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章83雨後初晴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殷讓字數:3484更新時間:24/06/27 11:14:51
    漫漫曠野中,有伍向前行。

    嘚、嘚、嘚……

    馬蹄輕,輪也鳴:骨碌碌……

    此間已至隅中,不多久便過了溼土,告別泥濘,但那邊界上還有泥土和印記遺留,是車輪留下,是馬兒踏出。或許這短短一程即是永別,那留在其中的芬芳和烙印便是擁抱或親吻,二者的漸去漸少則是不捨,訴說着無人會懂也無人在乎的陳情。

    泥巴自是不會說話,那車轍和蹄印縱有生命也不會挽留,只會靜靜地目送他們離開,或期待下一次的相遇。但他們這一走,卻過了好久。

    日正時,光熱正好。車裏的柳二小姐正和夏奴說笑,卻突覺車速慢了下來,便掀開簾子看向外面。遂見左側灌木傍林,雖不算近,卻也看得內裏美妙,是清幽而非幽靜,只可惜那一叢生在灌木中的花兒太少,點綴不出太多的意境。

    夏奴早去右窗,是趴在窗口掀着簾子往外看。有見那邊一覽無遺,卻是因爲路徑之外的地勢越遠越低,直到併入那遙遠處的西地森林才平坦下來。雖然兩地之間的落差並不大,但耐不住距離增加。此間再定睛一掃,才知這個趴在兩地之間的傢伙兒是一片寬矮的長坡。

    骨碌碌……

    車輪慢停時,馬蹄聲也來,原是阿周督馬來到夏奴這邊的窗外:“小姐,疲行一路,舟車勞頓。老爺讓我等就近休整,我觀那坡前土包處有兩株老樹相依,膝下尚有些許花草伴生,便去那裏如何?”

    “啊?”夏奴訝然,掀高簾子一看果見如此,便禁不住笑彎了眼睛,隨即拋開簾子就將身上的毯子拋在一邊,便先去門口處扶卷門簾:“快走呀小姐,我看那裏美得很哩。”

    二小姐不由無奈搖頭,也失了再觀那叢中鮮花的興致,便將身上裹着的毯子褪下來團好並下意識地放向桌子……然,這桌子早被拆了點火,是以她便一僵一頓,隨後才沒好氣地將毯子丟放在座位邊角:“唪!討厭死了……”遂起身,扶着車廂出去。

    “呃——”柳員外在下車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而後頓覺神清氣爽,非止一路的顛簸和疲怠感一掃而空,就連一身的溼氣也好像被暖陽噬淨,便禁不住展顏微笑,乃負手邁步,一邊撫須前行一邊觀林賞景。

    嘚。

    凌夜也在栓子之後走出車廂,但扶着門框站在那裏,舉目一掃間,那邊景物便盡收眼底,頓覺心胸開闊,目中光采也亮了幾分。又目光一轉,見那主僕幾人先去往兩樹相依處,便禁不住看向旁人,卻見他們一切照舊,是就近在這窄小土徑的旁側打樁栓馬,停車取物。原來這馬車不是停在路徑上,而是離了三尺在右。

    看衆人埋頭分工,各有所忙,凌夜不由緘默,但隨後搖頭,便扶廂下車,卻轉步,徑直去往此下車地的左前方。在那裏,有一顆野杏。雖不多高,但花開滿樹,可見果期豐碩。

    呼呼呼——夏奴剛來到樹旁便三下五除二地用右腳清掃了一番那無塵不見土的草地,倒使那鮮嫩的草芽受了委屈,遂見她蹲下來用手扇了扇草上的空氣,便將自己的隨身手絹當作座布鋪在地上:“小姐快來,坐這裏。”

    二小姐爲之失語,禁不住牽嘴搖頭,卻偶然瞥見左方的凌夜走向別處,便禁不住爲之側目。

    窣、窣……

    凌夜慢步走到樹前停下,有風飄香,便禁不住舉目去望。他不懂觀賞,只覺得那花兒清麗,掛在枝頭上是那般清新宜人,而那蕊尖鮮嫩,又那樣分明,卻不像自己,一身灰暗,分不清條理和心緒。

