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三章 以待天時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臊眉耷目字數:4188更新時間:24/06/27 11:13:16
    夜色沉寂下來,風就像不會停歇般的呼嘯拂過山麓,相距嘩嘩響動的林野外五里的原野上,腳步聲壓過低伏的青草,快速奔行。

    一道道的身影在穿過黑色的夜幕,偶爾亮起一絲火光,有人點看了下圖後,又連忙熄滅火焰,蘇代的聲音在漆黑的裏悄聲響起:“照直往下,過了河就是河北軍的糧倉,趁其明日攻寨時,我們匿與附近,襲了他糧倉,將糧秣盡數燒燬,袁公之圍立解,到時彼兵心混亂,正好夾擊,大敗劉賊。”

    “太過冒險了,蘇兄!”圍攏的幾人中,貝羽深吸了一口氣:“我等好不容易拉起這點兵馬,你是要讓他們都盡折在這裏才甘心?劉儉又非等閒,豈能讓人劫了糧草,袁公主寨兵兇戰危,隨時都會被破……”

    蘇代激動的向前跨出步子,揮起袍袖,據理力爭:“糊塗!你也知曉兵兇戰危,如今大寨被圍,軍心定然頹喪,兵敗只在旦夕之間,哪有那麼多寬裕時間給你?只要偷襲點燃糧草,這邊火勢一起,大寨那邊衆軍士定會士氣倍增,奮勇擊退敵人。”

    “我等這是新拉起的隊伍,哪有實力與朝廷精銳對攻!”貝羽被激起兇性,大喊出聲。

    “伱這是顧惜羽毛!”

    兩人在荊州南郡昔日都是一方豪雄,平日裏彼此囂張慣了,此刻一言不合,就吵了起來。

    就在此時,黑夜之中響起喊殺聲,隨後一名疾奔的斥候朝這邊來時,那名斥候伏在馬背上,被人攙扶下來,背上、大腿插着兩支箭,鮮血淋漓。

    “將軍,有騎兵……”

    話語還未說完,人就死去。

    蘇代勒了勒戰馬,周圍天光昏暗,隱約察覺到前方嗚咽的風聲裏的動靜。

    “列陣,戒備!”

    他將命令極快的發下去,黑夜之中,一盞盞火光亮起來,形成一條黑色裏的火龍。

    三千人的騎兵,在前方延綿鋪開了陣勢。

    蘇代和貝羽已拋開之前的怒氣,望着前方擺開的騎兵方陣,燃燒的火光下,對方那肅殺、兇戾的氣勢,就像凝固了朝他們撲來一般,看的心驚肉跳。

    “他們如何知曉我們過來……”

    “原野上,跑不過他們,只能打了。”

    他倆低聲說話的時候,呯的一聲從前方傳來,那是對方首位的一員將領將刀身拍在手臂小盾上的聲響,而且不止一聲,幾百上千的聲響彙集一片。

    呯呯呯……

    數千刀鋒,同時拍打盾牌。

    這聲音讓蘇代,貝羽乃至他們身後的三千兵馬感到頭皮發麻般的縮緊起來,那殺氣更加清晰的感受到了,隊伍中有人顫顫兢兢的想要後退時,幾千把刀鋒拍動下,浩浩蕩蕩騎馬慢慢邁動了蹄子。

    片刻,張燕將環首刀高舉,嘶喊出充滿殺氣的聲音:“殺——”

    “崩!”

    數千騎兵大聲齊呼的瞬間,鐵蹄加速狂奔,青草斷裂卷下馬蹄,大地都在震顫。

    衝鋒的前方,蘇代,貝羽等人也俱都拔出兵刃,在擺開的陣列中間,咬牙大喊出了聲音。

    “諸位兄弟,與我殺敵,原野上,我們跑不掉的,捨身一搏!!”

    夜風呼嘯,黑夜之中,到處都是肅殺之氣。

    一個時辰後,旌旗折斷,整個三千人的軍陣被張燕的黑山軍部打的千瘡百孔,直接在鐵蹄下崩潰,數千人瘋狂的四散逃亡,也有人被俘虜綁在了馬背上。

    ……

    子時,嗚咽的夜風拂過人臉,領間的毛絨輕輕撫動。

    空曠的原野上冷風捲過這邊,帶着夜間的野獸啃食屍骨的動靜傳來。

    劉儉取下兜鍪,讓冷風吹了一會兒,思緒飄飛。

    “袁軍似乎亂了。”

    一旁的郭嘉走到劉儉身後。

    “哈哈,未被我等打亂,卻是自己亂了。”

    劉儉道:“明日你再看吧……恐懼和絕望會傳染的,一旦沒有了戰意……”

    劉儉揮動的手指着遠方:“就如草原上、山麓中打獵一樣,都有不變的道理,獵物只有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才不會想着逃跑,要麼反抗到死,要麼蹲在地上任人宰割。”

    “袁軍有退路,無戰意,必潰無疑。”

    過得一陣,下方的營地裏響起馬蹄聲,夏侯蘭騎馬從後營過來這邊,舉着兵器站到箭塔下大喊:“丞相,張燕領軍回來了,人也捉了好多!”

