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章34柳平原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殷讓字數:3403更新時間:24/06/27 11:14:51
柳宅,堂屋主宴。
汩……
碗在桌上,倒酒者是張絮和酒鋪掌櫃。他二人合力抱着酒罈,是在給自己二人倒酒。
這酒,漿柔純澈,些許泛黃。酒漩繞壁,滿而不溢。
當是一罈好酒,且是酒香醉人。
此間,能立之人皆站起,俱在笑望着張絮這邊,各人手中端着的酒碗裏也早都滿上。
汩……
見對方酒已倒滿正在放壇,柳平寬便不由微微一笑,遂轉身環顧向院宴中的父老鄉親,紅光滿面道:“諸位。”
柳平寬雖然話音輕和,但其聲一出,在站者便無不息聲微笑,轉目看來。遂見站在竈屋門口的主廚樂呵一笑,卻是擡手搭摟住了左右兩個夥廚的肩頭,並朝柳平寬那邊揚了一下巴:“看看這廝怎麼個說道。”
“嘿嘿……”兩位夥廚樂呵一笑,並未多言。
此間,酒鋪掌櫃和張絮也端着酒碗從堂屋裏走了出來,是一左一右,站在了柳平寬身後衆人的邊上,臉上笑容平和。
只不過,較於其他人而言,站在柳平寬右一側的凌夜卻是滿臉煩悶,還撇着嘴角。
他被柳月和老太公夾在中間擠着不說,柳月用左手輕摟着他的肩頭也不難受,但老太公這一把跟拂塵一樣的大長胡子卻可勁兒地往他的臉上飄,甚至都快要飄撒進他手裏端着的酒碗裏面了。
“呼……呼……”柱子已經醉趴在宴桌上睡着了,眼下只是兩聲口鼾出來便一頭滑落,卻是四仰八叉的栽躺在了地上:“呼……呼……”
“嘖!”見自家男人如此跌份兒,美玉頓時便沒好氣地擠起了眉頭。然,她非但沒有去扶起柱子,反而還滿臉不現瞧得把頭撇向了別處:“出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衆人大笑一巡,遂在柳平寬舉碗前示時安靜下來。
“唪。”柳平寬因衆人配合而會心一笑,隨後又敞懷輕嘆了一口氣,才笑盈盈地巡視着衆人說道起來:“說實話,我柳平寬,柳二蛋能有今天,全仰仗各位父老鄉親的幫助和救濟。”
此言一出,院裏的一衆鎮友鄉鄰便慢慢面生微笑,不少人與旁側之人含笑相視了一眼之後,笑容又深了幾分,是一派悠然。
“唪。”凌雲志微微一牽嘴角,隨後便舉目笑望向那邊的柳月和凌夜。誠然,他先前一直低垂着眼簾,卻是沒有去看柳平寬。
而柳平寬之前所言,也是不假:他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柳平寬自幼喪母,再加上繼承“祖傳醋方”的人是他父親,而非叔伯,遂與兩家關係不和。是以在本家之中,他非止遭受排擠那麼簡單,如今也早就不相往來。
柳平寬的父親在柳平寬十四歲那年病故。事後,莫說這道遺承下來的醋方,便是大部分的家財也全被趕回來興葬的大伯卷走,其三叔更是沒有回來,已然是跟這門關係斷絕了親情。時年,柳平寬的兄長柳平原也才不過十六歲,但柳平原心思細,且記憶能力尤爲出衆,竟然只憑藉其父亡故前託付醋方時的那匆匆一眼便記住了醋方的全部配比。
人常說,孤苦人家的孩子早當家。
然,作爲長子的柳平原,卻因爲承載了其父一生的願景而從來不被允許接觸家業,只許他將一門心思放在學術之上,只盼着未來高中,能帶領家門實現階層的跨越。
可惜,仕途未起,其父卻亡。是長兄爲父,不得已罷了一切,帶着弱不經事的弟弟從頭開始。只是萬事開頭難,便是人生履歷多、經驗更豐富的大齡人士想要重拾家業都不容易,更遑論兩個扎巴長的孩子?
