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章41多事之秋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殷讓字數:3709更新時間:24/06/27 11:14:51
    是夜,小鳳祥客棧,天字一號間。

    窗外的夜火闌珊,遮不過石崇瑞手中的信卷。但對於石崇瑞念述出來的內容,段志感卻深爲沉默,一望燈火邀明月,漫漫星盞也垂簾。

    ……

    翌日,清晨。

    第一縷旭日睞臨的光線掃退了竹蔭下的落葉,但那從蔭影中跨落出來的腳步,卻就此停在了明暗交界。

    河岸,還是那處河岸。但,只有空筏無人畔。

    ……

    小築,廳堂。

    凌雲志一碗鹹粥就饅頭,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柳月坐在西邊捧喝粥,望之對面空空作停留。亦不知心思所去,或許是在外頭。

    廊亭下,石桌處。

    凌夜半撐半趴在石桌上,手中的小石子兒又開始了勾勾畫畫。

    桌面上一層一層的圖紋慢慢被新墨遮覆,微笑之下,如今又改換了新裝:亂竹叢中葉飄舞,夫妻二人挽偎走。然,這從後面追上去的雙腿,還來不及完善成人。

    涼風習習,飄落了不少枯黃和新鮮,輕托起少年一縷髮絲告別去。

    幽靜之地,旭日遺澤,亭下會心,堂內相笑。

    靜謐,美好。——這是常駐凌夜心中的記憶。

    呼……

    風吹盡,將竹蔭下的遍地落葉全部掀歸林裏,卻亂了段志感的衣發和心漪。

    沉默時久,一眼漁筏黑絲迷,沉寂歸心邁步去。

    幽幽竹林,叢影搖曳難迴心……

    ……

    絕門,正殿大廳內。

    凌秀峯居左正座,雖望着下方卻目裏失神,可能手中端着的茶盞便是涼透,他也不會知覺或在乎。

    鬚髮皆白滿滄桑,靜然巍然如石像。

    沉默。可能。

    其他。難察。

    室內無風有日影,慢慢延伸光入廳。

    可能因爲光路延伸到了中廳處,他突然目中一動,只是擡頭而已,便望見停在門外的譚飛。

    四目一觸,譚飛沉默,後向殿內深深俯首……

    ……

    小築,廊亭下。

    一如歷往,父子對弈分西北,賢淑揣手,依立愛子旁。

    嗒。

    凌夜落子行長,以形成攻勢。

    凌雲志輕慢點頭,隨後便微微一笑地取子下落,是將凌夜的長鋒阻斷,且與鄰部的棋陣形成連絡,以待困守凌夜的這陣突圍之軍。

    凌夜抿嘴思索,隨後又牽扯嘴角追思,最後才悶悶而爲地取子渡棋。

    “唪。”見之落步,凌雲志便難禁悠笑,遂優哉遊哉小晃着腦袋去拿取棋子,準備套牢作徵。

    然而,那棋子還未落上經緯點,凌雲志卻突然頓手。

    見狀,凌夜和柳月便不由皺起眉頭,但不等二人偏轉目光,凌雲志卻在怔然眨眼後轉目看向了南路那邊。

    見狀,母子二人不由一怔,遂齊齊轉頭,看將過去。

    來人既停,自下觀上步姿穩,雙手揹負衣飄然,只是垂眸深爲默,不與二人觸目,更遑論相視。

    但見來人是爲段志感,柳月頓時呼吸一窒,便禁不住目光閃爍,慢慢垂下頭去。

    然,不等她深化沉默,卻聽旁側傳來一聲輕響:咔啊。

    柳月略有一默,轉目看去時,才知是凌夜攥緊了自己放在棋盤上的右手。而那一方亂棋之陣中少去的棋子,則被他死死地攥握在手裏。

    柳月爲此沉默,沉默到沉寂了氣息。她心中愧悔,甚至不敢去看兒子的眼睛。儘管她知道對方不是在看自己。

    然此時,凌雲志卻突地啞然一笑,遂大方起身,揹負起雙手笑暄過去:“段兄倒是念信守約。”

    柳月悄然揣緊了雙手,段志感亦沉默至深。

    凌夜一直咬牙怒盯着段志感的眼睛,他恨不能過去咬死對方,怎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他明明從一開始就不待見對方,可這人卻是出現在自己一家人的跟前!他便是年幼,縱是不懂男女之事,但也知道一個陌生男人闖入另一個男人髮妻的房裏過夜意味着什麼!

