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章77魔雲峯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殷讓字數:4028更新時間:24/06/27 11:14:51
是日,祁連山。
此地,不至冷龍嶺,角懸龍首山,屬祁連山主峯一帶,且見那嶺下有一片林原,其外空闊處,有一簇篝火飄搖。
“舅的。”此人倒持長劍,看那劍格中心鑄有一個“華”字,其人也身着華山派制式的青逸捲雲服,料是華山弟子,卻見他一走近篝火便將抗在肩上的獐子丟在地上,隨後棄劍就坐,搓手烤火:“整日裏蹲守在此,始不見有人出入,便是些個爬蟲野獸,怕也不會在這該死的地方露頭!”也得益於此,方令人看到他那佩劍的反面——劍格中心也鑄有一個“華”字。
“呵呵。”周邊還有九人在鄰着篝火休整或是打坐,此間聽對方如此抱怨,便有兩人禁不住會心生笑,但有一人枯笑搖頭:“唉。”
這三人較爲靠近篝火,同餘外三人位於右側。而看其服飾,則分別是恆山派、嵩山派和衡山派的弟子。至於另外三位席地打坐者則位於幾人對面,也稍微離篝火遠了一些,且他三人俱把兵器插在地上,是人與兵器爲一,三者座次,大致呈出個倒三角,是一前兩後。
前者嘆息剛過,便見那個坐於前端打坐的青壯年輕輕搖頭,卻不睜目:“稍安勿躁。——此事非同小可,不能等常視之。你我既然來了,便要堅守到最後一刻,或者等待宗門召回。否則……若是完不成任務便直此回去,必然免不了重罰,甚至性命不保。”他身旁插放着一柄長刀,看其服飾,當是泰山派的弟子。他的師弟且在身後靜心打坐,與旁側華山派的同盟兄弟如出一轍。
泰山派師兄所言令衆人陷入沉默,但不久,便見他的師弟睜開眼睛,只是垂目緘聲了一會兒,隨後才轉頭看向北方。
那裏,是一片連綿左右不知幾許橫長的叢林,若越過它,便能遠遠瞻仰到那座顯立羣山獨一高的穿雲峯。
此地常年是晴空,霜露伴當午。見那裏雲煙渺渺,偶有白鷺飛鳥成羣過,似天上要比地上暖和一般。再上觀,周天澈藍,浮雲飄飄,確是個清秀妙麗之處,也有着自然偉岸。
但立足此地去看,也只見得那側峯之上造有一條坡度雖小但禁不住山勢高陡的登天梯。至於那山高幾何,上有多少建築,卻被朝霧擁簇,不捨得給外人欣賞。
而那雲深不知處,就是魔宗所在。
是以,這座穿雲峯,便被稱爲魔雲峯。
此地,五嶽十人,俱都受命而來,旨在於魔宗之外潛匿蹲守,監視凌夜的動向。
然,十人來此日久,卻始終沒有等出任何來人。因他們不敢冒過叢林,恐於一個不甚就會招來魔宗的怒火和殺心。是以,便只能隔着這座南北縱深近有二十裏的林地悽苦度日。
實際上,來此蹲守的勢力非止五嶽。
但……無論那十幾股勢力派出的人員在明在暗,在南在北、在東在西,又人員幾何,靠山是誰,實力多強……俱都不敢靠近魔雲峯這個名字。
所以,眼下正在受苦挨風的,也不止是他們。
放眼四外,去巡八野:有人在獸徑內設置陷阱,打算捕獲一些可能會早起出來覓食的小獸;有人在叢子裏蹲步潛行,但最後一頭撲抱出去,還是讓那狡猾的兔子逃去,反倒自己撞了一個狼啃土;也有人未雨綢繆,早在來臨之時就分人設好了陷阱,如今正是天公賜運,一把便將這頭被繩套困住的小鹿拎了起來,歡喜之下禁不住仰天大笑,最後卻又喜極而泣……看來是久經飢餓,才如此沒有出息;還有人正在坑裏,卻是在用自己寶貴的兵器挖坑,因他不喜歡給寶劍佩鞘,感覺會失大俠風範,所以如今……又氣又疼,又餓又冷,最後也只是挖了半尺就氣得挖出土塊摔碎,隨後便翻眼怒視向站在坑外圍觀的衆人,讓對方把那些沾泥帶土的劍鞘或刀鞘借給自己使使。但對方……全都後退一步,非但捂緊或抱緊了兵器,還一臉鄙夷、不滿不樂意,直氣得此人惱羞成怒,隨後直接撤掉一截外衣,綁住寶劍就當做工具,開始瘋狂挖土,罵罵咧咧。
