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特殊的學生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文心滴露字數:3359更新時間:24/06/29 09:23:10
    沈青鸞聞言也是失笑,卻還是認真地解釋道:

    “這些當兵的都是死人堆裏殺出來的,活在刀口上的人,哪裏有時間去讀書習字,只怕這幾個字也是憋了許久才憋出來的。”

    是了,難怪他被人參奏了如此憤怒,定然也有不會寫奏摺,無法殿前申訴之故。

    沈青鸞低嘆搖頭。

    世上有君遠那種有人哄着勸着唸書,卻不珍惜的小混賬。

    也有這種求學無門,隨便遇着一個肯教他的便視爲救星的可憐人。

    翠翠轉着眼珠看着她的笑顏,忽然重重跺腳,雙手猛地叉腰,怒哼道:

    “這個狼心狗肺的臭蟲,那鬍子大人古道熱腸,爲了屬下連御史也敢罵,那人竟半點不念好反還恩將仇報。

    夫人,你非得好生幫鬍子大人出氣才是!”

    饒是沈青鸞明知她是在故意搞怪逗趣,也仍是朗笑出聲。

    只不過,翠翠這話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那男子行爲舉止雖然粗糙,卻的確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他爲向沈青鸞求教,不但大費周章去沈家打聽,還大手筆地送了如此多名貴藥材。

    比之沈青鸞在君家做牛做馬多年,君家還將她防賊一般,高下立現。

    沈青鸞即便爲人清高正直,對着這解她燃眉之急的厚禮,也說不出拒絕二字。

    更何況,就算他不送禮,沈青鸞大抵也不會坐視不管。

    士爲知己者死,沈青鸞不會爲他死,卻不妨礙她願意教導他。

    這般思忖着,她倒杜綿綿那檔子事暫時壓下,走到書案前,執筆疾書:

    【郎君安:

    君所言下屬之小人行徑,古有《魏公奇略》一書中曾提及“華放覆轍”之典故。

    有春秋宋國奸相華放結黨營私權勢滔天,宋國公雖爲君王卻勢單力薄一時無法制伏,便暗中扶持另一臣子白忌。

    白忌得勢之後與華放兩虎相爭,終是兩敗俱傷,國權重回宋國公之手,此一道名爲“制衡”。】

    她心知男子不曾念過書,若說那些申奧艱澀的道理興許聽不下去。

    便依着前世教養君遠的法子,引經據典深入淺出地說着謀略。

    而後又鄭重其事地叮囑:

    【舉手之勞,本不必厚禮相贈,只沈家長輩重病纏身,郎君的厚禮無顏推拒,以書籍和字帖略表還禮。

    須知入朝議政不比行軍打仗,不但重謀略,更重文章談吐,最重字跡禮儀。

    望君勤習詩書,苦練書法,他日一鳴驚人。】

    寫完後,便從書案上挑了一本《魏公奇略》並兩本字帖:

    “送給母親吧,告訴母親,收到的藥材只管給父親用,他日那人若再上門,便讓母親交給他。”

    翠翠喜滋滋地接了東西出去。

    沈青鸞坐在書案前,看着方纔寫字還未幹的硯臺,忽然沉沉笑了。

    華放覆轍,好一個華放覆轍!

    枉她讀了這麼多史書謀略,竟忘了狗咬人是噁心人的事,人咬狗是掉價的事,可狗咬狗那就是人人拍手稱快的大事了!

    她何必跟杜綿綿計較,只需再擡一個人上來,她自己便可端坐高堂坐看好戲。

    那絡腮鬍子瞧着粗獷鄙陋,這回卻幫了她的大忙!

    打定主意,沈青鸞擡手招了另一個丫鬟珠珠近前。

    “我記得你老家是杏頭村的?”

    珠珠性子不如翠翠活潑機靈,卻是個老實穩重的性子的,這會聽沈青鸞問話,忙點頭應是。

    “這幾日府上不忙,你一會拿些糕點布料回家一趟,順便託你哥哥嫂子替我打聽個人。”

    “夫人要打聽誰?”

    沈青鸞用指腹沾水,在桌上隨意描着:

    “那人名叫劉月娘,年約二十四,若找到她,你與她說,我沈青鸞有意替大爺納她做妾,看她肯還是不肯。”

    珠珠面露不解:“平常好人家的女子哪有心甘情願做妾的,這般直接地問豈不是找罵?”

    “你也說了,是平常女子。”

    沈青鸞譏諷地勾脣,“與杜家,與鎮遠侯府有關的女子,自然都是不平常的。”

    那劉月娘原是貼身伺候過杜文娘的婢子,杜文娘死後,沈青鸞入門體恤衆人,主動放還了侯府一幫丫鬟。

    還了身契不說,還發了一筆遣散的銀子。

    這原該是件皆大歡喜的好事,誰料成婚第四年,劉月娘忽然攔了君鴻白的馬車。

    說當初沈青鸞故意趕她出侯府,就是爲了虐待先頭夫人身邊的舊人。

    這些跟杜文娘有關係的人,對君鴻白這個蠢貨說狗屎是香的他也會照單全收,更何況是抹黑沈青鸞這個他本就防範忌憚的人。

    當即找沈青鸞狠狠發作了一通,又將劉月娘迎進府,做了杜綿綿的貼身丫鬟。

    劉月娘伺候杜文娘多年,對君鴻白的喜好一清二楚。

    手把手地教杜綿綿如何模仿杜文娘,兩人狼狽爲奸,幾乎將沈青鸞壓得喘不過氣。

    如今想來,劉月娘爲人陰險狠辣,若用她來對付杜綿綿,豈不是殺氣四溢的一把好刀?