    凌夜越想越氣,他不知道父親是否知曉這件事情,也不知道孃親有沒有將此事告訴父親,總之自己是一直如鯁在喉,直到現在都還沒能將此事罷休,也根本咽不下去。可看在父親和母親的份上,他本來都打算不找對方算賬了,他倒好!昨天來,今天來,是不是明天也要來?以後都要來?!

    凌夜越想越氣,越氣越恨,非但把手裏的棋子攥得咯咯作響,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若非想到孃親站在旁邊,他定要衝上去給對方教訓。

    許是感受到凌夜心中的悲恨,柳月便禁不住轉開臉面,偷偷地擡手抹淚。

    “哎……”凌雲志禁不住心中一嘆,方要開口說話,卻見段志突然微微搖頭,隨後便微微一笑地看向了凌雲志那邊,並向對方深一頷首。

    凌雲志心有一思,隨後微微一笑,便伸出右手,引請近前。

    段志感微微一笑,便從容邁步,走了過來。

    對於他的到來,柳月選擇避而不見、垂目觀心;凌夜且是面目深埋,唯見右手越攥越緊,只見牙關越咬越沉。

    區區數十步,一路無風送,到了近前便停下,也有意相隔了丈遠。

    見段志感停在廊道外,凌雲志便微微一牽嘴角,註釋着對方的眼睛說道:“段兄有話,但說無妨。”

    此言一出,非但段志感爲之沉默,凌夜的面上也逐漸攀升起越來越重的憤色。就連柳月,也慢慢攥緊了揣在袖裏的雙手。

    她在害怕,怕段志感說些不能說的話,去提那晚不能講的事,但更怕凌夜聽到這些。她實想將對方趕走,可卻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站出來說話,還有沒有在這時候當家作主的資格。該多掙扎,多是無助,多是痛苦,又眼角落淚。

    在經過簡短的沉默之後,段志感先行淺笑釋息,遂轉目看了一眼凌夜,便笑望向凌雲志說道:“可否借一步說話。”

    聞言,凌雲志頓時眉頭一挑,隨後才詫異出聲:“哦?”

    段志感微微一笑,輕輕頷首道:“是與夫人。”

    但聞其言,柳月頓時抓死了揣抱在一起的雙手,可見手心溼汗細密,其人也是嘴脣緊抿、暗自咬牙。

    咔啊。

    凌夜憤恨攥拳,卻因憤怒而將手中的三枚棋子碾碎了一顆,可手中鮮血卻將激炸,惱怒得當場拍案而起:“砰!”

    他雖未說話,但此聲實重,更是突然,非但嚇得柳月身心一顫,也鎮得段志感心神一震。他早知此子是個極不穩定的因素,不曾想,自己只是這般要求,便將之激怒。

    但明面上,段志感卻同凌雲志一般對凌夜置若罔聞,就那麼面帶微笑地注視着凌雲志的眼睛。

    這一場笑而不語的對視,沒有任何的火藥氣息,但卻連風浪也不敢靠近,亦令柳月窒塞了聲息。

    但好在,三息而已。

    “唪。”凌雲志突然微笑,隨後便向段志感深一頷首:“可以。”

