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 告解處與心理疏導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夜神說話字數:5480更新時間:24/06/27 11:13:36
    鹽水市負面情緒告解處是一棟足足有四十九層樓高的大型建築。

    一樓的大廳裏擺放着二十臺取號機,取號機前的人羣稀稀疏疏,但隨着謝治等人進入告解大樓,從大樓外陸陸續續地走進新的路人,取號機前的隊伍也逐漸壯大起來。

    謝治三人選了一臺離自己最近的機子,排隊還沒到兩分鍾,就發現自己的背後已經排起了長龍。

    “這也是我催促咱們趕快來告解室的原因。”

    齊曦順着謝治的目光瞟一眼身後的人羣,笑着搖搖頭,

    “下班時間了,來告解大樓做情緒疏導的人只會越來越多。”

    “免費的?”

    謝治琢磨了一下。

    “哪兒的話?每個月有一次免費次數算進公民保險,超出的次數,就要按照質量收費了,常規一兩千,更高級一些也有上萬的服務。”

    齊曦把目光收回來,

    “但是再貴的服務,只要能夠疏導情緒,在巨大月亮出現以後的末世裏,都很暢銷。去商場裏買買買,吃吃吃,又或者做一些什麼馬殺雞,把整個人埋進蒸騰的水霧裏,如今的世界,就是這樣消費主義的時代啊。”

    “相較而言,一兩千一次的告解中心疏導服務,已經是一個較爲低廉的價格了。至少,對於辦公室白領們來說,每個月多來那麼一兩次,還算吃得消。”

    “待會兒再聊,排到我們了。”

    王大擺站在隊伍的前列雙手插兜,在他之前,一位年輕女人從取號機裏拿了小票與手牌,而後着急忙慌地握着手牌,在拐角的電梯門關閉之前,擠進了電梯裏。

    謝治注意到女人着急的表情,那表情彷彿眼中噙淚,又彷彿只要她晚上一秒鐘,內心洶涌的情緒就會迸發出來。

    “很多人都這樣。”

    王大擺注意到謝治投向電梯的目光,

    “一些不那麼能夠控制情緒的市民們,對於告解中心的依賴很深。畢竟,這裏是爲數不多能夠傾聽他們煩惱的地方。而他們倘若不找人訴說,都不需要一個月,兩三個星期裏就會情緒崩潰。”

    “在私人的社交賬號上發佈動態呢?”

    謝治下意識地問道,而後愣了一下,苦笑起來,

    “沒事,我理解了,你當我沒問。”

    “你懂的。”

    王大擺也笑,手上做出一個敲打鍵盤的動作,

    “信息透明的如今,網絡上的鍵盤俠和噴子無處不在,在網絡上真情流露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寫日記也不現實,日記本同樣也存在泄露的風險,來自長輩的偷窺欲,又或者一不小心讓朋友看見了,都是問題。”

    “當然了,對於內心強大的人來說,即便是問題,也有大小之分,這些都是小問題。但可惜的是,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內心並不強大。”

    “對他們來說,只有告解中心,才是唯一安全的地方。”

    王大擺從兜裏摸出手機,打開大禹聯盟的信用APP,將代表個人信息的二維碼往機器上一靠,取號機上便出現了他的個人信息。

    “其實完全可以採用虹膜識別技術的,現在就連街上的自動售賣機都能虹膜識別了,告解中心竟然還在用二十年前的老技術,我真是用一次想吐槽一次。”

    “負清系統每年賺一千多個億,稍微升級一下這些取號機有那麼困難嗎?”

    齊曦聳了聳肩,臉上也露出嘲笑的表情,

    “你知道總部的原則是實用主義,能用就行是他們亙古不變的真理。”

    “據說負清部以外的部分體系裏現在還在用窗口98操作系統呢,那甚至是巨大月亮出現之前的東西。”

    窗口98……

    謝治眨了眨眼睛,這個世界也有Windows嗎?

    “那咱們系統裏用的是啥?”