    話語落下不久,幾名騎兵朝這邊奔行,衝到箭塔下方纔勒停了戰馬,嘭的一聲,捆縛的身影被丟下馬背,狠狠摔在地上。

    劉儉邁步下了梯子,站立在一根箭塔柱子那裏,望着地上一身血污的蘇代。

    騎士拱手:“稟丞相,張將軍正在整軍,讓屬下們先將這蘇代帶來,貝羽已死,此人請丞相發落!”

    “嗯,你們下去休息。”

    劉儉讓他們退下,拖着披風走到地上掙扎的身影面前,垂下眼簾:“無名鼠輩,焉敢造反?”

    “劉賊,設計俘我,我不服!”臉蹭在地上的蘇代,扭動身子擡了擡頭,目光怒瞪:“吾恨不能殺汝!狗賊!狗賊!”

    周圍,顏良,文丑,趙叡,呂威璜等十餘陡然大笑起來,蘇代有些愕然的看着他們,劉儉蹲下來,目光冷漠看着對方,嘴角卻是帶着笑意,語氣漸低:“還不錯,有錚錚鐵骨!不也枉是我大漢兒郎,可惜……我沒想過要招降你,而是要借你人頭一用。”

    “你的死,會讓袁軍的所有人感到絕望和恐懼……”

    下襬撫動,劉儉起身盯着蘇代大驚失色的臉,緩緩轉過身遙望遠方隱約亮着火把光的袁紹大營,擡起手時,一侍衛上前把地上的蘇代提了起來,他聲音像是寒冰般冷漠:“明日將此人首級拿到袁紹大營外,讓袁軍悉知其援軍已被滅,然後……再打。”

    “喏!”

    衆人齊聲喝道。

    ……

    夜色深邃,寂靜的袁紹大營內偶爾能聽到哭聲,在這樣混亂、死亡的氣氛下,士兵們難以安眠,偶爾有哭泣的聲音在黑夜裏傳遞,有人從夢中驚醒也跟着抽泣起來,夜裏有巡營的士兵緊張的走過帳篷,聽着隱約的哭聲,讓他們感到不安。

    帥帳內,袁紹從牀榻上驚醒過來,下意識的伸手去摸掛在牀榻的佩劍!

    “誰人殺我……是劉德然!!”

    袁紹猛然四顧,接着便見守衛帳篷的侍衛匆忙向裏面探頭,但是看見是袁紹做噩夢之後,便立刻退了回去。

    袁紹深深吸氣,好半天終於平穩了下來。

    他自嘲的苦笑一聲。

    “想不到,袁某竟然也過上了這樣的日子……噩夢,噩夢!”

    手輕輕拍打。

    “.……劉儉竟然成了我的噩夢,呵呵。”

    ……

    晨光呈金色,讓人迷醉在這樣的天氣裏。

    肅殺的語氣落下,號角吹響起來,在地勢較高的地勢,劉儉的大纛迎風作響,一道身影騎馬被簇擁着靜靜的立在那裏,望去戰場。

    大旗下,劉儉等身邊數十近侍駐馬緩坡上,看着手持蘇代,貝羽,還有他們麾下主要司馬的首級的騎兵隊開始緩緩向前!

    另外還有他們兩人沾血的旗幟。

    袁紹大營內,很多士兵都看到了這一幕。

    雖然並不是所有人都認識蘇代和貝羽,但是只要有一個人認識,那麼很快,大部分人就都會知道。

    而且,還有那兩面沾血的大旗,如此醒目,刺痛着袁軍士兵們的眼睛。

    營寨內所有人幾乎在這一刻停下了手裏的動作,變得死寂。

    王威、鄧義接到消息趕過來,看到的瞬間,感覺天地都在旋轉,後者看了王威一眼:“援兵斷了……徹底沒希望了!”

    王威咬牙,一拳砸在馬背,低聲壓抑:“去通知主公速來……”

    那親衛拱手,剛一轉身,看見不遠處一襲紅色披風的身形帶着一衆人大步流星的過來,王,鄧二將連忙拱手:“主公。”

    袁紹嗯了一聲,走近轅門,遠方的頭顱和旗幟映在了他的眼中。

    “主公,蘇代和貝羽的暗兵,沒了。”蒯良的話語低聲的在旁邊說了一句。

    身後繫着的披風輕揚了一下,袁紹臉色冷漠,只是垂着在身側的手掌,死死的捏緊,發顫。

    “主公,別打了,撤吧!”

