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章48一夜白頭三千雪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殷讓字數:3504更新時間:24/06/27 11:14:51
    鎮裏,通往柳宅的巷道。

    段志感無心來此,卻一路遊蕩過來。遂至巷口,便惘然停頓。

    擡頭望去,柳宅緊閉的大門就如同一道山崖,將他遠遠的阻隔到咫尺天涯之外。

    柳宅,偏房內。

    柳月抱着雙腿坐在牀頭無聲流淚,是心死如灰,空眸無望。

    小築,偏房內。

    他淚流滿面,將書櫃裏放着的竹簡、書籍和畫紙全部扒落了出來,可仍不解氣,便在淚崩之時,將這飄散四下的畫作全部撕碎,撒了漫天。

    小築,廊亭下。

    凌雲志漸被雜念侵神,愈是掙扎便糾結愈深,越是掙動便眉宇越痛。

    光陰的轉變在他的臉上慢慢過渡,可卻始終掀不開他的眼簾。

    陰月有晴,悄然至黎明。然,黎明光輝淡,糾纏成執念。破曉未多盼,旭日已飄遠。天有雲,地也暗。是攥拳閉目深,久待天醒,氣色才平緩。亦或者,是夕陽照在他臉上的暮光,喚醒了他的沉眠。

    他惺忪睜眼,是疲倦萎靡還是落寞?分不清。他的眼睛裏沒有光采,只有黯淡。

    無衷望下也不久,便默然起身,去往後方的小築。但背後……掀揚起來的卻是一瀑雪白。

    他在門口站了許久,直到夕陽不害羞,他便輕輕擡手,輕敲了兩下那被暮風吹上的右門。

    長久的沉寂,長久的等候,當凌夜打開房門,看向站在堂屋外面的父親時……卻因沉默漸垂頭。

    凌雲志默默地望着凌夜看了一會兒,隨後便默然轉身,走向南路那邊。

    凌夜沉默未動,後慢慢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雜亂,很長,很慢……卻感好笑,遂灑然一笑,便轉身離開了這裏。

    遍地狼藉無人管,唯有那長供之上的一排小竹獸,漸望漸遠……

    ……

    凌雲志低垂着眼睛走在前面,一路不曾看路也不會走偏。

    凌夜面無表情地跟在後面,一路低垂着腦袋,默不擡頭。且與前人,相隔了可能很遠。

    南路,河岸,竹蔭,林道……

    竹林一過入郊野,不遠盡頭鎮門露。

    但入之後漠喧囂,旁若無人直往前。

    他爲何白頭?

    怎得如此冷漠?

    連招呼也不回?

    你撞到我了!

    喂……

    驚怔,錯愕,無奈,無法置信,啞然語塞……所有的疑問都變成了疏遠,所有的遭遇都變成陌生或退避。

    竊竊私語?指指點點?引不起前後二者的心念了。

    柳宅,右巷。

    他們從這一頭走來,一直到前者走到門階的近前停下之後……後者還不知不感,待他默然走到前者的身後時,柳宅的房門卻被趙玉鳳從內裏輕慢打開。

    凌夜默然頓步,隨後便慢慢擡頭,看向柳宅的大門。

    趙玉鳳本也垂着頭,沒有看到凌雲志和凌夜,但等一步跨出門檻後,在轉身要把大門關上時卻巧的看到。但,卻因看見二人怔住。再擡頭去看對方時,又因看到凌雲志的模樣而沉默下來。

    凌雲志沒有去看趙玉鳳,但凌夜卻在望着她。事到如今,凌夜早沒了憤怒,也不再憤怒,但看到對方模樣,他便抿住嘴巴也無法阻止自己變得冷漠,不知不覺間,眼中和心中便再沒了這個人的存在。

    有風來,許是爲了將夕陽趕上更遠的地方,卻在無意中亂了凌雲志的一縷雪白。

    凌雲志輕慢眨眼,隨後便舉步走向門口。凌夜略有緘默,隨後便邁步跟上。

    趙玉鳳沉默一時,但在凌雲志走到前,她便慢慢放開了自己抓扶着門環的雙手。

    彼時,凌雲志才剛剛一步跨上臺階,那半掩着的宅門便自行向內敞開,卻將趙玉鳳嚇得往後一退。

    凌雲志根本目裏無她,直接便從她跟前走了進去。而凌夜更是不會看她,且在跟進大院時比之凌雲志還要更加冷漠,目中無人。

    趙玉鳳因爲凌夜的轉變而變得沉默,可段志感的突然出現卻讓她禁不住轉身去看。

    四目一觸,段志感更爲沉默,且慢慢垂低了眼睛。彼時,他的右手裏拿有一個提食盒,還用左手夾抱着一些禮品。

    與此同時,柳宅院內。

    柳平寬抿着嘴巴站在醋坊下面,身後便是躺椅。他不是沒有看到那邊走向堂屋的凌夜和凌雲志,只是沒臉去看,也不敢去看。

    凌雲志如同行屍走肉般望着前方的大門,突有微風拂過,他輕輕眨眼,便停在了房檐的近前。

    凌夜也隨之停頓,但望着前方關着的廳門,他又能說些什麼?只能沉默,只能垂眸,去望地面。

    呼……

    輕風亂,難遮眼。

    凌雲志默望那門一眼,隨後突然邁步上前。凌夜有感,卻緘默一時,遂擡頭看向父親的背影。

    凌雲志在門前停步,又靜立片刻才擡起右手,去輕輕的敲擊兩下房門。

    嘚,嘚。

    房門聲率先引動了柳平寬的目光,但他無話可說,只默望一眼便慢慢撤下目光,選擇不再去看。

    凌雲志一直沒有放下敲門的右手,是以在長久等不到迴應之下他便再次輕叩了兩下房門:嘚,嘚。

    室內沉默,院裏沉默。

    太久。太久了。

    只不過,對於某些人來說:等待——從來不值一提。

    什麼時候有迴應?凌雲志無動於衷,因爲她總會迴應,便又着手輕敲了兩下房門:嘚,嘚。

    室內沉默依舊,只是這一次,不等凌夜慢慢咬緊牙關,凌雲志便輕慢慢地垂放下了自己的右手。

    吱——

    房門隨之打開,且只開一半,他便看見。卻不等柳月擡起頭來,他便呢喃出聲:“我要一個答案。”

