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見 章30 逢場作戲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殷讓字數:4507更新時間:24/06/27 11:14:51
    小鳳祥客棧,二樓鄰窗處。

    “石大人……”老孫頭兒等人因見柳平寬怔步前去拜見而面面相覷,旋即便紛紛起身,也跟着湊了過去。

    早前,老孫頭兒幾人並未參與錢有府上的大宴,更沒有閒心去參觀石崇瑞的公講,雖然他們在“三日留任”期間偶遇過幾次石崇瑞和段志感,但彼時二者皆是身着便服又彼此不相照面,他們自然也不知曉石崇瑞和段志感的具體身份。

    話不多言,迴歸場內。

    來至近前後,柳平寬便不由微微一笑,且向石崇瑞揖手敬拜:“石大人。”至於旁側的段志感,他暫時還沒有去看對方,多半是故作疏忽。

    時下,老孫頭兒幾人也慌步趕來,並在柳平寬的身後齊齊揖拜:“我等——見過石大人。”

    石崇瑞莫名搖頭,隨後便微微一笑,睜開眼睛道:“無妨。”

    柳平寬樂呵一笑,隨後便率先卸禮,遂同石崇瑞抱手相敬着說道:“不曾想,月前一別後還能再有緣見,不知石大人——”言及此處,柳平寬便不由疑目,轉手引向了旁側的段志感:“至於這位……”

    老孫頭兒等人聞言一怔,但不等幾人看來,柳平寬卻突然目中一驚,隨後便慌忙下跪,卻是當衆向段志感行跪拜之禮:“原是段將軍!請恕草民老眼昏花,有眼不識泰山,疏忽大意啊……”

    譁!

    這一舉動,頓時驚怔了整個二樓的食客。

    一時間,衆人紛紛轉頭側目,他們本來自忖不便去打擾那二位大人,是以不曾前去攀談,但是已經與對方打過招呼。也有不識二位身份之人,但也在經過私下交流後明了於心,只是未去便是。便有幾個後來者,也因看到那邊氣氛不對而沒有過去面見,只是隔着距離向二人無聲行禮,便在石崇瑞回以點頭後就此帶過。

    是以,此間柳平寬如此譁衆取寵……他們禁不住與旁側之人面面相覷,且多有皺眉。此時若去,有些欠妥,可若不去,又不合適,遂相繼站起,轉身向段志感那邊行禮道:“我等——見過段將軍。”

    揖拜過後,衆人又紛紛轉向石崇瑞行禮道:“石大人。”

    “將軍?”老李頭兒等人恍然驚醒,遂慌忙轉身,拜見段志感:“我等見過段將軍!”

    石崇瑞眉頭微皺地注視着柳平寬,心中禁不住生出厭惡之情。

    眼下在場之人甚多,但無一人像柳平寬這般當衆跪拜,以惶恐爲敬!尤其是柳平寬行的還不是空首禮,而是頓首禮,此舉無異於捧殺對方。且平心而論,段志感是爲中品武將,不享有軍外官權,而且眼下是在公衆場合,他二人還身着便裝,更無此地官權,你便是平頭百姓,也不好向他下跪,更不該當衆如此。真若由心,便是下跪,也至多拜手,何必如此譁衆取寵?爲他人平添風言風語。

    只此一瞬,石崇瑞便將此人看入心牢,遂垂眸擡手,示意衆人免禮:“諸位不必如此見外。”

    “是。”衆人紛紛應喏,遂見各桌食客相繼坐回原位,旁側的老李頭兒等人也相繼整身站好,唯獨柳平寬一人誠惶誠恐,眼睛轉來轉去卻也不敢起身。

    段志感一動不動地端着酒杯,這半杯酒已經被他默默注視了許久,若非柳平寬突然從那邊走來,這半杯酒水早就被滿杯取代。

    “這……”有見段志感不動聲色,老李頭兒等人便禁不住低下面龐,在暗中遲疑相望,但多數人只是微微搖頭,示意對方不要輕舉妄言。

    嗒。

    可段志感卻突在此時放下了酒杯,且將雙手放在腿面上,目不轉睛道:“說。”

    他話語雖輕淡,也未去看柳平寬,卻讓柳平寬目光一顫,額頭滲汗:“是、是,將軍……”

    話才答到這裏,柳平寬便禁不住用袖子偷擦了一下額頭,遂更加崇敬,趴跪得更低三分道:“三、兩,兩日後初五,小人在家中備壽設宴,還——還請段將軍,和石大人,賞臉入宴。”在提到石崇瑞時,他且挪頭向對方那邊深一點頭,但石崇瑞卻不看他,只是望着自己桌前的茶杯。

    聽聞柳平寬所言,幾桌本就在側耳聆聽那邊動靜的食客也全都靜下心來,並將耳門打開。無論是伸出去夾菜或正要往嘴裏送菜的手,還是正在倒酒或是喝酒的人,俱都停在了那時。

    段志感沉默一時,隨後便將酒杯端起,一飲而盡。遂將酒杯放下,起身便走:“待議吧。”

