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章50白髮三千癡,奈何伊人逝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殷讓字數:5737更新時間:24/06/27 11:14:51
“呃呃呃……”凌夜啜泣不止,卻用手臂擦擋着自己的眼睛。
“啊……”那邊的趙玉鳳更是悲痛得哀天喊地也無聲,捶胸頓足亦無力。
是觀凌雲志,他滿目空洞,走神般的望着地面,卻在不知不覺間,輕輕顫動了一下指頭。
“月……”段志感呢喃,欲喚無聲。遂沉默,後在失空狀態下慢慢爬起,便是走向那裏的時候也一步一晃,一遲一鈍。
但……不等段志感再往那邊多走幾步,凌夜便憤然放下了自己擦擋着淚眼的左手,卻是面容扭曲,眼含殘淚地怒瞪向了那邊的凌雲志。凌夜一怒,凌雲志尚未如何,可段志感卻如遭重擊般停在了那裏。遂見他怔怔轉眸,卻是看向了凌夜。
然此時,凌雲志卻在突然手指一動後呢喃出聲:“說……”
其聲一出,在場之人頓時氣息一滯,難用呼吸。
“我在等……”他又說,要她選。可對方,卻不願給他一個痛快。
彼時,段志感和趙玉鳳悵然若失,隨後深陷沉默。至於柳平寬,則是在暗暗咬牙之後轉頭看向了別處。
“嗤。”凌夜因悲憤難忍而恨恨咬牙,隨後便豁然轉身,半怒半質向自己的孃親。
但……她面上漫然着淚水,卻趴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莫說有何反應,已然深陷麻木,滿目空無。
……
……
是日,柳宅。
恍恍院落中,沉然也寂啜。
凌雲志雙目失空的望着地面,在良久等不到迴應之下,他便一步一走地尋向了對方:“你告訴我……”
所有人都因爲這句話忘記了呼吸,除了已經心死如灰的柳月。
“只說一個字就好。”他步子邁得輕慢卻沉重,非但身影略顯搖晃,呢喃之聲也略顯空洞和啞澀。
“你有選擇……”他是那麼說,也沒錯。但同時,他也是在逼對方給自己一個選擇。
“我不在乎……”隨着靠近,他的目光也逐漸軟化了下來,只是眸裏,依舊空空蕩蕩。
“我會定奪……”這句話到來時,柳月如同寒噤般慢晃了一下身子,而那時,凌雲志也一步停到跟前:“我在等你……”
柳月稍微仰動了一下身子,隨後便咧動了一下嘴角:“咳昂……”
她確是失笑出聲,可隨後便成慘笑,滿面悲痛:“咔啊啊啊啊……”
“你笑什麼……”凌雲志沒有呢喃出多少聲音,但他隨後道出的那句話卻清晰又微弱地傳進了柳月的心裏:“回家麼。”
“家……”柳月感到好笑,卻又突然啼笑皆非,那慘笑便成了悲哀,化作悲痛:“我還有家嘛……啊哈——?”
“我沒有家啦——!”她突然悲聲哭喊,又在爬起時痛哭流涕,可那一臉的悲慼和哀傷,都不及她擡手摸指那人時的痛苦:“我還有家嗎……我還有家嘛!”
凌雲志看上去無動於衷,似如雕塑般望着地面。
遂見凌夜悲憤切齒,強忍哭聲。至於另三者,既不聞沉默,又管他若何。
“家……”柳月又哭又笑,隨後便抓捂着自己的心門,卻是在悲痛搖頭中慢慢後退:“我沒有了……”
“你總是逼我……你爲什麼逼我……”她一路搖頭一路後退,雖是退向柳平寬那邊,但不至近前,她便沉重搖頭,步也停住。是心中種種,都在望去時化作悲痛和哀涼:“我不知道你是誰……我以爲我愛你……我是愛你的……”
她的情緒起伏很大,精神狀態也極不穩定,遂見那悲痛化作憂傷,被懊悔取代哀涼,又退後一步:“可你是哪裏的少主……你是誰人的宿主——?!”
這一次,不表態的人,變成了他。
而他的不表態,則讓柳月痛哭着擠閉上了眼睛。然,那眼睛一閉,種種又生,便只能抓緊心門,滿目糾結地向對方悲述:“你讓我很陌生……我很害怕——。又不是我——,我不知道……我誰都不認識——!”
柳月的歇斯底里,讓凌夜難忍抽噎。他不知道爲何這般難受,那感覺好像被人堵住喉嚨,塞住食管,明明心肺裏有氣,卻呼不出來,也咽不下去。
柳月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隨後便望着父子二人哀訴道:“我有丈夫……我有兒——子……”
“你是誰……”柳月突然轉手指向趙玉鳳,可看到對方那躲閃模樣,她又感到啼笑皆非,便哭笑搖頭:“趙、玉、鳳……柳、平、寬——?”
