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對這個男人刮目相看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文心滴露字數:2304更新時間:24/06/27 11:07:20
    沈青鸞的心早就軟了。

    一頭野獸從一往無前的兇猛之中,逐漸抽離出魯直和笨拙的一面,於血肉之中長出人的脊樑,知廉恥,懂倫常。

    沒有人比沈青鸞更知道這件事有多難。

    蓋因放縱過的人要重新步入道德的世俗之中,比從來都是規行矩步的人要更加艱難。

    更讓沈青鸞震撼的是,他擁有了俗世的禮儀和倫常,卻會爲了沈青鸞一句話,將他已經學到的東西盡數拋開。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一個人呢?

    沈青鸞就這麼靜謐地看着他,眼底寫滿讓人無法領會的情緒。

    可奇異般的,君呈鬆就是知道,那些複雜的情緒之中,沒有厭惡兩個字。

    只是這麼一個再平常不過的認知,就讓他盪漾了。

    線條分明的嘴脣哪怕緊緊抿着,脣角也是往上漾開了一條壓不下去的弧度。

    沈青鸞心中的沉重彷彿也去了不少,默了片刻,語氣輕柔地提起了另一事:

    “聽聞城外鳳尾山的山巔之上,七八月間偶爾會開月瓣牡丹,侯爺可曾見過?”

    君呈鬆下意識搖頭:“沒有。”

    下一瞬,卻似是打了一個激靈:“不過你若想看,卻也不難。”

    沈青鸞好似被勾起興致:“哦,侯爺何出此言?”

    君呈鬆挺起胸膛,像是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老虎:

    “我曾徒手爬過邊關最高的雪峯山,三百多丈的高峯我一夜就能打個來回。你若想看什麼月瓣牡丹,我去摘來就是。”

    這個回答沈青鸞並不意外。

    甚至可以說,她說這樣一番話,就是爲了將君呈鬆支開。

    可是聽到他這樣毫不猶豫地說替她去摘,沈青鸞心中仍是感動兼震動。

    不,或者說,他甚至並未刻意提及是“爲了她去做”。

    彷彿她想看牡丹,他便去摘,是天底下第一的理所當然的事一般。

    這一瞬,她想起了很多。

    她想起前世君鴻白在酒樓與同僚應酬完後,會打包一份酒樓的飯菜給她。

    這樣順手的一件事,成爲他對她體貼關懷的證明。

    而她,便也欣欣然接受了,甚至感動於他的這樣一份體貼。

    重活一世,她是刻意躲避着耽於情愛的。

    那樣等候一個男人施捨一份溫情的日子,就像在期待一份殘羹冷炙,太卑微、太晦暗。

    晦暗得讓她自己都失去了光彩。

    可眼下,當一個人毫無保留地捧着一顆熾熱的心就這麼舉在她面前。

    她忽然又覺得,那些晦暗彷彿悄然褪去了。

    良久,又或許只是一瞬,沈青鸞彷彿抽離開了身子。

    那個克己自持的沈青鸞淡漠地退到一旁,看着自己衝着君呈鬆點頭,含笑道了聲:“多謝。”

    君呈鬆放在膝蓋上的拳頭瞬間握緊,線條分明的胳膊蓄力,彷彿抑制不住自己的狂喜。

    他咧開嘴笑了:“我一會就去。”

    沈青鸞便不再多說了。

    馬車一路駛入城中,在沈府外不遠處的巷子裏停了下來。

    君呈鬆有些不捨地擡起屁股:“我現在就去摘,你還沒說那花長什麼樣子呢?”

    語畢,期待地看着沈青鸞。

    哪怕只是一句話的功夫,他也想在這裏多待一會。

    沈青鸞淡然地看着他,“你若見到了,自然會知道的。”

    這話有些深奧。

    不過君呈鬆對她的話素來是深信不疑的。

    哪怕沈青鸞指着馬兒說是牛犢,君呈鬆立刻就能拉着馬兒去耕地。

    所以這會,君呈鬆毫不猶豫道:“好,那你等我。”

    沈青鸞便又點了點頭。

    君呈鬆幾乎要受寵若驚起來。

    自從知道彼此的真實身份後,這還是頭一次沈青鸞給他這麼多好臉色。

    他樂顛顛地下了馬車,又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馬車進了沈府。

    周身氣勢陡然一變,長腿一躍翻身上馬,風馳電掣地朝着城外去了。

    沈青鸞進了沈府,先便去了沈舒的書房。

    “父親,女兒今日,或許做錯了事。”

    沈舒吃了一驚,隨即皺起了眉。

    他這個女兒素來剛強有決斷,從未有過如此猶豫遲疑的時候。

    心裏頭閃過萬千個念頭,沈舒卻並未多問,只緩和着神色道:

    “不打緊的小事而已,我女兒如今好端端地在我面前,旁的什麼事在爹爹眼裏都算不上錯事。”

    沈青鸞眼眶溼潤了。

    她其實算不上是個好女兒。

    前世她被君家管束,又因不願託沈家的情爲君鴻白走動惹了君家不滿,便也不敢和孃家過從甚密。

    哪怕沈舒病重,她這個做女兒的也只是剛開始的時候來露面,而後便再也沒有侍奉在身前。

    後來沈舒病危之際,沈青鸞自責悔恨不已,只覺自己不配做沈舒的女兒。

    彼時沈舒也是這樣說的,只要她還好生活着,做的什麼事,都不是錯事。

    可最後,她還是辜負沈舒的欺騙,透支了一生的心血,那樣孤苦伶仃地死在君家的宅院。

    前世今生,局面雖然大不一樣,可父親母親與她的這一份愛,是她和這個世間最牢固的錨點。

    “父親這樣寬縱,就不怕寵壞了女兒?”

    見她還有心思說笑,沈舒便也放心不少:

    “子不教父之過,你做錯了事自該爲父來承擔。爲父寵壞了你,合該找你祖父的麻煩。”

    沈青鸞沒忍住笑了出來。

    氣氛輕快不少後,沈青鸞才將方纔香山上發生的事說了來。

    只是遮遮掩掩,將君呈鬆的存在掩了下,讓沈舒以爲從始至終都是她所爲。

    “女兒此舉的確是大不敬,也願領責罰,只是若連累了父親和族裏……”

    沈青鸞咬脣,不肯再說。

    她太知道,沈氏是一個多麼看重聲譽的龐然大物,更知道沈舒如今的官位有多得來不易。

    書房裏一時安靜下來。

    沈舒先是面色凝重,待見到沈青鸞臉上的忐忑和執拗,心裏頭那點子沉重忽然就不翼而飛了。

    嘆了口氣,沈舒緩緩道:“青鸞,在你心中,父親竟是個沽名釣譽之人?”

    沈青鸞陡然擡頭,“當然不是。”

    沈舒笑了起來,“的確,爲父當然不是,你的學問、思想、品德皆是我一一傳授教導。

    你能長成這樣一副磊落仁善的性子,難不成我又會是汲汲營營、視虛名更甚人命之人?”

    沈青鸞無力地張了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