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章40一如過眼雲煙,泛不起漣漪秋波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殷讓字數:3543更新時間:24/06/27 11:14:51
    翌日,清晨。

    小築河段,淨水游魚處。

    凌夜正坐在竹筏的尾端無聲垂釣,只是目視河水心不在,漣漪漾眸難回神。

    凌雲志在竹筏的中部撐杆驅水,輕慢劃舟,一派閒適也悠然,但有風吹葉落時,竹筏也悄然轉了頭。

    汩。

    有魚兒從葉漂上小躍一籌,但亂了葉漂、吻了漣漪,卻換不回漁翁的憐惜。

    嗒、嗒。

    不等凌夜目中的神念遠去,凌雲志便輕笑着走了過來。

    見那魚兒調皮,一直隨着葉漂潛游,凌雲志便不由微微一笑,卻見凌夜沉默無聲,不知自己在身後,便禁不住微微抿嘴、淺笑搖頭。遂微微一笑,走到凌夜的左手邊就近坐下:“鞥——”

    “唪。”凌雲志在坐下後發出的淡笑聲喚回了凌夜的神,卻沒有喚醒他的心,也沒有喚醒那沉默,喚破那枷鎖。

    凌雲志也不擾他,只去望蘆叢竹水,看那漣漪秋波,好似以動修靜,以景物心。

    凌夜沉默一時,隨後微微搖頭,卻是舉目看向了自己的魚漂。

    汩……

    那魚兒似有了靈性,雖是一路藏頭露尾,但時不時便要“偷瞄”向他。

    見那魚兒突然與葉漂並駕齊驅,且把腦袋也露出水面,似在用眼睛觀察自己,凌夜亦不由微微一牽嘴角,便擺轉魚竿將葉漂拉遠了一些。

    然,那魚兒好是調皮不知怕,非但跟去,還一路繞着魚漂轉圈圈。

    凌雲志看在眼裏笑在嘴角,待那魚兒突然玩夠離開後,他便仰面望向了上方的晴空。目光漫遊時,聲似呢喃:“你看這天。”

    凌夜稍有沉默,隨後便擡起頭來,望向那舒人眼目的朗朗湛藍。

    “天作畫幕藍爲湖……”凌雲志有些着迷陷入,目光遊移緩慢聲也淡:“浮雲漂然一叢烏……”

    凌夜靜靜地巡視着天空,亦不知是否將凌雲志的話語聽入耳中。

    漫漫一眼後,凌雲志突然微微一笑,遂含笑轉頭,看向河岸道:“有客到。”

    聞言,凌夜頓時目中一動,便默默轉頭地看向那邊。

    然……望到那個站在河沿上的人,凌夜卻慢慢擴張了瞳孔:“是……你——?!”

    此聲,是爲心怒。

    在岸者,段志感。

    左手揹負眼目垂,右手拎酒風絲催。

    沉默?誠然。

    失空?是也。

    孰管段志感如何?他的面容已經刻進了凌夜的眼睛裏,且慢慢扭曲了他的面容:“是……你……”

    凌夜的悲憤切齒令凌雲志稍微一皺眉頭,他雖然沒有去看凌夜,卻也知道那聲脆響從何而來——凌夜在震怒非常之下攥裂手裏的那節竹竿。

    不等凌夜繼續憤怒下去,凌雲志便輕將右手拍放在他的肩頭之上:“淡然。”

    此言一出,凌夜頓時身目一顫,可在此之後,他卻切齒更深、手攥更緊,遂慢慢低下頭來,不讓人看見自己的面龐。

    然,凌雲志卻輕輕撐扶着他的肩頭站立起來,卻是負手笑望着段志感說道:“段兄今日好心情,倒送美酒來一品。”

    段志感深爲沉默,只此片刻,葉漂脫線,隨之漂遠。而這竹筏,也與對方告別,靠近岸邊。

    汩……

    稍有一些浪潮輕吻河畔,但撲得很輕,無法溼上段志感的鞋頭。

    嗒。

    但,這突然從旁側垂落到河水裏的釣竿卻晃動了段志感的目潭,遂見他順着釣竿看向了筏上的凌夜。可凌夜卻不去看他,只是深深低垂着腦袋,輕輕的攥着左拳,卻用右手抓攥着凌雲志身後的腰帶。