“段志感!”她突然怒指向另一邊的段志感,雖不知她何時獲知對方的姓名,但譴責卻重創人心:“你是個男人——!”
“我是個女~~人……”她深重地指點着自己胸口,沉重地說道:“我是個女~~人……我是個有家有室的女人——!”她突然朝對方怒吼,讓那人不敢擡頭。
段志感深陷沉默,是因無地自容,是因無言面對。可心中萬千,該找何人去說?那中痛苦,又有誰人明了?
可他知道,這一切必需承受,也必須承受。卻禁不住攥起雙手,禁不住咬住牙關。
他們不說話,你也不吭聲!——柳月悲痛莫名地望着凌雲志,禁不住搖頭後退,可卻因爲踏入地上排雨的小渠而險些崴倒。
柳平寬離得最近,甚至只要把手一伸就能扶住柳月。可他只是一驚一顫,又見對方沒有崴到,便又垂下頭來,不敢去觸對方的眉頭。
然,卻也正因如此,才讓柳月心中積存的悲憤和屈辱瞬間決堤,便見她開始哭笑不定,去望着或指着那相關的一切,挨個痛述,挨個譴責:“你,你——!你們給我灌酒……你們給我下藥……我是你們的女兒!我是凌雲志的髮妻——!”
“你們是人麼……”自是難逃柳平寬,但也無法疏忽趙玉鳳。
“你是人麼!?”當然是爲段志感,只是無言述悽慘。
“我一個婦道人家……我有什麼選擇……”痛心疾首難爲終,慘笑之下也沉痛:“我只有一個兒子……”
說到那裏,她便在搖搖晃晃中哭笑着坐倒在了地上:“我不知道……我能有(什麼)選擇……你爲什麼逼我……爲什麼逼我……”
凌雲志麻木依舊,卻被神念中的黯然落寞了現實中的身影。
凌夜死死地攥着拳頭,將淚面深埋在胸前,是咬牙強忍着哭聲,令人憐惜。
趙玉鳳深深閉目也搖頭,卻因心中悲痛,將胸襟抓攥得一團皺。
柳平寬在深深咬牙之後便深深閉目,遂將腦袋轉開,不再去看。
段志感咬牙沉默了片刻,隨後便突然跪下,是嘭的一聲便額頭撞地,卻是向凌雲志磕頭認錯:“一人做事一人當,過錯在我。——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衆人愣住,怔怔看來。
段志感不敢起身,因爲他沒有從那些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找到對方,而無對方的諒解,他便是能夠活着離開這裏,又待怎樣?
柳月……又待如何。
他磕在那裏好一會兒,久到柳平寬禁不住眼瞼一跳,久到趙玉鳳禁不住悲痛搖頭,久到凌夜慢慢咬牙忍住眼淚,久到柳月……突地仰頭一笑,卻一笑即收,一笑便無:“咳額。”
聽到那笑,段志感頓時心中刺痛,那哪裏是笑?分明是哭。遂見他咬住剛牙,禁不住將十指抓攥起來。
然此時,凌雲志卻突然傳出聲來:“你……”
不止他們,他也禁不住擡頭看去,卻見對方居高臨下的望着自己,竟是站在自己的跟前?!
“在向她示好?”他原本空洞的雙眼突然就森冷起來,可又沒焦點,真如同一個冰窖深淵,非但冷徹骨髓,更攝人心魄。
他似在呢喃,有如陰風,那股徹骨的寒煞讓段志感的雙手禁不住產生攥動。
彼時,非止段志感心中一震,趙玉鳳和柳平寬也大驚失色,隨後還慌忙擡手揉了揉眼睛,以爲自己眼花看錯。可再定睛看去,那裏真的只剩一個慢慢扭曲消失的殘相,遂禁不住身心顫抖,下意識地看向彼此,卻發現:對方比自己還要驚駭。於是乎,紛紛垂眸,再不敢去看那人。
反觀段志感,突感頹然,而後重新叩首,趴拜更深,深深閉目:“無。”
凌雲志望他片刻,後低聲自語:“是麼……”遂回頭,望向那邊的柳月。
段志感知道他將視線轉開,也知道對方會去看誰,可他卻不敢窺視。就連他都這般,趙玉鳳和柳平寬更不用提,卻是坐在地上小腿抽筋。
而凌夜,他側身揹着對大門,只露出一個背影給人,雖是面朝母親,卻垂首無言。
至於柳月……潸然無淚已成空。
凌雲志望着柳月的那一眼有多深,有多沉,或許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縱上九天,也有盡處。更遑論這彈指之間,那滄海一粟。
當這一眼結束,他便默然垂眸,遂輕慢閉眼,輕慢呢喃:“夜兒。”
聞聲,凌夜頓時聲息沉窒。片刻後,他突然咬牙切齒,隨便憤然上前,去拉拽柳月的雙手:“走,我們走!”