    “是……”柳平寬慌忙向後踊開,並轉向拜送。可段志感只從他的跟前邁步走過,再沒有留下任何一句言辭。

    石崇瑞略顯陰沉地深望了柳平寬一眼,遂從袖袋裏掏出一枚通寶放在桌上,便起身跟上段志感去往樓梯那邊。

    柳平寬慌忙轉向拜送,但石崇瑞更無任何搭理之心,只留下一縷冷風而已。

    “呃。”二銀正好端着一大托盤的酒菜上來,卻是與段志感迎面遭遇。

    段志感稍微側首向二銀輕一點頭,便冷冷上了樓去。

    二銀愣住,因餘光有見,便側目看向那邊正朝自己這邊迎面走來的石崇瑞。可石崇瑞陰沉沉地板着臉,根本沒有任何的心思去理會心外的一切,更莫說與半個熟人點頭這等無關痛癢的事情。

    嗒、嗒。

    二銀一直目視石崇瑞跟着段志感轉上三樓才一愣回神,遂滿是不解地看向那邊還趴跪在地上的柳平寬:“怎麼個意思?”

    實話實說,跪朝着樓梯口這邊的柳平寬,確實像在對二銀行跪拜大禮,畢竟此時這裏只有二銀一人。

    衆人深陷沉默,隨後紛紛搖頭,便不再多管其他,遂開始心不在焉地動筷吃飯或是倒酒喝酒。

    “該死……”柳平寬在惶恐攥拳時卻禁不住咬牙在心中暗罵,他這一場故作出來的行爲和暗裏謀劃的心思,好像全在段志感那一個“說”字裏面暴露無遺,直將他嚇得體無完膚、顫抖乾坤。

    ……

    客棧三樓,天字一號間。

    吱——

    段志感在走進室內之後便背手關上了房門,卻將跟隨過來的石崇瑞阻隔在外。

    石崇瑞欲言又止,只能深深閉目,慢慢搖頭。

    室內,段志感停在門口未動,他似垂目觀心,風也難亂目中情,一縷發動已告終。

    而這一扇並不寬厚的門面,也成爲了二者之間的溝壑,難以人爲破解。

    ……

    當日,柳平寬在小鳳祥二樓喝得酩酊大醉,且在罷酒散席之時,還大手一揮地掀退了老孫頭兒等人的攙扶和好意。

    隨後,便見他嗤笑着從袖袋裏摸出一串通寶,隨後只往桌上一丟便搖搖晃晃地下了樓去。

    見那通寶僅有十個,老孫頭兒等人便不由面面相覷了一眼,可不等他們心思泛起,樓梯那邊卻傳來二蛋喊人離開的吆喝聲:咋不跟上?還不離開?

    幾人無奈,遂一同趕去,攙扶着二蛋離開了這裏。

    柳平寬一路上搖搖晃晃,時不時就揮揚着大手胡吆亂喊,便是幾人合力扶行也有些穩控不住,是將老李頭兒等人氣得不輕,卻又有心無力。

    彼時,丐哥兒正側臥在檔口鄙夷路人的吝嗇,卻聽到對面樓裏有人扯嗓子,便眉頭一皺地瞥了過去。

    是時,柳平寬便一路吆喝着被人駕了出來。

    有見於此,丐哥兒便禁不住眉頭一挑,隨後便滿臉不屑地轉開腦袋,出聲鄙夷了一句:我道是誰,原是柳二蛋。

    彼時,柳平寬方被老李頭兒等人架離門口不遠。按理說,他與丐哥兒之間隔有兩三丈的距離,本不該聽到對方這一句夾雜在鬧市之中的譏諷之詞,可偏偏此話,卻是清楚明白的傳進了柳平寬的耳朵裏。

    於是乎,便見柳平寬左推右撞地掙脫了攙扶着自己的老孫頭兒等人,隨後也不管自己能否走直站穩,便對丐哥兒指指點點着罵了過來。

    以丐哥兒的心高氣傲,自是不會容忍柳平寬的臭嘴,更何況對方非止羞辱自己,還問候了一句他已故的母親。遂見他一下子從地上躥了起來,當場就和搖搖晃晃走過來的柳平寬展開對罵。

    相交於柳平寬而言,丐哥兒那張損嘴能比十個柳二蛋,可謂遊刃有餘。然,柳平寬雖然嘴不利索,但勝在詞兒臭,強在嘴髒,也是將丐哥兒惱得又氣又笑,不斷的反脣相譏。

    有見於此,好不容易緩氣兒站穩的老李頭兒等人頓時氣急敗壞,他們本想過去拉走柳平寬,卻因爲適才那一陣退倒而晃勻了腦子,此間又迎頭見風,遂酒勁上頭,便是好一陣東倒西歪也爬不起來,更扶不到東西摸不着人,又遑論爬過去勸阻柳平寬?是個個畫着圓圈往前爬,手腳並用全仰掰,變成個四腳朝天的土王八。