不曾想,相比於寶劍來說,他寧願受凍,也不願再次玷污手裏的這把兵器。
而此時,或許早就被這一行人拋到九霄雲外的凌夜,卻來了一處村鎮。
那村鎮設有門庭,遠遠看去橫佔了不小的地面,且因沒有圍牆,所以能夠看到:左右各七八棟房屋,而後便是曠野。
凌夜靜默地望着那裏,他時下的狀態不太樂觀。這一路走來,他沒見到過水,沒遇到過野果林,只能去抓些蛇蟲鼠蟻充飢,只能去嚼些樹葉草芽解渴。又因爲力不能生火,所以俱是生食,便導致胃部絞痛,腹瀉虛脫。
而今看他,蓬頭垢面,比乞更丐;十指泥垢,好似奴隸;指甲也破裂,衣衫也破爛;那脣口發白髮幹,那臉龐慘無血色。眼睛也無神,舉步邁去時,虛晃也飄搖。
但這一步邁出,就有可能。
若一步不動,就絕無出路。
當那一步落地時,在遙彼之地,也有一隻右腳……與凌夜同出同落般踏在了五嶽一行人的所在地。
落腳無聲,但習武之人俱都耳聰目明,些人只憑風動風靜、氣息波動就能察覺變化。如今身遭突靜,本就有些修爲的十人頓時聲息一窒,隨後紛紛睜眼側目,或是轉頭看去。
卻見那人:一雙黑靴踏金浪,黑服華比帝王裝。武軀威挺負單手,虎目不怒卻威然。一簇玉瓦翠雲翼,是笄無簪卻作冠。他腰束玉帶,而背後,一瀑黑髮飄然。
衆人但觀其人,也論不得其他,只是看到那雙眼睛,就全都心神一震,那側身背對來者的七人更是直接僵在那裏。
“楚、楚……”那三個盤坐在地者只是在心中念出這個姓氏,就寒慄得乍起頸部毫毛,卻是齊齊釋手一按地面,當場嚇得拔走兵器飛退出去,而那泰山派的師兄更是亡魂大冒:“還不退開!”
此言一出,那七人頓時震動回神,齊齊抄起兵器與之拉開距離,全然沒有了平日裏的鎮定和底氣。
而這來者,正是此地之尊,楚詩云。
卻見一行人在退定之後全都如臨大敵,視楚詩云爲洪水猛獸,不敢主動開口,只是心驚肉跳,暗煙口水。
楚詩云一臉平淡地掃了衆人一眼,雖然只是被那目光掃過,但衆人俱感面上火辣,幾個實力不濟的同盟且是禁不住後退了半步,如同驚弓之鳥。
然,楚詩云在掃過衆人之後,卻是將目光落在了那個被架在篝火上的獐子身上。見那獐子早被剝去皮毛,如今篝火勢微,炭火溫和,便將它烘烤得外焦裏嫩,切口中汁濃肉美,想來便是無鹽無佐料,也有好味道。
“唪。”楚詩云不由一笑,伸手便將那獐子攝來,衆人見狀頓時大急,其中兩人更要伸手怒喝,卻又不敢發作,便眼睜睜地嚥下聲息,直望着楚詩云在打眼觀賞一眼肉質後將獐子拿到嘴邊,倒是從後腿上窩處撕咬下一大口獐肉,細細地品嚐起來。
“咕。”衆人直看得口舌生津,暗咽吐沫,明明想吃,想要質問,卻又不敢出聲,只能眼睜睜看着。
“嗯。”楚詩云旁若無人的品嚐了一番,後輕輕點頭:“尚可。”話音未落,他隨手便將獐肉直接丟回了烤架上,遂雙手背負着走向前方的林地:“滾。”
“什、什麼?”衆人似沒有聽懂,或是聽清,因爲他們的視線全都放在獐子上,看着它被吃,看着它被丟開,然後又看着它落回原處,此間楚詩云作出驅逐,他們自然是反應不過來。但也只是那麼一會,或是一念罷了。
泰山派的師兄優先反應過來,隨後便目中一凝地跨前一步,凜然喝問向楚詩云的背影:“楚詩云!你莫要仗着修爲高深就欺凌我等!此獐肉是我等費盡手段抓來,你說吃就吃,說丟就丟,如此旁若無人,囂張跋扈,與明搶何異!”料以爲他有何硬話,卻是因爲一頭獐子壯起膽魄。
但聞其言,那邊的楚詩云腳步一頓,他方纔開始回頭,那泰山派的師兄就面色一變,而其他人也紛紛驚醒過來,慌忙一股腦地飛衝過來與那人並聚一起,但卻是不敢向楚詩云發聲,而是你一言我一語地低聲勸說那位師兄:“別說了。——笨蛋!你找死是吧!——傻狗!你嫌命長,我還嫌命短!”