    至於劉月娘會不會同意進鎮遠侯府。

    呵,前世她也是吃了大虧之後派人去查才知道,那劉月娘拿了銀子回老家後便被爹孃搶了銀子,隨手給一屠戶做媳婦。

    那屠戶半夜殺豬的時候居然絆倒,脖子摔在刀口,當場一命嗚呼。

    劉月娘哭哭啼啼回了孃家,又傳出個克夫的名聲,便是想再嫁也不成,孃家見她再無價值,成日使喚她虐打她。

    若非過不下去,她怎會去撲君鴻白的轎子。

    珠珠將信將疑地出了侯府,果不其然,到了晚間,就將面黃肌瘦的劉月娘帶了回來。

    劉月娘一進門就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沈青鸞卻沒忽略掉她眼底一閃而逝的仇恨和算計。

    呵,實在可笑,她不恨那對吸血的爹孃,卻來恨她。

    當真和那個不分黑白的王八羔子天造地設。

    沈青鸞打量了她一刻,並未開口。

    劉月娘終於有些按捺不住,繃着臉道:“夫人派人跟我說那起子渾話是什麼意思?

    我曾經是鎮遠侯府的奴婢,卻不是夫人的奴婢,更何況如今我已經是良民的身份,夫人跟我說做妾的話到底是何居心!”

    劉月娘跟在杜家人身邊許久,早已學會那等拿捏人心的手段。

    她心知沈青鸞品性高潔,溫和持重,聽她如此自尊自重必要高看她幾分。

    她再表現出如此屈辱的模樣,沈青鸞更會覺得愧疚,到時候還不是任她劉月娘拿捏?

    只出乎她意料的,沈青鸞看了她片刻,將手中團扇擱在小几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劉月娘呼吸屏住一瞬。

    下一瞬,沈青鸞淡淡道:“既然劉娘子如此高潔,是我孟浪了,珠珠,你將劉娘子送回去吧。

    納妾的事,我再找旁的心甘情願的。”

    劉月娘臉上閃過肉眼可見的慌亂,不明所以擡頭看着沈青鸞。

    怎麼個事?

    沈青鸞不是主動求她來伺候大爺嗎?她不過裝腔拿喬一兩句,沈青鸞怎麼就要她走了呢?

    珠珠面無表情地將她拉起來,“劉娘子,今日對不住了,奴婢送您回去。”

    說着就將她往外推。

    珠珠力大如牛,劉月娘哪怕做了多年粗活在她面前也毫無還手之力,只得死命拉着門框。

    “等等等等,我,我可是先頭夫人的貼身丫鬟,與大爺情分非比尋常…”

    沈青鸞託腮看着她,認同地點頭:“是是是,杜姐姐的貼身丫鬟怎會願意做妾,是我大錯特錯。”

    珠珠扯着劉月娘的手,一把就將她扯得踉蹌幾步走到院子裏。

    眼看沈青鸞離她越來越遠,就像那榮華富貴也越來越遠。

    劉月娘大急,“不不不,我願意,我願意,求夫人給我一個機會!

    我一定伺候好大爺!”

    珠珠動作頓住,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院子裏其他伺候的丫鬟也一言難盡地看着她。

    什麼叫出爾反爾,這就是了。

    什麼叫裝腔作勢,這就是了。

    珠珠猛地撒手,沒好氣道:“你既然願意又何必在夫人面前說假話,這不是浪費我的一把子力氣嘛。”

    劉月娘一時沒了支撐,猛地栽倒在地。

    院子裏的丫鬟發出高高低低的嗤笑。

    劉月娘被衆人譏嘲的視線看得臉頰一片滾燙,恨不能當場挖條地縫鑽下去。

    只她這會卻不敢再說半句裝腔的話,蓋因如今她已經清楚,不是沈青鸞有求於她,而是她有求於沈青鸞。

    想明白這一點,劉月娘飛快地變了臉,掛上一副殷勤熱絡的笑,爬起來走回屋子裏。

    “是奴婢說錯了話,夫人千萬莫怪,不如夫人細說說要奴婢做些什麼,奴婢自然是肝腦塗地,莫敢不從的。”

    她躬身替沈青鸞斟了杯茶,訕笑着捧到她面前。

    沈青鸞淡漠地看着她滿臉的殷勤。

    也是這樣一張臉,前世跪在君鴻腳下,咬牙切齒地指着她怒罵。

    君子畏德,小人畏威,是她錯了,是她將這幫沐猴而冠的蠢貨看作如同自己一般的君子了。

    就在劉月娘臉上的笑快要僵了的時候,沈青鸞伸手接過那杯茶。

    只她並沒有喝下,而是隨意放在桌子上,“鎮遠侯府納妾,什麼樣的女子納不了。

    只是我念着你在杜姐姐面前伺候過,大爺又念舊,想必你們也有話說。”

    劉月娘猛力點頭,恨不得下一刻就將自己打包送到君鴻白牀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