    謝治忍不住問道。

    “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王大擺扣了扣鼻孔,

    “我們現在在用黑麪包21。”

    黑麪包21?那是什麼?

    看到謝治疑惑的表情,王大擺想了想又解釋道,

    “那是2021年的聯盟產操作系統,距今已經有29年的歷史了,比我的年紀都大。”

    “噢噢噢……”

    謝治露出瞭解的表情,但背地裏卻偷偷摸摸地打開手機,搜索起“黑麪包21”到底是啥。

    “黑麪包21是聯盟本土研發的第三代操作系統,結合了黑麪包18與黑麪包20的優點,在2021年迅速風靡聯盟,雖然相比於之後的黑麪包24、30、45等版本仍有很大的不足,但由於市場佔有率過高,直到現在也依舊是很多辦公場所的操作系統首選……”

    謝治一目十行地默讀着有關黑麪包系統的介紹,他注意到這個操作系統的開發公司名字很是特殊,叫做“兩千年”。

    也許是因爲公司成立時間在平行世界的2000?

    也就是巨大月亮事件發生的年代?

    真稀奇,竟然有公司給自己取名叫“兩千年”……

    這邊謝治正胡思亂想着,王大擺已經取完了自己的號碼牌。

    取號過程中王大擺進行了一些簡單的心理測試,用來讓機器初步確定自己目前的心理狀態,以分配適合的樓層和醫生。

    這些心理測試題,據說結合了弗洛伊德、榮格、羅傑斯、馬斯洛、埃裏克森等多位知名心理學家的研究成果,不過謝治一眼看上去,只看得出這些題目在誘導自己做一些選擇,但對每個選擇背後的意義,卻一概不知。

    電子手牌上顯示着樓層,二十四層。

    齊曦說,這是一個中等略偏高的水平,大多數來告解處的普通市民,被告解系統分配到的樓層數字不會超過十二,而普通的負清師也通常在二十以下。

    “那二十往上的樓層平時就空着?”

    謝治眨了眨眼睛表示疑惑。

    “也不完全是空着?”

    齊曦歪着腦袋想了想,

    “好吧,其實我也不太知情,我的專聯員級別太低了,再往上的部分保密級別很高。”

    “但總之,是有人用的。”

    王大擺和齊曦打算拿着手牌上二十四樓,謝治詢問是否可以同行,因爲他想看看告解是什麼樣的,防止等到自己去告解室裏露怯。

    齊曦看看王大擺,王大擺表示無所謂。

    “既然我的好兒子想看爸爸做情緒疏導,爸爸肯定要滿足他。”

    謝治的嘴角抽搐了兩下,這倫理哏來得洶涌澎湃,一時間讓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去接。

    但最終他還是蹭着王大擺的手牌上了二十四樓。

    二十四樓的電梯門口有一個機器人攔着,臉盆大的發光屏幕裏展示着笑臉。

    機器人的音響裏傳來的電子音說,

    “請出示您的告解手牌,我將帶您前往對應的告解室。”

    王大擺把手牌交給機器人,機器人又說,

    “尊敬的負清師您好,您和您的專屬聯絡員將在2404室進行心理疏導,請跟隨我來,希望您有一段曼妙的旅程。”

    王大擺攔住機器人,說,自己還要帶一個人去2404。

    謝治看到王大擺對着機器人指了指自己。

    機器人的顯示屏裏,像素表情眨了眨眼,露出困惑的表情,

    “這位先生和您的關係是?”

    “他是我兒子。”

    王大擺露出狡黠的笑。

    “我踏馬!我不是你兒子啊!我是你爹!”

    謝治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來,心想着,那種事情不要啊,萬一這機器人真的把這種奇怪的關係錄入系統了該咋辦啊!

    “明白了,需要將來訪者關係記錄爲,漆黑鍵盤的兒子嗎?”

    機器人的顯示屏裏露出“瞭然”的表情。

    “記錄,記錄,當然記錄,這可太對了!”