然,柳月卻毫無所動,只是任由凌夜拉拽自己而已。
“夜兒……”凌雲志傳來的輕喚讓凌夜行爲頓止,可隨後他便痛哭落淚,可卻忍着哭聲,哽住哭腔,去更加用力地拉拽柳月:“起來,你起來……起來……起來——”
許是因爲被人晃動,她迷離的神魄便恍恍迴歸:“夜兒……”
只是這呢喃輕弱,不可聽聞。
“起來,唪……起來,唪……”凌夜硬要把她帶走,可卻因爲眼淚太多而連對方的臉都看不清了,遂是心中酸楚,可越是這樣,眼淚就越是氾濫,而眼淚越多,他便是越是難受,如此反覆,只短短幾個呼吸之間,便爲之絕望,仰面痛哭了起來:“啊啊、啊啊……”
“夜兒……”她終能說出聲來,可凌夜卻聽不到。而柳月也好像雙目失明一般,竟然不是用雙眼去找,而是用耳朵去聽聲辨位,便是摸去也那般無力:“夜兒……”
凌夜聽不見,是因爲他自己在哭。
但有人能聽見,因爲他在怒!
“他奶奶的……沒完沒了了!”柳平寬心中火燒,他本來還在慶幸凌雲志要將凌夜帶走,可這畜生偏偏不走要哭,若是柳月渾噩不醒還好,可一旦她因爲不捨要跟凌夜離開,這一切莫不是白費心血?
由此,便見他怒目一獰,甚至將雙拳攥出血來,才看看壓下對凌雲志恐懼。
“夜(兒)……”柳月卻是擡頭看到了凌夜,可對方在自己眼中的身影才剛剛從模糊轉向清晰,爲何卻又突然模糊了起來?
她不知道那是自己的眼淚作祟,她在潛意識裏以爲眼睛壞了,就要再也看不到他了,便慢慢害怕起來,要伸手去摸他的臉,去將他抱抱住,可她卻渾然忘了自己是坐在地上,那手也是無力,怎麼卻摸不到那裏!
她好怕,想要張嘴喊他,卻根本喊不出來,卻把自己嚇得滿臉是淚。
“夠~~了……”柳平寬怒容落淚,隨後只恨一咬牙便扶牆起身,過去便將凌夜一把推開:“滾——!”
凌夜被他推倒,雖是沒了哭聲,卻還是在哭。只是不等柳平寬咬牙看將過去,凌夜卻突然怒目一瞪,隨後挺身就反撲過去,抱住對方的大腿就咬:“你個老匹夫!”
“啊——!”柳平寬捂腿慘叫,直接拖着凌夜退到了牆邊。勃然看去時,他不是野狗又像什麼?!便要擡手去錘對方:“你這——”
然,凌雲志卻在此時深閉雙眼,呼喚出聲:“夜兒。”
但聞其聲,凌夜和柳平寬頓時一僵,遂見柳平寬目光閃個不停,卻在慢慢咬住蒼牙時將砸向對方的右拳放落下去。
至於凌夜,卻是因爲聽見這呼喚聲中的深長和啞悵而惱出了眼淚,再側眸一看,卻見柳月半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他便禁不住抓緊雙手,卻將柳平寬的大腿抓出血來。饒是如此,儘管肉疼腿顫,可柳平寬也不敢吭氣,只能咬牙硬撐。
他雖能算了,但凌夜爲人,卻比他還要狹隘。遂見他目中血絲一雜,非但突然用盡全力地咬了柳平寬一口,瞬間讓對方抱腿哀嚎,還在藉着推力退站起來之後狠狠地蹬向對方的燥根:“我助你斷子絕孫!”
噔!
這一腳實在太突然也太沉重,卻是一腳便將柳平寬蹬倒在地上,讓柳平寬瞬間瞪着眼珠子憋住了慘叫。
“嗤!”凌夜只留下一聲嗤棄,便擦着眼淚跑向外面,更不會去管柳平寬如何。
“呃……”柳平寬愣愣一聲,隨後便痛感突生,集中上涌,卻是當場面紅耳赤,遂齜牙咧嘴着側躺下去:“啊—”
一時間,他哀嚎盡止,去摸被人咬破的大腿也不是,去捂遭受重擊的襠部也不行,
至多側躺那裏幹抽抽。
“唪鞥!”凌夜擦着眼淚從凌雲志和段志感的身旁跑過,但無論是站在那裏的凌雲志還是趴跪在那裏的段志感都閉着眼睛,又怎會看他?