“收聲!”華山派的師兄再聽不下去,此時楚詩云也回眸過來,但面對楚詩云的注視,此人儘管緊張得有些口乾舌燥,還是硬着脖子喝喊過去道:“楚、前輩。此事算是我等冒昧,但、但……”
華山派的師兄欲說無詞,但楚詩云也沒有看他,而是在注視着那泰山派的師兄,眼見那邊的華山派師兄支支吾吾,而泰山派的師兄卻一臉硬挺的樣子,楚詩云便不由耐人尋味起來,禁不住出聲問道:“我便是搶了,又待如何。”
“你!”泰山派的師兄勃然大怒,但又突然爲之語塞,卻見楚詩云突然腳步一錯,他方纔半轉回來,那獐子便整個炸開,將幾個站在前頭的五嶽之人迸濺了一臉肉沫:“我便是毀了,又將如何。”
衆人略有一怔,隨後俱都反應過來,紛紛惶恐大驚地連連退後,那被濺了一臉的幾人還慌亂地抹了抹臉,以爲是誰的血濺在自己臉上,着實嚇得不輕。
見對方如此不堪一擊,楚詩云便不由微微搖頭,隨後轉身就走道:“吃你一口肉,饒你一條命。你若嫌虧了,我可重新計較。”
泰山派的師兄撼撼地望了一眼雙手上沾着的肉沫,真是怒到心頭不知所畏,竟悍然拔刀地上前了一步,雖然他未將長刀拔出,卻是顯露了三寸刀光,渾然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壯着性命喝喊過去:“楚詩云!你欺人太甚!”
楚詩云只是腳步一頓,站在泰山派師兄身後的九人就紛紛面色驚變,卻是紛紛穩住後腳,全都做好了見機不妙就即刻逃跑的準備,而當頭者卻大肆叫囂:“天爲天,地是地!這山是老天爺造的,這路是土地公開的!腳又長在我的身上,我想去哪裏、便去哪裏!”
楚詩云可能是稍有失語,而後才回頭看來道:“想去地獄,我可成全於你。”
修爲或心境到了一定時候,早會喜怒無形於色,而楚詩云卻是天性如此,且極爲淡漠,多數時候都沒有什麼表情,只有眼神會因爲情況不同而出現不同的變化,但便是這種變化也微不可察,所以他給人的感覺很是幽寂,就如同一個深淵。而此時此刻,他便是眼神上都沒有情緒色彩,真真正正是面無表情,目空一切。
只不過,五嶽十人卻感受不到那些,他們全都懾於楚詩云的威名,全都忌於楚詩云的修爲,以及因爲未知而帶來的恐懼。是以個個心驚肉跳,耐不住額頭冒汗,俱都眼跳舌幹,備受高壓。
“楚、前、前輩……”嵩山派的師兄縱感騎虎難下,也只能硬着頭皮開口,如若不然,只是這種無形壓迫就會逼得他們主動送死,於是他便是用舌頭刮幹了唾液硬嚥下一口燥氣,也暫時將恐懼吞下:“此、此事是我等之大不敬……還請、還請前輩念在、念在五嶽、五嶽爲仁向善的份上,饒恕我等,饒恕我等。”
“爲仁向善?”楚詩云故作詫異地看了一眼對方,隨後便灑然一笑,道:“還算識趣。”便轉頭離去,言辭平淡道:“不像其他人等,盡做亡魂。”
“什、什麼……”十人各個如遭重擊,全部僵在原地。
那一瞬間,那言辭所昭示的一切,令他們心潮翻涌,多感天旋地轉,好似看到那一林林、一處處旁門勢力的死狀,便不由得哆嗦寒顫。
而此當下,平步離去的楚詩云卻玩味一笑,如是道:“我魔宗立足之地,連當今天子也要爲之禮遇。而我楚詩云立身之處,又豈是爾等……三教九流中人,可以隨意造次。”末了擡手撣了撣肩袖,竟是主動送了對方一個情報:“那小子雖是絕門之後,但如今已經形同死人,亦不用爾等再費心去找。料不過三日,他便是死在哪處境地也無人可知。”
幾人深受震動,禁不住面面相覷,都見對方半信半疑,便又轉頭看向楚詩云那邊,但對方已經步入林蔭,只留下這一片狼藉。於是沉默,而後又面面相覷一眼,便垂下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