    王大擺的笑聲響徹整個樓層。

    謝治懷疑,哪怕沒有接下來的心理疏導步驟,就單純的這段插曲,都能解決王大擺心理問題的七七八八。

    笑過足足半分鐘,王大擺終於回過頭來拍了拍謝治的肩膀,一邊擦了擦眼角笑出的眼淚。

    “別太在意,匿名訪客而已,不會把你的名字真的記錄到我名下的,我可不想要你一個這麼大的兒子。”

    “你說得像我想要一樣啊!”

    謝治露出驚恐的表情。

    記錄匿名訪客那也是記錄了啊!

    “三月二日下午五點半,代號漆黑鍵盤的負清師王大擺,帶着專屬聯絡員齊曦和他的匿名兒子來到情緒告解中心的二十四樓……”

    稍微查一下就什麼都明白了吧!

    這樣的匿名和不匿名有什麼區別嗎喂!

    ……

    王大擺的好兒子最終還是跟着王大擺和齊曦進了2404室。

    來都來了,兒子都當了,要是扭頭就走也太對不起自己付出的代價了。

    謝治抱着這樣的想法,最終嘆了口氣,跟上了依舊止不住笑意的兩人。

    告解室是一個房間面積在五十個平方左右的房間。

    從天花板垂落的厚重黑色簾幕遮住房間外的月光。

    從這裏,謝治看不到月亮。

    而在房間的中間,則擺放着同樣頂到天花板的巨大白色機器。

    白色機器的顯示器裏,展示着空曠遼闊的風景畫。

    畫上畫的,是草地,還有藍天白雲。

    機器人服務生問王大擺,

    “尊敬的負清師先生,請問您需要告解中心安排心理醫生嗎?”

    “不需要。”

    王大擺搖搖頭,

    “我的專屬聯絡員會作爲我的心理醫生完成本次疏導。”

    “我理解了。”

    機器人的顯示器裏露出歡樂的表情,那之後鞠了個躬,說上一些程序內既定的恭維話,就慢慢退走了。

    “專屬聯絡員同時也具備心理醫生的職業技能嗎?”

    謝治有些吃驚,這樣說,專屬聯絡員還真是要身兼數職啊。

    齊曦卻不以爲意,說無非是系統地學習一下心理學而已,對於能夠在互聯網暢遊的數字人來說,這點知識的學習只需要時間的堆砌。

    謝治聽到齊曦話語中提到“數字人能夠在互聯網暢遊”,腦中有些不解,這好像又是一個巨大月亮世界獨特的世界常識?

    但接下來齊曦卻主動地解開了謝治的這個疑惑。

    她把自己的左手袖口解開,用右手從理當是手腕動脈的位置,抽出多根纖細的數據線擰起來的結實傳輸線來。

    這樣的舉動看得謝治手腕一陣隱痛,但緊接着謝治便注意到,齊曦拉着傳輸線走到告解室中央的白色機器旁邊,把傳輸線的接口,插進了白色機器上的數據接頭當中。

    齊曦的五官再一次閃爍了兩下,謝治捕捉到兩次閃爍之間短暫的“黑屏”。

    她的五官下,好像同樣也是一塊顯示屏?

    只不過,齊曦臉上的顯示屏造型和那些粗魯的顯示器人不太一樣。

    她的顯示屏更像真人。

    謝治下意識地想到了當時在奇蹟長老會上看到的巨大藍色頭顱。

    但還沒等謝治進一步地思考二者之間的關聯,他就看到,白色機器正中的顯示屏裏,出現了齊曦。

    齊曦的身影,從白色機器屏幕的邊緣,緩緩走進屏幕中心的位置。

    她就站在那塊草地上,而她的背後,則是舒緩人心的藍天白雲。

    謝治再次看向白色機器旁邊的那個“齊曦”,此時的齊曦正低垂着頭顱,她的眼睛閉合着,彷彿一個精心雕琢過的睡美人。

    “數字人可以自由地穿梭於現實和電子設備之間。”

    王大擺看出了謝治的震驚,解釋道,

    “很奇妙吧?聽起來是一種超越人類形態的進化方向,能夠直接接觸到廣袤的信息海洋,在電子設備與互聯網中暢遊,但實際上,幾十年的研究裏科學家們卻發現,數字人絕不是人類的進化方向,它們遠比人類更加脆弱。”

