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謝治的三萬次死亡

    擺在謝治面前的問題很多，接踵而至的紛亂思緒把他的情緒吞沒，天空中的扭曲景象讓他的精神近乎錯亂。但他最終還是穩住了自己的心神，去思考這些如同亂麻一樣的問題團塊裏最關鍵的那幾個。

    「好的，謝治，深呼吸。」

    謝治對自己說，然後提起胸膛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了出來。

    「你已經活過一輩子了，在這輩子的每一分鐘都是賺的，所以，不論你看到了什麼，都把他當做是電影的一部分，不要因爲電影中的情節讓自己陷入瘋狂......」

    謝治自言自語着。他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其實沒有什麼邏輯，也可能是錯的或者是虛假的，但管他呢，騙過自己就行，只要能讓自己不在這裏發瘋，自己就願意相信自己所說的這些屁話。

    要儘快，這樣還不夠......

    謝治咽了咽口水。

    他能夠感覺到一種類似於之前所經歷的絕望感，那種絕望感正在離自己越來越近。

    他清楚那種迷幻感是什麼。

    並不來自眼前的「靜止世界」或者世界被靜止之前的詭異校園幻境，而是來自於自己被這些扭曲意象所震懾之後，自己的情緒與精神正在不由自主地沉淪進去的一種「精神陷阱」。

    上一次這樣的精神陷阱出現，還是在情緒告解中心，自己心中的恐慌被那臺奇怪的頭盔勾出來的時候，自己被這種迷離感捲入了「迷幻絕望」當中。

    雖然最後5號調停員出手通過刪除記憶的手段斬斷了自己與迷幻絕望的聯繫，但那種來自深淵的拉扯感謝治依舊是記得的。

    自己擁有的時間不多，必須在san值掉完之前騙過自己，否則，自己就將真正意義上地萬劫不復。

    「放輕鬆，冷靜，千萬不要瞎想那些東西。」

    「你看到的那些屍體，那些破碎的自己，也許只是一種可能性而已，它們只是通過某種程序被放映出來，對，就像電影一樣，就像你上輩子看過的4D電影......」

    「放輕鬆......你什麼沒見過？你連穿越都經歷了，還有什麼比穿越這件事更離奇？」

    謝治不停地自言自語，他感覺新一輪的迷幻絕望離自己越來越近，但自己的自言自語也顯然是起了作用，他就像一個馬拉松運動員一樣不停地將自己與線拉遠。

    直到......

    「如果我告訴你，那些死亡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呢？」

    「到現在爲止你一共死了三萬次，而這次，是你第三萬零一次看到這片天空。」

    那個聲音冷冷的，彷彿例行公事的機器人一樣。

    謝治轉頭去看，卻發現，說話的竟然是瘋狂剪刀。

    湛藍色的，清冷的瘋狂剪刀人形化身，此刻竟從自己的體內脫離，像是一個獨立的人一樣，在自己的旁邊與自己對話。

    瘋狂剪刀倚靠在靠近宿舍樓大門的牆壁上，也不看謝治，倒是頗爲無聊地把右手的剪刀耍成刀花。

    謝治感覺那道清冷的藍色聲音有點模湖，也有點陌生。

    過去的半個月裏他們一起經歷很多，但此刻他卻不再認識這個從他剛穿越就出現在他腦子裏的「情緒化身」了。

    它彷彿變成了另一個人。

    又或者，它從一開始就是另一個人，只是在眼下的這片天空出現之前，這瘋狂剪刀身體裏的人格都沉睡着。

    「你是瘋狂剪刀嗎？還是謝治？」

    謝治眯着眼睛問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瘋狂剪刀搖搖頭，說，

    「謝治已經死了，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又或者是未來。」

    「鑑於這個原因，我建議你也改個名字。」

    「謝治這個名字揹負了太多的殺孽與罪惡，在過去的三萬次死亡中他的身體與靈魂都被消磨殆盡了，也因此才有了你的誕生。」

    瘋狂剪刀的話聽起來像是一個神棍，而它手裏正耍着的刀花看起來也像是搖晃的紅酒杯。

    「那你建議我改成什麼名字？」

    謝治盯着那剪刀舞成的刀花問道。

    「你該叫什麼，就叫什麼。」

    「不管你認爲自己是穿越也好，還是從無主的軀體裏誕生出來的新靈魂也罷。」

    瘋狂剪刀終於看向了謝治，又或者說，看向了迷茫的穿越者。

    「如果你認爲你叫周遊，那你就應該叫作周遊。」

    「爲什麼？」

    謝治眼中的迷茫更深了。

    「如果我叫作謝治，會發生什麼呢？」

    「如果你叫自己謝治，你就會被謝治的命運所影響，永遠無法開啓你自己的。」

    「謝治的命運是什麼樣的？」

    「就像過去的三萬次死亡一樣，你會成爲第三萬零一次。」

    ……

    周遊的腦子裏突然有什麼東西被打碎了，好像是某種鎖鏈。

    這條鎖鏈是他自己的觀念強加於自己的，他認爲自己穿越到了謝治的身上，因此自己就應當承擔起謝治的某些責任，融入謝治的生活裏，做謝治應該做的事情，尋找謝治沒有找到的真相，但當瘋狂剪刀的這些話說出來的時候，周遊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