    “主公啊,我們沒有勝機啊!”

    “主公,撤吧!”

    “主公!!!”

    袁紹閉上眼睛,轉身,沉默的走了回去。

    與此同時,寨外的河北軍陣列。

    延綿的旌旗下,軍陣安靜,偶爾有馬隊從無數人的視線前面跑過去,單調的馬蹄聲中,魁梧的將領提着一杆大刀朝中軍奔行,隨後下馬,徒步走到大旗下,朝馬背上一人,拱手:“丞相還在等什麼,如今人已殺了,開始攻寨吧。”

    說話的人是文丑。

    劉儉撫須搖頭,眯着眼簾望着袁紹的營寨,沉默片刻,方纔道:“攻心之計,總需要時間發酵,豈能逼之太急,否則讓他們上下齊心,那就沒有任何意義……勿要急躁,我觀袁紹大寨兩日內定是保不住的。”

    話語頓了頓,他還是揮了揮手:“通知呂威璜,趙叡二人帶兵向前逼近十丈,做出恫嚇的姿態。”

    “是!”文丑拱拱手,轉身騎馬飛奔離開。

    又過了三柱香的時間,劉儉終於下令開始進攻!

    今日的這一次進攻和昨日區別不大,依舊是猛烈無比,但是袁軍的守備之勢,相比於昨日卻要差了許多。

    ……

    又是一日的攻伐,河北軍在留下了一地殘骸之後,果斷的撤走了。

    袁紹軍的士氣更加的低落!

    帥帳之外,今日前來請求袁紹撤兵的人更加多了。

    袁紹現在,只是一個人悶坐在帥帳之中,不許任何人進帳。

    不過,即使如此,帳篷外的人依舊是在一個接着一個的衝着帥帳內呼喊。

    那一聲聲“主公,撤兵吧!”

    猶如刀割一樣,一刀一刀的刮着袁紹的心。

    袁紹低頭看着桌案的酒爵,端起酒爵,猛然向着口中豪飲了一口。

    “主公!”

    一道聲音從營寨門口傳來,打斷了袁紹的思緒。

    “誰!不是說了,吾誰都不見嗎!”

    “主公不見末吏,然末吏依舊需冒死來見主公!”

    袁紹擡起頭,看到的是荀諶的臉。

    袁紹冷冷地哼了哼,隨手讓荀諶在旁邊坐下。

    相比於南陽郡,南郡的其他高門,荀諶身爲潁川人,其主要利益倒也不是不在荊州,而起家族之中,也不似其他的荊州家族一樣,對袁紹支持甚大,所以在一定角度來說,荀諶家族在這場戰事中的損失或是獲利,都沒有那麼直接。

    “主公,事到如今,還是撤兵吧。”

    “啪!”

    袁紹猛然將手中的酒爵重重的落在桌案上。

    “連你都來勸我?你可知曉,這一次撤兵,代表什麼!”

    荀諶很是鎮定的說道:“這次撤兵,代表了十年之內,北方若無大亂,我南軍恐再無力北上與劉儉爭雄,只能是防守。”

    “既然知道,如何還來相勸!?替那些人做說客嗎?他們給了你多少好處?!”

    荀諶苦笑道:“主公,難道您還不瞭解我嗎?荀某雖非頂尖人傑,卻也有操守,豈能容人收買來勸主公?”

    袁紹聽到這,頓時沉默了。

    “不錯,你說的是,是袁某出言無狀,委屈你了。”

    荀諶搖了搖頭,道:“主公啊,我之所以勸主公撤兵,是想告知主公,如今劉儉勢大,霸業已成,中原之地,短則難圖,需將目光放長遠些。”

    “依照如今的形勢,主公退守荊州,東連曹操,西結袁遺,與劉儉成鼎足之勢,雖進攻不足,但固守有餘!”

    “如今之勢,只能是聯合江東與益州固守南境,不讓劉儉南下相侵,然後以待天時!”

    “主公啊,這是我們唯一的道路了。”

    “主公不可與命爭也!”

    袁紹氣道:“偏安一隅,豈是袁某之做派?”

    荀諶嘆道:“確實不是袁公做派,然,這是大勢所趨啊,非人力所能爭也。”

    “況且,末吏適才說了,咱們此番撤退,乃是以待天時,並非是完全固守,只要時機一到,待北方有變,我們就可以找準時機,克復中原!”

    “只是這個時機需要靜心留意,或十年,或二十年……”

    袁紹聞言,長嘆口氣:“十年,二十年……”

    “天知道,袁某會不會有那麼長的壽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