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墨邪便醒悟過來:
不!
她不是我那一世的母親!
我現在…是在以前的第一個輪迴之中!
這婦人,第一個輪迴中,我的母親!
墨邪只知自己是在輪迴中,是在蒼冥界中。
可卻不知,自己爲何會這麼年幼。
他的心中,還有更多的疑惑。
比如——
我爲什麼會在揹筐中?
我爲什麼會感覺頭暈?
我的母親,爲什麼揹着我在這崎嶇山路上行走?
是去往何處?
很快。
墨邪就從母親的自言自語中,得到了答案——
原來,墨邪得了怪病。
凡間的醫師,救不了他。
於是,母親帶着他來山上,尋找這裏的福神廟,爲他祈福。
母親臉上的皮膚看起來並沒有老化,但她額頭上,卻多了好幾道皺紋與一塊嚴重的擦傷。
連髮梢,都有了幾抹蒼白。
看起來,像是勞累所致。
墨邪不知爲何。
更說不出話,只在竹筐裏哭泣。
母親聽到兒子的哭聲,心如刀割。
她打開竹筐,把墨邪抱出來。
此時的墨邪,柔弱得像是一塊棉花糖,彷彿經風一吹,就能將他吹散。
母親抱着他,背對山頂。
所以,從山頂上吹下來的風,先是侵蝕了母親瘦弱的後背,才能輕微地捲起墨邪的髮梢。
母親溫柔地爲墨邪撥正了稀疏的劉海,輕聲地喃唱着一曲自己編造的樸素童謠:
“寶兒乖乖,阿孃走得快快;寶兒乖乖,阿孃就把星星,給寶兒買來…嘻嘻,瞧!”
母親說着,便從襤褸的粗布兜中,取出了一隻用竹葉編成的小星星。
母親把小星星遞給了墨邪,墨邪的小手,牢牢地抓住了小星星。
於是,墨邪的哭聲,變得越來越小。
此時。
墨邪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他彷彿是一位旁觀者。
但,每一秒的經歷,卻令他似曾相識。
墨邪不哭了。
母親才將他放回竹筐中。
竹筐的底部,鋪着厚厚的棉襖。
墨邪的小腳,踩在柔軟的棉襖中。
可此時,從山頂上吹襲而下的寒風,卻輕易地順着竹筐的側面,鑽進其中。
墨邪受寒,突然打了個噴嚏。
母親見狀,將自己輕薄的外套傾斜地鋪在了竹筐的周圍,爲墨邪擋下了寒風。
可她原本穿得就少,再去掉了一件外套,便露出了細瘦的胳膊。
她縮着肩膀,將兩手輕輕地摩擦,試圖得到一點溫熱。
她沒有停下來休息,而是打算繼續朝山頂爬去。
竹筐比母親瘦弱的身體還要高大。
但是她卻頑強地將之背起。
山路崎嶇,沒有粗糙的石路,更沒有人爲打下的扶手。
腳下是乾巴的泥路,泥路被打磨得發光。
不知有多少人像她一樣,經過這裏。
才將泥路打磨得發光。
又因爲沒有扶手,所以,每爬上一個高度,便需要將身體往前傾,否則便可能會失去平衡,摔下山去!
母親回頭,望了一下後方。
她的身後,是一條陡峭的山路。
山路落差極大,若是摔下去,必無生還的可能。
但是往回走的話,她的兒子,便會病死。
她輕嘆一聲,隨後移回目光。
一陣狂風從高山上吹下,母親望着山頂上的一座廟宇。
她嘴中呢喃着:
“福生救苦救難神尊,乞求您救我兒一命,世間萬法救不得他,但您神通廣大,福德無量!必能救他!只要您救了我兒,我願下半輩子,爲您燒香禮拜,頌揚您的威名!”
說罷,她虔誠地雙手合十,跪倒在地。
連走十步之後,便見她將竹筐移到一邊,低頭叩首。
這時,墨邪才意識到,她額頭上的擦傷,原來是這麼來的……
十步一叩首,艱難地向山頂移動。
咚。
咚。
咚……
母親的叩首聲,在荒蕪的山路上響起。
“啊啊啊啊……”
突然間,她聽到了尖叫聲,從前方傳來。
擡頭一看,原來是前方有一位像她一樣的朝拜者,失足墜下了山。
那位朝拜者,無助地朝上面的人伸出去。
可母親,卻只能看着他,墜入漆黑的森林之中。
這一幕嚇到了墨邪,墨邪不由自主地哭了起來。
母親小聲地安慰道:
“寶兒別怕,娘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說着,她便放緩了行走的速度,生怕把孩子摔下去。
行走緩慢帶來的後果是——日夜兼程。
夜晚來臨。
寒風更甚。
竹筐中的墨邪,有着衣物隔護。
可是母親,卻衣着單薄,被寒風吹得不停發抖。
縱使渾身發抖,她也沒有停下腳步。
依舊是十步一叩首,艱難地爬向山頂。
所謂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寒風來得惡毒,卻又匆匆送來了暴雨。
轟!
隆隆隆……
暴雨與雷聲連綿不斷,閃電更像是在發怒的巨神,在譴責這對母子的打擾。
暴雨打溼了竹筐中的衣物,雷聲嚇得墨邪大聲哭叫。
“寶兒乖,不要怕。”
母親急急忙忙地將竹筐取下。
她扯下山路旁邊的樹葉,蓋在竹筐之上,試圖進一步地抵擋雨水打溼自己的孩子。
可是雨啊,總是那麼地不講理。
它們瘋狂地拍打着竹筐,掀開了樹葉,掀開了竹筐周圍的衣物。
寒風吹打在墨邪的頭上,雷光也映在墨邪稚嫩的小臉上,雷聲嚇得墨邪哭得更大聲了。
突然,一道身影,替他擋住了兇殘的暴雨與恐怖的雷光。
母親用她瘦弱的身體,覆在竹筐之上。
保護了稚弱的他。
此時此刻,母親就如同一道溫柔的屏障,爲他擋去風雨與雷光。
母親,將外面的殘酷,與他隔絕開來。
爲他帶來的,是溫暖的空間。
而母親,卻早已經渾身溼透。
她跪臥在竹筐之外,如懷孕時,溫柔地懷抱着大肚子時的模樣。
她唱起了自己臨時編造的樸素童謠,掩蓋了雷聲——
“寶兒乖乖,不要哭啦,外面打鼓,是村裏在唱戲;寶兒乖乖,安心睡覺,阿孃在這,守着乖乖寶寶;寶兒乖乖……”
母親唱的童謠,總是那麼的溫柔、有效。
墨邪竟然真的睡着的。
身體睡着之後,他的意識也突然熄滅……
墨邪無法再感知外面發生了什麼。
也聽不到雷鳴和風雨聲。
此時。
母親的氣息逐漸微弱,可是,她不敢停止童謠。
她不願意再聽到孩子的哭聲。
那對一位母親而言,是最令人心疼的聲音……
風雨越來越大。
母親的身軀雖然並不高大,但她的懷抱,卻爲墨邪建立了一個溫暖的避風港。
而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