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案 情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臊眉耷目字數:3792更新時間:24/06/27 11:13:16
    宦官去傳旨了,招劉儉和曹破石入宮覲見,隨後一衆人就都在這裏等。

    大家此刻都不吭聲,但實則每一個人心中都在醞釀着。

    少不得,一會諸臣和天子之間,會各自據理力爭。

    若那劉儉當真被曹破石給傷的很重,那就可以證明曹破石確有殺人之意!

    那就必須嚴查,從這次事件作爲突破口,將他原先的事也一併查!士人與宦官之間,水火不容,斬草必須除根,這是鐵一樣的定律!不容改變。

    但天子當然不想了。

    天子心中想的,是儘量努努力,保護曹家,曹節死了,一切就都應該過去了,沒有必要還要將曹家的人各個斬盡殺絕吧,大家各退一步算了。

    不多時,卻見宦官呂強快步走了進來,頗有些不自然地對劉宏道:“陛下,越騎校尉曹破石和孝廉劉儉在殿外等候。”

    劉宏大手一揮,道:“傳。”

    一衆臣子皆是挺直了腰背,只等二人進來之後,就開始嘴炮曹破石!

    也不知那劉儉被傷的重不重。

    最好是重一些!

    憑着在場中人者二十八張嘴,定能讓傷人害命的曹破石就地伏法!

    隨後,在衆人齊聚的目光下,今日在左中郎署鬥毆的兩個人在衆目睽睽之下,進了場間。

    但是……情況卻超出了劉宏和一衆公卿的想象了。

    二十八個來諫言的人,適才一個個還都是面無表情,一幅雲淡風輕之相,但是現在卻陡然都變了顏色。

    饒是心中甚是不爽利的劉宏,看見此情景,也不由驚詫地長大了嘴巴。

    任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這兩個人居然會以這樣的方式入場。

    劉儉風輕雲淡,很是自然的走進來。

    但曹破石……卻是被人用擔架擡進來的,而且眼睛有些泛白,口中哼唧哼唧的,已經是沒有了什麼意識。

    陶謙剛剛從幽州回京任議郎不久,尚未見過位高事閒的曹破石,眼見進殿的兩個人一個躺着昏迷,一個昂首挺胸,下意識的就以爲沒受傷的那個是曹破石。

    陶謙冷着臉站出來,叱劉儉道:“賊獠,安敢如此!”

    陶謙性格剛烈,聲音洪亮,一聲叱吒,給劉儉弄的一驚。

    這誰呀?這麼能吵吵。

    “公何故斥我?”劉儉疑惑道。

    “曹賊,爾好大的膽!光天化日之下,在郎署前公然傷人,爾眼中可還有漢律王法嗎?”

    劉儉愣了片刻,隨轉頭看向躺在擔架上的曹破石,低聲喚他:“哎,曹賊,叫你呢。”

    擔架上的曹破石只是以哼哼作爲迴應。

    陶謙見狀頓時愣住了——這是怎麼個情況?

    曹操站出來,輕輕地拉了一下陶謙的袖子,低聲道:“躺着的那個是曹賊。”

    陶謙這才恍然大悟。

    他再仔細看看劉儉,心下暗嘆口氣,自己真是着急,也沒仔細看看清楚就出來罵。

    這站立着的人,如此年輕,很顯然與曹破石的歲數對不上。

    適才還是躍躍欲試,等着劉儉和曹破石一起進來之後,怒罵痛斥曹破石的幾名議郎,適才話都到嘴邊了,剛準備狂噴,卻發現此刻竟無人可噴了。

    眼瞅着害人的曹破石倒在那裏,哼哼唧唧的沒有意識,這話罵出來給誰聽去。

    劉宏則是眯起了眼睛。

    他仔細地打量了一會躺在地上的曹破石,又看了看對他行大禮的劉儉,心中陡然一醒。

    妙啊!是個妙人。

    劉宏治國不怎麼樣,但卻在跟閥閱世家鬥法的過程中,練就了一身權謀功夫。

    此時此刻,他一瞬間就對眼前這個劉儉刮目相看了。

    劉宏面色一正,問道:“汝等……誰是害人的,誰是被害的?”