    爲什麼自己這些天，從穿越開始到現在自己一直處於迷茫與更深的迷茫當中？

    因爲從自己放棄叫做周遊，而是轉而叫謝治的那一刻開始，自己就和謝治這個名字與這個名字背後承載的意義所綁定，自己的命運也開始一刻不停地順着謝治應有的命運奔流下去。

    而後面的這些東西，卻又都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自己不知道謝治是誰，只知道自己附身到了謝治的身上。

    自己也不知道這個世界對於謝治來說是什麼樣的，誰是謝治的朋友，誰是謝治的敵人，誰接近自己是因爲友誼和信任，又有誰接近自己是爲了利益和某種可能的未來。

    自己更加不知道謝治這個名字背後所隱藏的三萬次死亡，這些死亡的循環在過去的時間段裏一次又一次的發生，可以看出謝治一次又一次地想要改變某種未來，而最後他都沒能成功。

    三萬次死亡，都成爲了時間的一部分。

    自己不知道這些，就沒辦法成爲謝治，沒辦法成爲真正的瘋狂剪刀。

    而即便是那個不可一世的瘋狂剪刀，那個冷靜而又無敵的瘋狂剪刀，都在過去的時間長河裏不斷死亡，自己這麼一個新生的，剛剛穿越的新人，又能做出什麼樣的改變呢？

    自己不可能比原來的謝治走得更遠。

    因此，倘若自己叫做謝治，自己就只會成爲第三萬零一次的死亡記錄。

    「我大概理解你的意思了。」

    周遊點點頭，他眼中的迷茫感突然就消失了，從他決定重新叫自己周遊開始，他發覺那種「離迷幻絕望臨界越來越近」的感覺離自己遠去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叫作謝治，我所能做的，永遠不可能做得比過去的謝治更好，因爲過去謝治所做到的一切是通過他的三萬次死亡循環所做成的，而到了我的身上，我連第一次的死亡循環都沒有經歷。」

    「如果我叫作謝治，我需要經歷的，是遠超過三萬次死亡的新循環，但即便謝治都在三萬次死亡的時候煙消雲散了，因此我的極限也最高是這麼多……」

    不遠處的瘋狂剪刀聞言點了點頭：

    「看起來你終於明白過來你的處境了。」

    「沒錯，你正身處一個不斷重複的循環裏。」

    「你會不斷地從天光大廈醒來，直到你遇到終結這次循環的那個人。」

    「然後，你會被那個人殺死，再一次從天光大廈的那張牀上醒來。」

    周遊皺起了眉頭，他總覺得瘋狂剪刀的表述有些讓他耳熟。

    「你這樣的表述，我好像在哪裏聽過。」

    而後他想起來了，他的腦子裏靈光一現。

    「這不就跟我在張紅棉的記憶備份裏解決的心靈幻境規則一樣嗎！」

    瘋狂剪刀笑了起來，它的笑容很怪，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心靈的邪魔。

    「你的領悟力很高，很擅長從你經歷的這些蛛絲馬跡裏找到真相。」

    「沒錯，你正在經歷的事情的本質，就是一個瀕死幻境。」

    「只不過，這次的瀕死幻境，是你自己的。」

    「你會不斷地在你自己的瀕死幻境裏重複你的死亡，直到你所有的靈魂能量全部消失。」

    周遊沉默了，他腦子裏的很多疑惑被瘋狂剪刀解開了，但知道真相並沒有讓他更好過，而是讓他感到了更深的無力感。

    「我能重複這個過程多少次？」

    他想到了這個關鍵的問題，然後看向倚着牆壁的瘋狂剪刀。

    「謝治的極限是三萬次。」

    瘋狂剪刀一邊說着，一邊打量着周遊的全身。

    「但你不一樣。」

    「但我不一樣？」

    周遊的眼睛裏冒出精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是故事的主角！

    「我能重複這個過程幾萬次？」

    周遊攥緊了自己的拳頭。

    「你能……」

    瘋狂剪刀的眼神突然變得憐憫起來，爲眼前這個覺得自己比謝治更獨特的年輕人而憐憫。

    「你的極限是三次。」

    瘋狂剪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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