呼!
凌夜一頭衝出門口,卻因爲踏歪一步而險些崴倒,那身體便自行減速,把他送到道上便停下了。
“唪!”來到這無人之人,他便忍不住抽噎,遂右膝一癱,直接趴跪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他哭聲不大,但凌雲志和段志感都能聽到。遂見凌雲志慢慢將眼睛閉緊,卻好似只有一瞬,便將眼睛睜開。
一眼望去花容失,淚如星光也流逝。
望着那裏,望着那人……凌雲志一時無望,隨後便決然轉身,走向外界。就連眼睛,也都被陰影遮蓋。
他去的決然,既未回頭,也未停步,但卻在從段志感身旁路過時……留下一句雖似呢喃,卻深入人心的話語:“別再讓我,看見你。”
箜!
前方偌大的宅門突然炸碎,但這瀰漫天地的齏粉卻只能隨着大風追隨着他,吹襲向前,也無法阻擋他走出門口。
呼……
沙彌隨風,亂了衆人的衣發。
趙玉鳳哪裏見過那些,當場眼睛一翻,倒頭就睡。
柳平寬也被震住,只見他瞳仁在顫,還從額角上留下一滴冷汗。
呼——!
風之呼嘯,是因爲此地空氣被那邊氣流卷走,它很大,但不重。是將美人長髮全部吹向那邊,既有風沙迷了她的眼,也風將神呼喚。
那時,她在深慢眨眼之後,便逐漸甦醒了心神。
“夜兒……”輕喚已無音,她目中光采漸盛的望着那裏,凌夜的身影也在她的目中愈發清晰。
凌雲志一路未停,當他走到凌夜的近前並隨之伸出左手時,凌夜癱軟的右手便慢慢擡了上去。
然,凌雲志卻沒有去牽他的手,而是直接從那裏走了過去。
“夜兒……”柳月恍然清醒,但不等她反應過來,凌夜已經爬起來追向了前面的凌雲志。
“夜兒……”她在呢喃出聲時已經淚落兩行,可凌夜已經牽住凌雲志的右手漸行漸遠,唯見他一直擦着眼淚,也跟他一樣沒有停步,更未回頭。
“夜兒——!”那如同浮萍飄遠中的身影令柳月禁不住悲痛大喊,此前身體代償,而今精神反贈,便見她哭喊着爬起來追了出去:“夜兒——!”
呼……
再一次的擦身而過,已然掀不起段志感的任何。他依舊趴跪在那裏,可能連心念也沒有跟隨伊人過去。
“夜兒……”柳月惶惶跑出宅門,又惶恐跑下門外的空地:“夜兒……”
“夜兒……”她悵然皆失,向哪裏去望?又哪裏去找?
人已經走了。
“夜兒……”柳月如遭重擊般晃退了兩步,隨後便痛心疾首地呼喊了出來:“夜兒——!”
浩浩空曠,何人靠近?
隔道喧囂,已是另一處熱鬧。
“夜……兒……”柳月絕望得哭倒在地,可任由如何心喚、悲痛再深又趴泣幾何……喚不回來了。
……
通往鎮外的巷道有很多,而凌雲志和凌夜走在柳宅後面的那一條。
那裏,可以去往鎮落的北外。
左街繁鬧常喧囂,酒客歡然行者少。
院中三者依如是,門外悽慘無人知。
執子之手不回眸,人影闌珊映白頭。
一往無前千山綠,身後浮沉便作雨。
碧天紅霞連秋野,三闌之中三世界。
凌雲志。
有太多的謎,有太多的惑。
他的執着令人不解。他的抉擇令人困惑。
他曾經留在江湖上的陰影,是腥風血雨。
他曾經俯瞰火海亡魂的眸,是冷酷無情。
但如今留在這裏的……
可能……比以往更多。
……
……
這個世界,從來不會因爲任何生靈的停滯不前而選擇等待,也不會因爲任何事物的變遷而改變原則。
萬生萬物,都沉溺於這條看不見的長河之中,沒有任何生命能夠從中跳脫。
可能,他們曾經做出的努力能夠引來時間的青睞,但終究只是那河提上的一捧黃沙。現便現了,時間到了,便溺了。
江湖,朝堂,天下……
行者自行,去者自去。
商者自商,客者自客。
亂者自亂,戮者自戮。
一切的一切都照常發展着,譬如那日在通往邵縣的原野上……
譬如這輛一往無前的馬車……
譬如在這駕位上淡漠篤馬的石崇瑞……
譬如在這車廂角落內垂首沉默的段志感……
譬如,那輪半倒半靠在他對面車窗前,空然望外的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