    見段志感沉默至久,凌雲志便悠然一笑,卻是伸手引請向自己的身後:“筏上一敘,觀湖作酒。”

    段志感略有一默,但隨後他便啞然失笑,遂輕輕點頭,一步飛躍向竹筏的那頭。

    呼……

    偏斜過來的陰影從凌夜的頭頂掠過,但卻換不來凌夜的一絲一動。

    汩……

    段志感落步雖輕,但竹筏亦有不能承受之重,便在水面上蕩起層層微弱的漣漪。

    “唪。”凌雲志微微一笑,他只在轉身去往時順勢一拂左手便令竹筏自動倒行,漂離此處。而見父親轉身過去,凌夜也慢慢將自己的小手鬆開。

    呼……

    有風來送行,既亂了凌夜額前垂落的髮絲,也將竹筏送向了更裏。

    ……

    與此同時,柳宅。

    咕。

    有輕微的響動聲從門內傳出,隨後便見大門慢慢地打開一道縫隙,遂見一雙眼睛,從那門縫中露出大半。

    那人,自是趙玉鳳。

    此間,她是站在門縫前,正在着眼觀望外面的情況,腿邊還放着原本用來橫封大門的擋門木。

    趙玉鳳幾經三番四下巡,可謂小心又謹慎。終不見外有他人異動,遂輕慢慢地鬆了一口濁氣,便慢慢打開大門,側身過縫。

    看她手裏挎着一個菜籃子,想必是家裏囤置的食材宣告耗盡,所以才會再冒着風險上街多加購置一些時蔬備用。

    吱——

    趙玉鳳才剛剛關上家門,還沒來得及插上門鎖,便聽人一喚:“嫂子……”

    但聞其聲,趙玉鳳頓時身心一顫,是手也抖,鎖也顫,卻是惶恐得忘記把鎖插上,便肢體僵硬地轉動脖子,去看那人,去看那裏。

    倚靠在門牆角的鄭月如是半坐半癱倒在那裏,她望着趙玉鳳的眼睛已然空洞無衷,看不到一點的神采和活力。

    看到這雙似如死人一般空洞無神的眼睛,趙玉鳳當場便被嚇得渾身一顫,遂慌忙下去,惶恐莫名地攙扶對方:“月如,月如——”

    但任憑她如何拉扶,鄭月如也不動彈,只是心死如灰地望着趙玉鳳的眼睛,自言自語般呢喃道:“嫂子……我兒子不見了。——你看到了沒有。”

    此言一出,趙玉鳳非止聲息一窒,且因惶恐攀升而睜顫了眼瞳,但隨後她便悲痛成哀,禁不住用力地抓晃了一下對方的手臂:“你別說了……”

    “別找了……”只是說了這麼兩句,趙玉鳳便老淚縱橫,禁不住蹲下抹淚:“這都是命……這都是命啊……”

    “命……”鄭月如麻木呢喃,那淚水已經涌落眼眶,她卻渾然不知:“風兒吉人自有天相……我給他看過命的……”

    後來,她突然悲涼蹙眉,隨後便哀哭潸然淚,用雙手抓住趙玉鳳的手臂連連搖晃着哭訴起來:“我給他看過命的……我給他看過命的!——人家說風兒一生富貴,只要少年無災便能成龍高就的……只要不生大病便能長命百歲,便是染上陰邪也能吉人天相,只要遇到貴人——便能功成名就,一躍龍門騰四海的……呃呃啊啊啊……”

    “月如——!”趙玉鳳悲痛懊首,也是忍不住淚流滿面,便同鄭月如抱頭痛哭起來:“算了……算啦——”

    “啊啊啊啊啊……”鄭月如悲慘哭嚎,但卻只是癱着雙手趴靠在趙玉鳳的懷裏,哭喚怎是個悽慘:“嫂——子……”