    “一個小小的電腦病毒,就可以摧毀數字人的意識結構,更不要談互聯網上那些洶涌澎湃的信息洪流了。”

    “表面上數字人們比人類更適應互聯網,但在與互聯網的接觸當中,數字人們會迅速地被無邊無際的互聯網信息洪流同化,最終喪失自我。”

    “而喪失自我的數字人,就會成爲互聯網上千千萬萬個數字垃圾中的一部分,他們渾渾噩噩沒有人格,什麼都懂,卻又什麼都不瞭解。”

    “那樣的數字人,就是純粹的數字了,他們已經不再是人。”

    謝治若有所思,他確實有些疑惑,如果數字人各方面都優於人類,而巨大月亮世界之下的人類又有成熟的,將“新鮮死亡的人類”意識轉移到數字人體內的辦法,那麼爲什麼“進化爲數字人”沒有成爲全人類的潮流呢?

    現在看來,可能已經成爲過潮流了,但成爲潮流以後它的弊端也迅速顯現。

    畢竟,只要是現代人,就少有不上網的,而成爲了數字人以後,對信息的接受能力更強,就更加離不開互聯網了。

    也因此,第一批成爲數字人的人類,可能都在互聯網上迷失了自我。

    “比起數字人可以直接通過數據線連接意識到超級計算機,人類就只能通過全息VR頭盔才能進入虛擬世界咯。”

    思維發散之間,謝治注意到王大擺一邊說着,一邊走到了白色機器的近前,在白色機器前的扶手椅上坐下。

    在他的右手邊有一個茶几,王大擺從茶几上拎起了科技感十足的全面罩頭盔。

    黑色,啞光,流線型身軀。

    那頭盔的樣式,讓謝治有些眼熟。

    這……

    謝治仔細思索着自己在哪裏見過這個頭盔。

    “我好像見過這個……”

    他思索着,開口說道。

    但話說到一半,他渾身上下的寒毛突然就豎了起來。

    謝治的腦子裏瘋狂鳴叫着!

    我想起來了!

    我想起來了!

    我穿越之前!

    我死亡之前!

    我來到這個被巨大月亮照耀着的奇怪世界之前!

    最後戴上的,就是這個頭盔!

    頭盔的出現讓謝治大驚失色,而這種吃驚也被白色機器顯示屏裏的齊曦所觀察到。

    “你還好嗎?”

    齊曦從草地上往前走,把臉靠近屏幕,

    “你看起來對大擺頭上的虛擬現實頭盔很敏感,就像是創傷後應激障礙。”

    王大擺聽見齊曦的話也把頭盔摘下來,看看頭盔又看看謝治,

    “你看起來真不對勁兄弟,嘴脣發白,額頭上也都是冷汗。這是怎麼了?”

    謝治囁嚅着嘴脣,他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種反應,他只知道,自己的心裏現在三分激動,而剩下的七分,卻是恐懼。

    他在恐懼觸手可及的未知。

    眼前的頭盔和上輩子自己在地球上看到的頭盔如此想象,它們之間,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難道僅僅是單純的造型相似?

    雖然世界不同,但頭盔的設計師,爲了產品的美觀,不約而同地都選擇了這種質感特殊的流線型設計?

    他絕不相信事情的真相會是這麼簡單。

    但倘若真的兩個世界裏的頭盔是同一個產品,又或者,是同一個產品的不同世代,自己身上發生的一切,又該如何解釋?

    難道說……

    謝治的身體如篩糠一樣顫抖起來,他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個可怕的猜想,而這種猜想在巨大月亮的影響下又變成了更深層的恐懼,這種恐懼直接擊穿了謝治的內心。

    扭曲,蔓延,迷幻,猙獰……

    謝治伸出手去想要觸碰那個頭盔,但他的右手顫顫巍巍,只是緩慢地伸出手去,就抖動得如同患了帕金森病的耄耋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