    劉儉很是自然地站起身,對劉宏恭敬地道:“回稟陛下,臣是被欺辱的那個。”

    這個詞用的很講究,‘欺辱’而不是‘害’。

    曹破石躺在擔架上,隱約似乎是聽到了劉儉的回答。

    他有氣無力地開口:“你、你放……屁屁屁~~~”

    最後一個屁字說的有氣無力,根本就聽不清楚,直如嘴巴撒了氣一般。

    劉宏的嘴角閃出幾許幸災樂禍,但很快就收了回去。

    他嚴肅的看着劉儉道:“當着朕的面,需得說真話!”

    劉儉很是認真地道:“臣自幼學經,承蒙高賢爲師,熟聖人之道,豈敢在陛下面前妄言?臣確實是被打的那個。”

    劉宏指了指擔架上的曹破石:“那他是怎麼回事?”

    “曹校尉是在毆打臣時,被臣不小心給誤傷的。”

    那邊說不出話的曹破石聞聽此言,腦袋陡然一歪,徹底昏死了過去。

    “何人爲證?”

    “郎署之外,百餘郎官,千餘黎庶皆可爲證,臣確實是被打的那一個。”

    劉宏這次終於是忍不住了,他哈哈地笑出了聲。

    一衆前來諫言的官員你瞅瞅我,我瞅瞅我。

    眼前這情況,該如何是好?

    繼續說曹破石殺人害命?

    問題是……這情形,有點脫離他們的初衷啊。

    按道理而言,不應是劉儉挨一頓暴打,然後被送到宮中喊冤,然後衆人再落井下石,一氣呵成嗎?

    有幾個人開始偷眼看向盧植。

    盧植沒有說話,心中卻暗嘆口氣。

    這小子,陽奉陰違。

    可你卻說不出他什麼來。

    當初書信時,只是把袁隗有借他滅了曹家一事說了大概,但確實沒有明文踢過如果曹破石找他麻煩,他就必須不能還手。

    當然,誰也沒想到他居然真的還手,而且還真打贏了。

    大漢朝的北軍五營校尉……唉!水平太低劣了!

    “你被打哪了?給朕瞧瞧。”劉宏衝着劉儉招了招手。

    劉儉似乎略有些猶豫。

    “沒事,你靠過來,給朕指指,莫怕,朕就是看看。”

    “唯。”

    隨後,便見劉儉走到了劉宏的身前,捲起了袖子,將手臂伸過去。

    “陛下請看,臣被打的就是這裏。”

    劉宏挑眉細瞧。

    “哪呢?”

    “就是這,陛下您看,這都給我打紅了。”

    劉宏:“……”

    下方,馬日磾悄悄地用胳膊肘懟了懟盧植,道:“你這徒弟真是了得,本指望着他帶着一身傷,到陛下面前哭訴,咱們就着今日之事讓廷尉調查曹破石,便可牽一髮而動全身,……”

    “如今可好,你徒弟這一點事沒有,我看這曹破石反倒是讓他打殘了,日後說不定還得入宮,某看今日之事難成。”

    盧植嘆息道:“早就與你們說過,我這弟子乃是在彈汗山立過功的人,哪裏是平常人能傷的?”

    “問題是曹破石也是越騎校尉啊,他還是領着越騎營中的好手去的,怎就這般不中用……”

    這時,卻見劉宏揮了揮手,讓劉儉站到旁邊,隨後看着滿殿臣子們道:“諸卿,以你們之見,事到如今該如何處置?”

    陳耽正色道:“陛下,曹破石之行有違法度,臣請旨徹查曹家,還涿郡孝廉一個公道……”

    “啊~~!”