是以,左右鄉親便不忍這兩個悽苦無依的孩子相依爲命,多少人揹着自己的家人分藏口糧、私減棉布,以對柳平原兄弟倆施以援手。
那五年近乎白手起家的興業生活,是柳平寬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悽苦,也只有仰仗着兄長才能換來如今。但相較於兄長柳平原,柳平寬只是跟着過話罷了,亦沒有兄長柳平原的效恩之心和多少實際作爲。
在柳平寬二十歲時,柳平原在去往縣城供貨的途中遇到了一生所愛。
緣起,平原之地。
緣見,是因她掀開車簾看向所遇。
只不過,相比於她的高貴和端莊,當時的柳平原卻自感匹配不上,甚至連那匆匆一眼都不敢多望,便心神恍恍的駕車“逃離”了這支商隊。
卻不曾想,彼時的一面之緣,最後卻造就了美好的結髮爲侶。
賀湘慈,是她的名字。而她的父親賀崇明,則是在西北一帶頗有名聲的商賈大富。
彼時,賀家因爲商會陷入倒滯期而四處遠察,期望能夠尋找到一些可以興起運用的商機。而陪同賀湘慈巡遊至此的,則是賀崇明的長子賀湘龍,也是賀湘慈的親哥哥。
那日在邵縣中的探訪,有一股意外之風,將賀湘龍兄妹二人送到了柳平原興辦在河陽的醋坊之內。
緣見者再見,恍然而慌,若非柳平寬在從坊內愣愣出來時問醒了兄長,若非賀湘龍在察覺詭異後仰面大笑,柳平原想必也忘了邀請對方入室一敘,還不知道要在那裏呆愣多久。
而看到兄長在將二位請入內窖的侷促和慌張,柳平寬在大感莫名其妙之餘,也禁不住對自己未來的嫂嫂刮目相看。但當時,他只搖頭一笑便跟了過去。
自那日之後,柳平原和賀湘慈二人便常借商由在暫留期間明會私見,而賀湘龍也只是笑笑不談,更不約管。
由此,有情人便“前者一見傾心,而日益情濃;後者一見側目,而日久生情”,卻是不久,便在私下裏情定終生、達成眷屬。
只不過,後續的結果卻是有些出人意料:雖然賀崇明同意了賀湘龍的提請——引柳平原家族中世輩單傳的廣銷祕醋,同時也不反對這樁婚事,但賀崇明唯有賀湘慈這麼一個掌上明珠,是以便不願寶貝女兒遠嫁他鄉共悽慘。
是以,對於這樁婚事,賀崇明只提出了一個條件:女兒嫁你,但你過來。
這句話說起來有些好笑,但確確實實是賀崇明的親筆書信,是讓聽者尷尬、閱者沉默。
那一日,是柳平寬第一次跟兄長公然叫板發脾氣,且氣得當場掀翻餐桌就闖出了家門,去將醋坊砸得一片狼藉。
柳平原雖然跟去,但卻沒有阻止,只是在事後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便去動手收拾,對一切隻字不提。
柳平寬爲之沉默,後來男兒落淚,遂淚流滿面地過去幫忙收拾,任由兄長如何言慰都不願聽從。
彼時,柳平原用了整整三個月的時間傳導柳平寬釀造傳承,卻將這三個月來的成果或收益,全部贈予了有恩於己的鄉鄰和往來關照的商戶。
第二日,柳平原在家中設宴,款謝恩情。
恩情難勸難推卸,酒宴大歡也大圓。一直到黃昏落幕時,柳平原已喝得酩酊大醉,是被賀湘慈扶入東臥休息。
柳平寬爲此沉默,且在宴上喝得爛醉,直到人影稀疏客歸去,燈火俱熄月長明。
翌日,當柳平寬從牀上驚醒坐起時,恍然發現自己的手裏拿着一紙書信。
他來不及拆看便慌忙下牀穿鞋,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鎮外的聚衆送行處。
然,當他扒開推開、擠開撞開擋路的人羣衝到前頭時,那支商隊已然遠去半里。
柳平寬失神跪倒,後淚流滿面,磕頭跪送,亦將手中抓着的書信攥得緊顫。
自然,他不知柳平原在掀着車簾後盼,亦看不到對方的沉默和落寞。
“唪。”想到那封始不曾拆封的書信,柳平寬不由微微一牽嘴角,隨後便一笑釋然,遂用雙手舉酒高敬衆人,深深閉目謝首:“多謝。”
其聲誠懇,語意深長。
衆人微微一笑,便是凌夜也暫時收起了小性子,神情嚴正地隨同衆人一齊高舉酒碗,共敬道:“謝。”
柳平寬微笑睜目,隨後豁然擡頭,回酒便喝:“幹了!”
“幹!”衆人異口同聲,先互敬再共飲。
不過,凌夜這小子雖然一直端着酒碗在慢口長喝,但好半天過去也才下去了薄薄一層酒,擺明就是在裝模作樣,且一直小皺着眉頭屏着呼吸。
“咳啊——”一碗烈酒燒腹,柳平寬便禁不住閉上眼睛,搖頭釋懷,而待酒氣一出,他便即刻豪舉大碗道:“只此一碗公敬,但喝無妨!”遂大嘴一咧,胸口一拍:“但有酒來,某照單全收!”
“哈哈哈哈哈哈哈!”院裏的大老爺們兒盡都仰面暢笑,婦孺們也是相視欣笑、莞爾不同。而凌雲志和段志感則是在相視一笑後款款落座,換人倒酒。
“唪。”柳月與趙玉鳳藉着柳平寬身後的空擋相視一笑,但凌夜卻在斜瞥着旁邊撫須而笑的老太公,對方那個大長胡子可是讓他嫌棄到撇嘴不已。
“哈哈哈哈……”柳平寬長笑雖收但笑容不減,遂轉目去巡。雖然院中之人甚多,但一眼便過,只是唯獨重點地觀注了一下凌雲志和段志感那裏。
見那二人敬如兄弟、豪飲暢快,柳平寬便不由大嘴一咧,隨後一撇虎氅,轉身往裏回:“走走走,倒酒外戰!”
“哈哈哈哈哈!”這方鄉紳聞言大笑,但唯屬老太公笑得最爽,是揚天大興。
“吧嗒。”凌夜不鹹不淡地砸了咂嘴,隨後便被柳月牽拽了回去:“個臭小子,一天到晚陰陽怪氣。”
“我沒有。”凌夜敷衍了事……
此時,院內的來賓也相繼落座,但唯有婦孺們動手夾菜,一羣漢子盡在催動倒酒,紛是個故作不耐又嫌棄滿懷。遂見主廚哈哈大笑着帶着夥廚出來,要麼便繞桌與人對酒,要麼便倚靠着那人的肩頭與人玩笑。
在羣情高漲之時,柳平寬也帶着一衆鄉紳從堂屋內走了出來,卻是分散開來,尋人共飲,喝完就倒。
趙玉鳳和柳月母子倒未出來,而是在屋內陪着老太公吃喝笑談。
當然,張絮這廝不肖子也不敢丟下老太公出去喝大酒,眼下正在嘿嘿訕笑着吃菜陪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