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萬世之魂

    “我該承認，是我大意了。”男人倒在地上，看着那指向眉心的劍鋒笑道。

    他想要站起，可撕裂般的劇痛涌上神經。

    那是由赤色的八面古劍造就的傷口，火一般的灼熱幾乎點燃他藏匿在這具身軀裏的靈魂。

    這便是後五類。

    這便是百鱗之長。他擁有一具無可撼動者的屍身，以意志降臨而行，依舊在其面前失敗。面對那頭夭矯的赤影，他想不到有何種生靈能在同一個境界奈何他。

    無可奈何！

    他失敗了，但仍然在笑。因爲他這具身軀雖然會毀滅，對方成就十類的機會卻永遠無法到來。他等同於用一具傀儡毀滅了十類之冠。真是個划算的交易，男人心裏想着。所以他的目光越過劍芒，凝視那居高臨下的金色雙目，想欣賞對方的目光中透出的神采。

    他相信近十類者中沒有生靈能夠抵抗成就十類的誘惑。對方說的毫不在意，不過是面對死敵的遮羞布罷了。他能理解，畢竟沒有人會在敵人面前顯露傷口，可眼神是不會說謊的，那雙漂亮的眼睛裏有多麼痛恨，多麼怨毒，他都不會感到意外。

    但男人又一次失算了。

    那對眼睛可稱不上漂亮，更多是威嚴，神明一般的威嚴。金色燭火沉默燃燒着，比他支配萬鬼諸邪更可怕！他可以從對方眼中看出許多東西，卻唯獨沒有怨毒和痛恨。這頭即將蛻變又失敗的蛟龍並不痛恨他，只有凜冽而純粹的殺機。

    他單純的想殺了自己。

    男人一下子就明白了。

    哪怕他沒有使這些手段，哪怕對方沒有失去成就真龍的機會，這些情緒也不會有任何變化。對方要殺了他，因爲他是蒼茫海的驅使者，是蒼茫海中沉澱下的冤魂的王。他站在九州的對立面，所以等同於向他揮劍，除此之外，無關其他。

    真是個……令他膽寒的敵人！

    新生的九州想要再次造就出一批神話生靈麼？就如這般？就如那過去威鎮寰宇的至尊一般？

    他悶聲地笑着，雙肩跟着聳動。

    “不過，蛟龍，你說當一個精打細算的商人發現自己虧損了利益，第一反應會是什麼？”男人很平靜，說着與此時此刻聽起來完全無關的話語。

    “你是商人麼？”李熄安迴應，“你應是個死人，該滾回幽冥裏去。”

    高空，雲海洞開之地，太行八陘握着決勝的一劍——曦劍。這把金色長劍倒懸，如太古神話中天神降下的身畔般懸於男人頭頂的天空。只需要李熄安一個念頭，太行八陘便會將這柄劍砸下，屬於金行的殺伐鋒芒將徹底毀滅眼前這個男人。

    但李熄安暫時沒有這樣做。

    眼前的不過是具傀儡屍身，他一眼就能看出來。來自蒼茫海深處的古老靈魂藏匿在這具軀殼下，這既是鎧甲又是牢籠，至少，這頭鬼沒有這般容易脫離這具軀殼。

    歲月法在悄無聲息間引動，李熄安在觀察。

    但對方存在的歲月太過悠久，並且斑駁繁雜，牽扯數多。他無法如海淵深處面對庫庫爾坎一般看清過去。

    他還未看穿迷霧，仍然在迷霧中行走。留給他的時間並不多，一旦對方察覺，恐怕會直接毀滅這具身軀，不留下一點痕跡。

    聽聞李熄安的話，男人從悶聲笑轉而變成了大笑，他看上去高興異常，不像個失敗者。

    “說的好啊，我確確實實該滾回幽冥！但伱知道蒼茫海中行走的屍骨是如何誕生的麼？我……又是如何誕生的麼？天生的鬼類，誕生之地如果是在人間，那是不是意味着人間如煉獄，處處是幽冥啊？”

    這具屍體的臉在李熄安眼中變化，扭曲，蒼白的色彩逐漸退去，賦予上血色。

    可浸泡蒼茫海千萬年的屍體是不該有血色的。

    直到最後，扭曲的視感消失，李熄安眼中的蒼白面頰變成了一張無法分辨男女的臉，未有粉黛，眉如劍鋒，眼如丹鳳，男人剛硬的輪廓和女子的柔和同時搓揉進去，無半分違和。他大笑，笑聲像潮水般撲面而來，彷彿有成千上萬個人和他一起放聲大笑。

    這道詭異無比的聲音說道：“蒼茫海是封印，封印了過去墜落在九州之上的恐怖生靈，也成爲我們的墳墓，我們的棺！死人是無法掀開自己棺材的，哪怕在無數歲月之後，誕生了意志的死人們依舊無法掀開棺材！”

    “死於戰亂的生靈在死去之後變會心平氣和坐而論道麼？太可笑了！它們只會想着吞食一切，吞食看的見的一切來填補自己的空缺。死人的空缺是什麼？是它們沒有的‘活’啊！你看，這片新生的天地不正是它們渴望的土地麼？過去我們沒有機會。現在，九州卻將機會送到了萬千冤魂的面前，九州大地呼喚來過去的古老海洋，企圖昇華，它要昇華啊！”

    “而我們……餓極了！”

    鬼的眼中猛地爆發出璀璨的神采。

    沙海之上，黑潮奔騰翻涌，其上是無數爬行的屍骨！魁梧龐大，猙獰扭曲，眼眶中燃燒着幽綠的火。

    “龍。”鬼開口。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以十類之名稱呼你。”

    “你的鱗片碎了，血也流乾，你揮霍了一切，包括你的未來。但你改變不了任何事，九州，它會被亡靈的手拽下，永世沉淪！於我眼中，於蒼茫海蔓延之地，皆爲我等糧倉！”

    黑色浪潮頃刻淹沒沙海，李熄安的鼻尖已經嗅到海水的鹹溼。

    他劍下的鬼平靜地勾起嘴角。

    鬼未曾擺出失敗者的姿態，因爲他從未失敗。

    蒼茫海的浪尖已至，它們來迎接自己的主君。

    這時，鬼聽見了一聲輕嘆。

    來自李熄安。

    下一刻。

    雲海之上，天地之間，一道璀璨的金色劍芒砸下，奔涌來的黑潮潰散向遠方，熾烈的光芒升騰而起，恰好東方晨曦初升。綻放如花蕊的光芒吞沒沙海，將鬼的身軀徹底毀滅。李熄安佇立在原地，任由光芒映照着他，投下無限拉長的影子。

    還有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