    “……”望着那裏,二小姐慢慢失了神,或因那少年身姿,或因那花樹清香,但若非有此距離,他二者之間恰好……

    呼……

    忽有風去,將樹上兩朵白花帶向少年,但花樹明顯偏愛,又向他垂下一叢花瓣,是迷了她的心,還是遮了他的眼。

    她一時深陷其中,只因那畫或那景過於漫妙,卻又因爲看見對方的側眸而眸情一黯。她分不清那目光是怎般情緒,只是突感平衡消失,美漫不再,好似有一道無形的界線將他與花樹隔開,就連陽光也不願與他親近,讓他與那裏顯得格格不入。彼時,她忽生錯覺,就好似那少年不是站在那裏觀樹,而是有種望見一個凡人站在夜裏舉頭望明日的感覺,心生出很強的矛盾和錯亂感。

    “小姐啊。”夏奴不滿的聲音適從旁側傳來,是那麼突然,以至於讓她一怔,待她轉頭看去時卻見對方一臉嫌棄和鬱悶狀地瞥着自己,便不由皺起秀眉,旋即便板着小臉走了過去:“唪。再好的風景也多是讓你壞了興致。”

    “嘖。”夏奴雖急卻也不忘身份,只可惜,她便是扶着對方坐下也不忘回嘴:“反正我也不知道什麼是好景觀。反正我又沒有看到。”便在對方的身邊蹲坐下來,用雙手拖着臉頰去望遠野:“好遠闊啊……安安靜靜的。”

    二小姐微微搖頭,卻也釋然微笑,便用手摟住雙膝,也轉目去觀遠外:“山水靜好,而人向亂。姐姐總說,這太平來之不易,若能長長久久,總這般安定繁榮下去,就算是有天災,也不會枉生人禍。——除非就算那樣,也還有人欲求不滿。”

    “嗯。”夏奴輕輕點頭,但隨後她便腦袋一偏並緊緊地牽撇住嘴角,並不服氣般翻眼望天道:“大小姐整日裏昏話連篇,我道是書讀多了腦袋開花,說一句話能分三個叉叉。”

    “嘖。”二小姐稍作嗔怪,隨後便轉頭看向了那方漫不見邊的西地森林:“你不懂也好。懂的多了,心就亂了。”

    “唪,玄玄乎乎的。”夏奴並不苟同,但也不去反駁就是了。

    另一邊。

    凌夜來到杏樹後面坐下,並隨手撿起一片落葉揩齒,但幾下過後又覺得沒有必要,便將之丟棄,卻是曲着左腿,就那麼靠在樹上放空自己,去望那遠闊,不去思索。

    “唪。”淡笑聲來自伍長,他卻沒同那幫兄弟一起忙活,而是獨自來到這裏,卻是停在凌夜的右後,負手望遠道:“怎麼樣。相比於大地蒼茫,是不是感到……自身渺小。”

    凌夜沒有去看對方,只是默默搖頭,而後道:“我父親曾說。天地蒼茫,歲月滄桑。時也無情,人也無狀。我們長成什麼樣,只是對自己和同類而言。而人生幾何,除了對自己重要之外,不見得能有什麼影響。”

    “哦?”伍長稍顯詫異地望了一眼凌夜,隨後便微微一笑,又看向遠外道:“有些人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有些人的能量,卻比海闊天高。有着是山是海,是天是地,都不能擁有的重量。”

    “不指那些。”凌夜搖頭,卻垂眸看向心口,語意莫名道:“他說的,跟你說的不一樣。”

    伍長緘聲不久便突的釋然一笑,輕慢搖頭道:“或許吧。”

    凌夜沉默一時,隨後便仰面看向頭頂的樹冠,禁不住用目光在那花朵枝芽中漫遊起來,後來所言也許是有感而發:“樹欲靜而風不止……我欲善而人不願……”事後閉目,明欲問心,卻道出聲來:“人活着,爲何這般。總是這般。”