    相比於其他四人來說,老李頭兒最是不堪——他還沒趴倒就開始吐酒,一摔下去就直接躺平,是翻着白眼兒往外出酒,噦出來的全是穢物。

    老張卻是自在,倒頭就睡。遂有紅葉飄過,不小心擦到他的鼻子。便見他擡手一拂,嘟囔道別吵他睡覺。

    老天應允,遂差秋風送來半張門簾,爲他蓋上腦袋……

    老孫頭兒三人倒是在強撐着往那邊爬去,但個個站不起來,且是一路摔、一路繞,也不知能不能把腳下的圈子畫到那邊。

    彼時,柳平寬在一搖三晃的靠近丐哥兒時罵了極多難聽的言辭,只是其言再多,都沒能激到丐哥兒,可眼下這一句“打小沒娘的野貨”卻觸到了對方的逆鱗,遂見他猙獰暴怒,一下子便撲抱過來,將柳平寬按在地上就打。

    柳平寬因爲醉酒而沒有多少還手的能力,卻也因如此而感知不到多少疼痛,即便是挨着亂打,也能對丐哥兒進行咒罵。

    而丐哥兒也被柳平寬的言辭徹底激爆,遂咬牙切齒地爬上來騎壓在柳平寬的身上,以便摁住這不知死活的老匹夫,連連對其進行勢大力沉的打砸和重擊。

    此間,老孫頭兒等人也搖搖晃晃地爬走了過來,且早在出言勸阻二人,可不至跟前,三人又摔了個人仰馬翻,這次再也爬不起來了。

    經過這一鬧,街上怔住的羣衆和樓裏愣住的人們紛紛炸鍋,一股腦兒的衝上來將二人拉開。若非如此,丐哥兒定要跟這老匹夫拼命。

    然,便是被人拉退出去的時候,丐哥兒還在怒髮衝冠地朝着柳平寬這邊隔空亂踹,嘴裏更是不留情面。

    但對於此,柳平寬卻只是嗤笑着點動了一下腦袋便罵罵咧咧地爬了起來,隨後便渾蛋地推開掃開了所有好心來扶來勸的鄉親,遂搖搖晃晃地拍了拍屁股,罵個不停地離開了這裏。

    這一幕且被樓上的段志感通過窗口看到,但他卻沒有任何的表示,只是沉默地望着丐哥兒那裏。因爲丐哥兒突然掙開了所有拉抱住他的善心人士,隨後對着柳平寬那邊戟指怒罵。且在柳平寬搖搖晃晃地扶着牆面轉進巷道前,丐哥兒還氣急敗壞地脫下破鞋砸了過去。

    只可惜,這破鞋卻只能作爲送行之物,只砸到了柳平寬腳後跟的影子而已。

    石崇瑞的房間就在樓道的左側,只與段志感所在的窗口隔了一道梯牆而已,也自然看到了眼下發生的一切。

    但對於此,石崇瑞卻跟段志感一樣選擇了緘默。

    ……

    後來,在去往柳宅的某一條巷道內。

    柳平寬未走多遠便突然尿意襲來,於是便搖搖晃晃地扶着牆面解開褲腰帶,開始對牆撒尿。

    這一幕正好被幾個追鬧過來的頑童發現,熊孩子是什麼德性,衆人皆知,於是便少不了一番嘲笑和指點。

    柳平寬這人本來就聽不得甚麼孬話,除非你有身份壓他,或有權有勢,否則便是何人,他也是不服,都不放在眼裏。更遑論而今這幫小輩?

    他直是氣急敗壞,不等褲腰帶完全繫好就急於衝過去給對方教訓。可他不衝過去還好,纔剛一推開牆面就失了方向和重心,又因衝得太猛,遂向前方伸着腦袋和身子一跳三晃、一蹦一撅,最後轉着圈兒亂繞的摔倒在了地上。

    孩子們轟然大笑,捧着肚子指着柳平寬進行說笑。

    而他們高調的嘲笑聲也傳蕩開來,遂使正在院裏縫紉新衣服的趙玉鳳不耐煩地丟下手裏的衣裳,滿腔憤懣和煩躁地闖出去一看究竟。

    只不過,不等趙玉鳳走到自家門口,那幾個熊孩子便在指着柳平寬嘲笑了兩句後跑去了別處,便沒有被趙玉鳳當場逮到。

    趙玉鳳一出門口便看到那幾個熊孩子追鬧着跑遠了去,便不由一愣,可當她眼睛一轉、看到柳平寬的時候,她才是真正的傻眼,是一個瞠目結舌。

    彼時,柳平寬皺着眉頭,正手腳並用地往這邊使勁爬,非但爬得陰沉吃力,面上也淤青漸起。

    見到對方如此慘狀,趙玉鳳又哪裏還能定住性子?當下便氣得一跺大腳,罵罵咧咧地趕了過去。

    然,柳平寬非但一把掃開了趙玉鳳伸向自己的雙手,還不要對方來扶,嘴裏也喝罵不斷,硬要自己爬回去,直把趙玉鳳氣得別着腦袋直跺腳,指指點點罵不停。

    可柳平寬卻不以爲意,滿嘴的嗤笑,滿目的陰沉。

    所謂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必有可憫之苦。然,這可悲可憫之所來,是人是己是天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