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面目可憎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羋黍離字數:1986更新時間:24/06/27 10:59:50
冬去春來,冰雪消融,寒意漸遠,大漢又迎來萬物復甦的時節了。對於劉皇帝來說,過去的開寶二十二年是悲喜交加的一年,榆林之亂平定、攻入黑汗拓地兩千裏只是小喜,符後駕崩則是大悲。
垂拱殿內,落地的琉璃鏡前,劉皇帝攤開手站着,整個人倒映在鏡中,兩名宮娥小心翼翼地給劉皇帝着裝打扮。
年紀確實是大了,兩手根本伸不直,端在空中久了還覺酸累,腰桿也難如當初那般筆挺了,不得不向歲月妥協,佝僂下去。
「歲月是把殺豬刀啊!」劉皇帝打量着鏡中自己那蒼老甚至已經顯得有些陰騭醜陋的面容,自嘲道:「朕年輕之時,自認長相還是算得上俊俏的,如今看來,怎麼如此面目可憎,難怪連那些故舊都陸續遠朕而去,莫非是朕這張臉太過讓人生厭?」
劉皇帝在這裏呢喃自語,聽得侍候着的宮人們膽戰心驚,幫他整理袍衽的宮娥纖手都不住地顫抖。喦脫算是會說話的了,此時也不知該如何接這話,劉皇帝如今的面貌確實是讓人不敢恭維,自然是不能說實話的,然而若是罔顧事實地吹捧,喦脫也是體驗過的,就怕被斥一個欺君。
伴君如伴虎,說實話不行,說瞎話劉皇帝也不愛聽,自符後崩後,劉皇帝越發喜怒無常,時常「犯病」,連伺候了劉皇帝二十多年的喦脫都難以把握了。
恰好想到了什麼,喦脫趕忙轉移話題道:「官家,適才翰林待詔黃居寀送來了一副御像圖,官家是否要御覽一番?」
「嗯?」劉皇帝似乎回過了神,吩咐道:「取來看看!」
「是!」
黃居寀乃是當朝有名的繪畫大師,與其父親黃荃本爲孟蜀宮畫師,川蜀平定後,隨孟昶一道被押赴東京,後父子倆一併入宮,擔任漢廷畫師,過去的二十多年,筆下誕生了大量優秀作品,大漢開寶時代的宮廷風貌以及重要大事,在他們的繪畫中都能找到記錄。
一個月前,劉皇帝偶來興致,讓黃居寀給他畫一幅肖像畫,如今,總算有結果了。很快,喦脫招呼着兩名內侍,將畫軸在劉皇帝面前展開,劉皇帝的畫像也映入眼簾。
畫上展示,劉皇帝頭頂紫冠,一身華服,一臉的英武威嚴,渾身上下都彷彿散發着神聖的光芒。畫畫也講究氣韻,眼前這幅畫,韻味倒是十足,十足的印象流......
或許是眼神不好,劉皇帝掃了一眼不夠仔細,又湊近看了兩眼,轉身又對比了下鏡子中的影像,眉頭擰起:「喦脫,你說這畫的是朕嗎?」
「是!」喦脫脫口而出,觀察了下劉皇帝表情,又道:「只是,官家乃當神聖,黃翰林固然畫技精湛,但終是凡筆,豈能盡書官家威儀,只能稍窺百一神韻......」
「呵呵!」劉皇帝被喦脫這番話逗笑了,擺了擺手,感慨道:「朕是發現了,朕年紀越大,這些個畫師,就越不會畫朕,畫像也越畫越不像......」
喦脫腦海中浮現出「爲尊者諱」四個字,但是,也不敢說出口。
劉皇帝則沒管那麼多,指示道:「朕記得,黃居寀最爲擅長的,還是花鳥竹石,讓他畫人物像,是不是爲難他了?只可惜,顧閎中早死了幾年,否則他那一支妙筆,定能生花。」
感慨了一句,劉皇帝對喦脫吩咐道:「給黃居寀傳句話,就說這幅畫朕不滿意,他畫得不像。不過,朕再給他一個機會重畫,若是再拿此類之作糊弄朕,朕就要治他欺君之罪了!」
「是!」喦脫立刻應道。
心中暗暗爲黃居寀默哀了一下,這差事不好做啊,這哪裏是畫像,分明是畫皇帝的心思,但這個時期劉皇帝的心思何其難測,讓人想想都害怕。不過死道友不死貧道,只要火別燒到自己身上就行,何況,黃家父子在宮中當
值這些年,也是多受榮寵,既享其恩澤,就要擔雷霆之風險。
「那這幅畫如何處置?」喦脫又請示道。
「留着!等新畫出來,再對比一下,看哪個更像朕!」劉皇帝淡淡道。
「是!」喦脫應命,朝內侍打了個手勢,趕緊收起來放好。
看完畫,劉皇帝又回到鏡前,與鏡中的自己對視了好一會兒,老眼漸漸朦朧。對面的自己,滿頭的花白,一臉的皺紋,甚至有兩顆十分明顯的老人斑,那股衰老遲暮之意,由內而外地散發着,劉皇帝從未感受如此深刻過,甚至有種發自內心的惶恐與心寒。如今的劉皇帝,不像當初,他是越衰老,越不想承認......
「過去,朕是不大相信一夜白頭、泣淚而亡的故事,只是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卻不得不信了!」劉皇帝語氣中帶着幾許哀傷:「人生之大起大落,大悲大喜,實在不是什麼好事啊......」
「還請官家保重御體啊!」見劉皇帝情緒又不對了,喦脫本能般地勸慰道。
「朕身體好得很!用不着你們這些人時刻提醒!」劉皇帝忽然扭頭,惱怒道。
注視之下,喦脫大感驚悚,縮手縮腳,支吾不敢再言語。這個時候,宮娥取來冕冠,小心翼翼地幫劉皇帝戴上,如此方纔打扮完畢。
十二條冕旒在眼前微微晃盪,垂下的綴珠,每一顆都彷彿映現出一個世界,一種心情,見到鏡中被擋住的面容,劉皇帝忽然道:「這冕旒,似乎起到遮醜的作用了!」
這話,再沒人敢亂接了,這個清晨,劉皇帝似乎就和自己的外貌長相槓上了,反覆提及,彷彿成了他的一個痛處。
年紀上來了,話確實也多了,走了幾步,劉皇帝又指着頭上帝冠感慨道:「這冠冕似乎是越發沉重了,就像這越發廣袤的國家,讓朕大感不支啊!」
無病呻吟了一番,劉皇帝這才恢復了正常,手一擺,吩咐道:「走,上朝去!」
「起駕!」喦脫聞言,終於鬆了口氣,趕忙唱和引路。
不過,沒走兩步,劉皇帝又頓住了,扭頭瞧了瞧那面落地鏡,心中忽然涌出一個想法,便冷聲道:「把這面鏡子給朕砸了,它把朕照得太清楚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