    伍長淺淡一笑,本欲開口卻突然目中一動,遂擡手將上方落下的花瓣拿捏在手,當着光束一看卻也通透,便悠然欣笑,將它放在身前觀望起來。卻見它脈絡清晰,絲絲絡絡皆通透,倒是映在眸裏而笑在眼角:“浮生漫漫,空寂無邊。怎般活着都有一個奔頭,怎般死去也不過一捧黃土。誰言善終,誰說歹死。只要活得明明白白,只要念頭通通透透,就算一事無成,就算終此一生,誰管他榮華富貴,誰論我疾苦爲舟。只怕到頭來,還羨我活得自在。”

    凌夜稍有沉默,在嘴角生笑時也隨之掀開眼簾,雖那片遼原依舊,但在他眼中已經有了不同的色彩:“沒錯,我也有個奔頭。”

    伍長一笑,但還未來得及多說其他卻突然眉頭一皺,隨即只見他身形一晃,便只留下花瓣飄零。

    呼!

    那花樹離停車處不算近,但伍長只三兩個飛縱便直接落上坐騎,而後便撥轉繮繩,調馬朝林道:“護院上馬!其他人退往樹下,護老爺和小姐周全!”

    譁!

    衆人聞言皆驚,方纔齊刷刷地轉頭看來,百步外的左側林地中便有一幫無盔戴甲的馬匪揮舞着兵器衝躍出來,更有一莽夫炸嗓喝喊道:“來人休走!報上名來!”

    唰!

    一瞬間,身在栓馬地照看坐騎的小武和大靖幾乎同時翻身上馬,掉頭便往伍長那邊趕去:“爾等是哪路的馬匪?何方的流寇!”

    與此同時,站在馬車左側的小章和林嶽也同時有動——卻見林嶽一步上車並踏車起躍,想來就算是讓那坐騎離得再遠一些也會被他一舉躍上,便就此一躍上馬,而後一把拽掉繮繩,是連樁拔起,遂勒馬轉向,趕去回防。

    反觀小章,雖然落後半步,卻也不慢時間,他直接便按住車身從車上翻越了過去。

    噔!

    小章在越過馬車之後反手一拍車身並用腳底反掃車輪,卻是盤着雙踝向坐騎那邊豎轉三圈,如此便將距離拉進一半,也正好轉身朝向坐騎,便雙臂一分,竟是腳不着地向前跨行,或至多隔地三寸而已,就那般踩空前跨了兩個大步便渡到馬旁,遂擡手一拍,雖用左手抓住馬鞍,可其人卻轉從馬腹下方倒穿過去,好似用筆畫圓一般逆翻上馬,旋即策馬便去,好一個行雲流水,真是個騎術了得。

    這四人的行動雖分先後,但四者作爲盡都發生在同一個呼吸之間,便是慢在最後的小章在拽繮策馬時也沒有落出林嶽兩個身位,可見文筆非畫,難述全情。

    遠見對方的應變如此迅速有條,那匪首心中便有了分寸,但面上卻沒有什麼反應,只是擡手勒住坐騎,呼出短促相接的空哨:“嗚嗚嗚呼——”

    “殺啊——”餘衆馬匪紛紛喝喊出聲,他們自知哨音何意,當下便紛紛揚鞭夾鐙以促使馬兒加速,只一轉眼,這三十餘名馬匪便呼嘯而至,將那伍長幾人連同座駕馬車以及聚在樹下的柳員外等人全都圍在半圈之內。而再外便是下坡,人不好走,馬更不近。

    “……”擋在衆人身前的阿周陰沉沉地掃了一眼馬匪的陣仗,隨後也不出聲,只是兩個飛縱便直接落座上馬,而後便調馬踱行到旁側停下,是在與伍長等人間隔極大的情況下在敵人的包圍圈內構成一層防線,分別是一人一馬對一陣馬匪,如此同敵人對峙。

    “嗤!”衆馬匪不驚反嗤,個個是摩拳擦掌,是鐵了心的一言不合就要與之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