    曹破石痛苦的聲音突然響起,突然響徹大殿。

    他似乎魔怔了一樣,蜷縮着身體,眼角流淚。渾身止不住的哆嗦着。

    陳耽的下話,隨着曹破石的這一聲叫喊,卻是說不出來了。

    呂強趕忙走了過去,扒開曹破石捂下盤的手,仔細地瞧了瞧,還伸手去碰。

    隨之,又是曹破石殺豬一般的痛苦嘶鳴。

    劉宏被曹破石一驚一乍的叫聲惹的心煩。

    “別碰他了!趕緊着太醫丞給他瞧瞧!”

    呂強立刻領命,吩咐黃門去找太醫丞來。

    “陳愛卿適才說什麼?”

    陳耽長嘆口氣,說話似有些力不從心了:“還……孝廉一個公道。”

    劉宏轉頭打量了劉儉一會,道:“孝廉的公道是要還的,但畢竟他沒受什麼傷,若真是蓄意刺殺,想來也不至於會是這般結果吧?”

    “這……”

    “但終歸是曹破石惹下了大禍,朕覺得,且將曹破石調出越騎營,在家養傷,待其傷愈之後,在讓其爲涿郡孝廉當面請罪,街頭毆鬥而已,誰家兒郎沒年輕過?”

    陳耽皺眉道:“陛下,如此處置,是否太輕了?”

    “輕麼?”

    劉宏指了指擔架上的曹破石:“其人如此,與受死何異?諸愛卿皆讀聖人言,何故相逼太甚?你說他蓄意刺殺,天下有這般蠢頓的刺殺之人嗎?”

    一衆朝臣皆在心中感嘆。

    看來,誅除曹氏一系的餘孽的事情,還得稍稍再往後推推了,回頭另尋個其他的由頭。

    這年頭,殺人容易,但關鍵得師出有名。

    曹破石今日若是站着進來的,二十八名朝臣有信心,保管讓他死着出去。

    問題是他今天是躺着進來的……

    大家都是有經驗的人,多少都能看出來,他這是被人打了臊根了。

    受此辱刑,已是極至,往下還有什麼可查的?

    至於這個劉儉……

    袁家又能怪罪他什麼?誇他還來不及!

    人家當街動手打了宦官附徒,過不了三日,必爲京中士人學生津津樂道。

    你憑什麼指責人家,就憑人家沒捱揍?

    今日,着實是有些敗興而歸。

    曹操一直在認真地打量着劉儉,臉上露出了幾分濃重的興趣。

    隨後,便見他輕輕的咳了一聲。

    衆人聞聲皆醒悟了。

    陳耽嘆了口氣,第一個道:“陛下……那臣等告退。”

    其餘衆人也道:“臣等告退。”

    隨後,包括劉儉和曹破石,殿內中人開始向外退去。

    突然,卻聽劉宏對着劉儉喊道:“那個被欺負的孝廉,你且留下!朕有些事問你。”

    劉儉停住腳步。

    馬日磾和盧植彼此互望了一眼。

    馬日磾呵呵一笑,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反觀盧植,長嘆口氣,似乎頗爲惆悵。

    但惆悵又如何,天子叫人了,難道還能不留下麼?

    ……

    衆人走了之後,劉儉留了下來面對劉宏。

    劉宏收起了適才笑容,表情突然變的認真起來。

    “孝廉,知道今天這事個中內情爲何嗎?”

    劉儉點了點頭,道:“臣知道。”

    “知道?呵呵,你真的知道?朕不信,朕告訴你,你被那幾個老東西給利用了!”

    劉儉聞言心中暗笑。

    皇帝這是在玩分化麼?

    他恭敬地回答:“臣確實是知道的。”

    劉宏的眉頭微蹙:“知道?知道你還下這麼重的狠手?虧了曹破石已有子嗣,不然你這便是絕了人家的根,這可算是世仇啊。”

    “臣與他已有世仇了,不怕!臣若是不知被人利用,也斷然不會如此,正因爲知道被人利用了,所以臣才要下狠手……因爲臣不想憑白被人利用,臣只有下了狠手,陛下才不會被人利用,比起不讓陛下爲難,臣被人利用一下,又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