    “爹!”凌夜大怒,猛轉其頭。

    凌雲志卻不管他,只是一動不動地望着段志感,但目中的笑意,卻逐漸變成了陰寒。

    段志感微微一笑,隨後先向凌雲志深一頷首,便轉目看向了柳月。

    然,柳月非但不肯擡頭看來,還將目光也偏轉到了過去。

    段志感抿嘴一笑,隨後便轉身側步,是讓出身後的道路,伸手引請,俯首作邀:“請。”

    柳月沉默,凌雲志沒有表態,凌夜咬牙太深。

    他們在等,他們都在等,在等柳月、在等妻子、在等母親作出表示。

    她也在等,在等來人離開、在等愛人勸罷、在等愛子帶自己離開。

    然,來人閉目恭候、愛人不曾開口、愛子……無動於衷。

    她禁不住攥緊雙手,禁不住深深咬牙,禁不住委屈成氣……

    “唪。”柳月用力一踩右腳表示不滿,隨後便板着氣臉走向了南路那邊。

    段志感深一俯首,一直到柳月從他身前完全走過去之後他才輕慢落手,遂有緘默,而後才向凌雲志那邊點頭一示,便睜開眼睛,轉身跟去。

    凌雲志含笑目送,但他並未去看段志感,而是一直望着柳月,直到伊人遠去南蔭隱入叢,他才笑意漸收成陰冷。

    至於凌夜……

    啪!

    他在咬牙切齒了一會兒後突地轉身,憤然將手裏染血的碎棋拍放在了棋盤上,用力之猛,足將整個棋盤拍裂,棋子也濺得到處都是。而他本人,已經怒衝衝地走向廳堂,頭也不回。

    凌雲志禁不住輕咬住牙,揹負在身後的左手也慢慢攥握起來……

    ……

    小築河岸,北面的來路。

    柳月揣抱着雙手怒步走來,但臉上卻沒有多少的表情。

    段志感默然垂目,靜靜地跟在後面,且有意將彼此的距離保持在一丈之外。

    簌、簌……

    風兒搖曳了遠處的竹叢,灑落了不少的花瓣,但卻難以換來那人的轉目一看。

    柳月一路疾步走到河岸處才突然停下,可轉目一看周邊,她便沒好氣地去往了竹筏的停泊處。那裏,起碼有一處小土堤,不至於被河水溼了土地和鞋子。

    見之,段志感微有一默,隨後便垂目觀心,一語不發地跟了過去。

    疾步到,一步停,少許土碎落河水,漣漪輕微不歸心。

    段志感隨後便至,但仍舊與柳月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或許,這短短六尺,便是彼岸天涯。

    柳月將她抓抱着左手的右手抓按太深,以至於讓左手的手背泛起了白邊。她久站不動,卻等不到段志感率先開口,便憤然於色地轉身怒質向對方。然,沒有言辭。

    雖無言辭,但有時候,這種無形的傷害卻遠比任何毒罵和詛咒都更加深入人心,刺人肺腑。

    段志感體悟更深,但縱有萬般也只能將其閉目埋葬,遂舉目注視着柳月的怒目,儘量平和地說道:“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言辭輕微,只讓柳月輕一咬牙罷了。

    或許在那一眼之後,柳月便徹底看穿了段志感的神態,看厭了他的眉眼,看夠了他的樣子,才能在深深咬牙之後堪堪釋負,從而淡漠轉頭,看向別處道:“說。”

    段志感難掩落寞,他沉寂良久,待到舉目看去時,卻見背對着自己的柳月好像還在咬着牙,他便啞然一笑:“你跟我走吧。”

    此言一出,柳月頓時心頭一震、雙手一緊,隨後她便怫然作色地怒視過來:“姓段的!我請你自重!”

    事實上,關乎於段志感的名諱,凌夜不知,柳月也不知,很多人也不知,更不曾主動打聽。不過柳平寬知道,趙玉鳳知道,只是這二人卻因爲顧忌凌夜的存在或者其他方面,而沒有告知或有機會言明。至於凌雲志……知是不知,知或不知,難爲人知。

    而此間,無論柳月知不知道他的名諱,她都會這麼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