    其之所言,讓柳月身心一顫,凌夜也禁不住轉頭看將過去。

    柳月沉默至深,但不久,便慢慢擡頭看向凌雲志的面龐。然,只是那兩道在她往上看去時突然映入目潭的雪白,卻讓她雙手一顫。

    她有些遲頓,隨後便禁不住用上齒咬住下脣內側,接着往上看去。但便是一點一點,又怎般拖延?縱是千萬不願,也終要面對。

    可四目一對,對方那冷漠空洞的雙眸卻讓她忘記了呼吸。

    凌雲志麻木無神地望着柳月的眼睛,隨後便輕輕擡手,卻是爲她擦掉了那行慢慢流出來的淚水:“你如何選擇。”

    他問得很輕,已經儘量溫柔,卻讓柳月流下了更多的眼淚。

    吱。

    極輕微的摩擦聲引起了柳平寬的注意,但凌夜卻比柳平寬更早一步地尋聲看向了大門口。

    四目一觸,段志感頓時氣息滯塞,遂輕輕咬合住牙關,不再去看。

    彼時,趙玉鳳就站在段志感的身後,可面對凌夜的漠視,她也只能把頭轉開。

    ……

    ……

    柳宅,院裏。

    再次看到段志感那張臉,凌夜已經火不起來。這時他方知:原來想要一個人失去憤怒,需要的不是什麼方法,也不用什麼手段,而是時間。

    可面這個人,他還是禁不住暗暗咬牙。也許是因爲不像自己也變成那樣,所以他便不再去看對方,而是轉頭看向了自己的孃親。

    凌夜一把目光轉開,段志感三人便沉默起來,但個個都禁不住心思,相繼轉頭看向了那邊。

    雖然看不全,雖然看不見,但當時,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都在望着她。可柳月……分明張開了嘴巴,卻說不出話。

    有見於此,一等在等的凌雲志便禁不住目中一黯:“是麼……”

    他以爲自己把話說了出來,可卻石沉心海。

    而他眸中的黯然,則瞬間盪開了柳月目中的波光:“雲……(志)……”

    她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明明已經站到了對方身前,可爲什麼還是無法面對?竟這般閃閃躲躲,不敢去注視對方的眼睛。

    她自醒來便不曾睡,也不敢睡,因爲一把眼睛閉上,她就會很亂。

    她明明想了很多,想了很久,想了一夜,想到了好多要和對方說的話,甚至將每句話可能造就的結果全都預想了一遍。可站在這裏,無法言說。

    她整夜在哭,所以眼睛很紅,可看在凌雲志的眼裏,卻跟以前沒有多少不同。只不過,有些東西,沒了,就是沒了。

    凌夜看不到父親的表情,卻能從父親身上感受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也不知是在哪個時候,他才明白:那是失去一切的無望,心再無所依的落寞。

    那個時候,在來這裏之前,凌夜本以爲:自己不會再去哭去鬧了。而是會默默地站在一邊等着——等着母親表態,或父親抉擇。至於如何取捨……又怎會輪到他呢?

    只不過,當他預感到父親好像將要開口說話時,他卻突然沒由來地心中一顫,遂禁不住慢慢攥起拳頭,便搶在父親開口前闖了過去,拉住母親的左手就硬拽着對方往外走:“我們走。”

    柳月沒有反抗,也可能是忘記了反抗。因爲她無論是在被凌夜從室內拉出的時候,還是跟着對方往外走的時候,她都在望着凌雲志。而且那時,她終於鼓起勇氣與他對視。可他……卻連眼睛都不願意轉過來。

    彼時,柳月可能願意走,但卻有人不願讓她走。

    見柳月那般失魂落魄任由牽扯的模樣,那邊的柳平寬還只是眉頭一皺,但趙玉鳳卻暗一咬牙,隨後又憤然咬牙地趕了過去。她去勢好急,而且一堵過去便強行將柳月的左手從凌夜的手下奪開:“你這小鬼找罵不成!大人的事情有你管道的地方麼!?”

    凌夜陰沉咬牙,遂擡頭瞪住趙玉鳳的眼睛,毫不留情道:“你是什麼東西?你有什麼資格攔我?”

    其聲不大,也無怒意,但其中藏恨,卻也重創人心。但他卻是不會去管這些,是話一說完便即刻動手去拉柳月:“我們走!”

    趙玉鳳怒目一瞪,她早被對方那兩句臭罵激怒,眼下又看到此子還要去抓女兒,又怎是一個能忍?便直接動手將凌夜推到一邊:“你找死啊你!”

    “趙半腰!”凌夜深受刺激,心中沉寂下去的怒火也眨眼之間被新仇舊恨點燃,卻是對着趙玉鳳張口就罵:“該你腰淺臉長!就你這般行徑,那般作爲!卻是不怕孃家生子無能,就此絕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