去想:若是有一天,也總會有一天……當到師母再也忍受不了這種生活,再也壓制不住心中痛苦,或受夠這種沒有盼頭更等不來任何轉機、盼不來任何迴應的日子的時候……師傅會怎樣……恆山會怎樣?

    他不敢去想,而他的師母也沒有給他繼續往下想的時間:“阿仁。”

    他聞聲驚醒,慌忙迴應:“是。”

    韓君如毫無觸動,也未回頭去看,只是不緊不慢地騰出手去,輕慢地擦掉夫君嘴角上的藥漬,多少有些麻木而爲的樣子:“就你看來……事情辦得怎麼樣?”

    程逸仁有所緘默,但隨後便如實彙報道:“華山與衡山不知,至於去往另外兩嶽的弟子……一說拜門送信時正好遇到對方掌門回山,於是便直接將信遞交了上去。不過對方在拆開書信之後,只是籠統地掃視了一眼大概便將信紙攥成一團,而後便陰沉沉地把攥着信紙的那只手背到了身後,最後也只說了一聲‘多謝’便上了山去。且前去送信的孫師弟還特別聲明到,縱觀整個過程,他都沒有從對方的面上看出任何火氣或怒意。而他也就此告退,未曾多留。”

    “收了不少好處吧。”韓君如輕描淡寫又沒個由頭的一句話直聽得程逸仁心中一凜,但不等他開口爲那師弟開脫,韓君如卻又傳來聲音:“廖明華倒也沉得住氣……”便見她稍作回眸,錯位感視着站在自己右後方的程逸仁說道:“若無程儀,內補通寶,十到三十。凡有謝儀,無論多少,自取一半。若是多了……我要他的命!”她說話的聲音不大,語氣上也沒有多少起伏或波動,唯獨最後那個“命”字的語氣加得極其重,好像要說進對方的骨髓裏面一般。

    “師——”程逸仁因爲心中一急而面色驚變,可他這般模樣落在韓君如的眼裏……卻把她激得突然煞臉一獰,竟在豁然起身中一把將手上端着的半碗湯藥當場摔爛:“把他的腦袋掛到英靈碑上!!”

    “是,”程逸仁恍顫淚目,可他便是咬牙也忍不住心中悲痛,更止不住聲音上的顫動:“是……”

    “呵——,呵——”韓君如非止喘息粗重,甚至有些呼吸發顫,但只此兩道氣息傾出,她呼吸和胸口上的起伏便漸漸趨於平靜,同時目中的殺氣和面上的猙獰也慢慢消失。可當四者皆靜時,她卻突然失力一般地坐落下來,非止雙手隨意癱放着,失去了自己向來重視的儀表和儀態,就連說話時也是兩眼空空,如若呢喃:“泰山派的韓風不會自作主張……單問雪生性多疑。她兩個兒子也不成器……不用想了,盼不上他們。”

    程逸仁抿口吞淚,卻唯有攥緊雙拳分散心力才能強忍住心中的哀痛,只是那擡起過半的面龐卻又慢慢低垂了下去:“弟子……無能……”

    “唪。”韓君如空笑出聲,隨後便又輕又慢地將手中攥皺的巾帕拉平捋順,聲音也漸漸恢復如常:“你有什麼無能的……,你一點也不無能,一點都不……眼下這裏啊,除了你師傅,就屬你最讓我省心。”

    程逸仁無聲落淚,可與此同時,他又有一絲慶幸:慶幸師母有所發泄,便不至於再讓他一昧的擔心與害怕下去。

    “可是省心也不能當飯吃。”韓君如說話的時候已經恢復了平常的輕描淡寫,只是聲音當中卻有一絲虛弱與沙啞存在:“更不能當做武功去用。也收服不了人心。”值此一頓間,她先着手去擦拭那些灑到王高陽面上的藥漬,而後便分心兩用道:“去把他們全都叫回來。”

    程逸仁心中一澱,隨後便擡頭望向師母的背影,可她卻不回頭,只是自說自話,且愈發平靜:“我要你當下一個掌門……”

    他不由眸情一滯,就連呼吸和心跳也都窒住,卻聽她接着說道:“哪個不服的,就全都殺了。膽敢造反的,我親手劏了他。”

    這女人說話太平靜,平靜得無風無浪,幾無起伏,可卻聽得程逸仁髓裏發冷,不敢遲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