    ……

    小築河段,平靜水域。

    汩……

    凌夜兀自站在竹筏的尾端,這一尾一邊的浮流再清澈……也映不全他的面龐。

    另一邊,竹筏中前段。

    段志感和凌雲志並肩而立,俱都背對着後方的凌夜。

    看二人:段志感站在左邊,垂着眉眼,是左手揹負,右手拎酒。凌雲志站在右邊,是雙手揹負,靜觀前滄。

    “唪。”望着前方幽靜的竹河景色,凌雲志不由微微一笑,遂敞懷轉目,巡向了右邊的河岸:“我看你是要走。”

    段志感深爲沉默,隨後微微搖頭,便舉起酒罈痛飲了小半壇,遂悵懷一嘆,卻是將那酒罈轉手遞向凌雲志。

    凌雲志微微一笑,便擡手接過了酒罈,卻沒有舉壇去喝,而是在淺淡一笑後將酒罈背到身後拿着:“許不曾問……段兄世家。”

    段志感沉默一時,隨後便微微搖頭,看向前景道:“京政。段家。”

    凌雲志略有緘聲,隨後輕輕點頭。

    “唪。”段志感在慢然巡望了一眼河景後輕釋一笑,隨後便轉頭望向了左前方的河沿:“某一生光明磊落。——卻不想……”欲說之辭,令他沉默。但心念所至,便不由好笑失聲,卻非自嘲:“唪。”

    “唪。”凌雲志淺然一笑,隨後便舉目望向前上晴空,在漫目遊觀時輕言輕語道:“這世間……又有誰,能夠活得光明磊落。”

    段志感稍有緘聲,隨後深陷沉默。

    “唪。”凌雲志輕淺淡笑,隨後便敞懷釋息,慢慢巡望起前方的景緻:“葬了吧。”

    這句話讓段志感沉默至深,而凌雲志也在漫漫一眼後釋了心懷之悵:“一如過眼雲煙。泛不起漣漪秋波。”

    充述之辭,令段志感在深深沉默中攥緊了揹負在身後的左手。

    段志感不知凌雲志知是不知,話中之事又是否與自己一致,但他深知自我:明愧於心,深愧於情。更,大愧於義。

    而凌雲志知或不知,亦無人知道。

    或許,他開始不知。

    或許,他方知便釋。

    所以他知或不知,便無人可知。

    也最好不要知道。

    對於很多人來說,對於很多亡靈來說——凌雲志……是個謎。

    是個……令人恐懼的謎。

    但如今,爲人父者,爲人夫罷了。

    “唪。”段志感微然淡笑,隨後便轉身走向了後方:“可能……明日再來。”

    凌雲志微微一笑,隨後便舉起酒罈小飲了一口。

    呼……

    路過之時無相望,既未停留也無聲,是一縷輕風擦身過,雖亂了二人的發縷,卻難以產生共鳴。

    呼。

    段志感輕輕一踏筏尾便飄然飛去,遙遙之後幾個點水便消失在了遠山之外。

    直到此時,凌夜才憤然地攥緊雙拳,突然咬死牙關:“嗤!”

    ……

    當日,趙玉鳳抹着眼淚將鄭月如送回了陳家靈堂,可見趙玉鳳之淚,一衆祭奠者卻爲之默然。又見鄭月如麻木無望,他們只能深深閉目,選擇不再去看。

    陳三秋以爲來人是爲祭拜者,便下意識地躬了一下頭。可能他事後的沉默是因爲反應了過來,但他卻沒有去看趙玉鳳和自己的妻子。

    趙玉鳳深爲沉默,隨後便小心輕慢地將鄭月如扶穩站好,但當她誠心地轉向靈棺拜奠時,鄭月如卻惘然坐倒在了地上。

    呢喃無聲不知所念,目中無望緣何而起。

    趙玉鳳在拜奠時是何心緒,無人也無從得知。

    但,柳平寬……直到亡者下葬那一天,也不曾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