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三神像（4.6k)

    沙地上，男孩輕輕將落在地上的雲扇寶器拾起，把弄着它。

    他打量這把雲扇，目光中滿是不屑。下一刻，雲扇的輕震停息，他唸誦法決，將其變大，扛在肩膀上。在男孩的上方，真龍屍骸遊動着，骨骼之間摩擦爆鳴，像此時的天空上響起雷暴。它垂下爪將男孩包裹，護在身下，同時那幽綠的鬼火盯着下方微小至極的身影。

    男孩壓抑不住的笑出聲來。

    他看向李熄安，臉上掛着挑釁，“便是你，向我射出那一箭吧？”

    “在你離弦之時，敢於向我舉劍之時，有沒有想過今日？我說過你必將死去，死在屍骸的骨堆！伱是這片大地上最大的違逆者，我將把你的屍體掛在我未來行宮最顯眼的地方，世世代代警戒世人違逆我的下場！”

    “放下它。”李熄安只是這樣說。

    男孩愣了一下，看向自己手中的雲扇，“它？”

    而後像聽到什麼笑話般，他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它，放下它又怎樣？不過一位連皇者都解決不了的祖留下的器物而已，他的化身能淪爲我臣民的食糧就應該感到榮幸，我能拾起他的器，他該感恩戴德！”

    說完，他死死地盯住李熄安，目中燃燒着怨毒的火，“能被我親自找上來，你也該感到榮幸。如果你願意跪下來祈求我的原諒，我不介意大發慈悲，將你變成我萬千臣民中的一位。”

    李熄安輕輕搖頭，“他是無可撼動者。”

    “若是他真身親臨，一千個你都不夠他殺。顯然，你最後的舉動觸怒了他。”

    李熄安回憶着道權耘谷最後的畫面，這個魁梧漢子蹲下身，安靜捧起白沙，掩埋破碎的骨像。他不知道對方究竟出於怎樣的心境，也許是對九州最後的眷戀，也許是對這次旅行失敗的坦然，但無論如何，鬼類將祖最後的靜謐打破了，逼得他憤怒咆哮。

    一位無可撼動者的怒火。

    李熄安看向那個仍在發狠的男孩。

    你有資格承擔麼？他在心底問。

    “一千個我？哈哈哈！一千個我！永遠成就不了的律道的祖有什麼可怕的？等他找到我，他才應該是那一千個！”男孩面目猙獰，“倒是你！蛟龍，你在無視我對你的仁慈！”

    “對啊，蛟龍，你不過是頭蛟龍！你這種卑賤的生靈仍然在近十類的道路上掙扎扭曲，而我，從出生開始便站在了你永遠無法觸及的高度！我都替你可悲啊，更可悲的是你的無知！不過無所謂，很快……很快，我依舊仁慈，願意給予你遨遊蒼茫海深淵的權力。”

    男孩將雲扇收納，然後站直身體看向李熄安，“以屍體的姿態。”

    雲層撕裂了，真龍屍骸咆哮扭動，它太過龐大，行動起來彷彿整個天空都在下墜！

    李熄安從身旁三把劍中取出一柄，竟然是那柄純陽。

    劍身如水如鏡，反射的弧光是淺淡的青色，宛若女子的眉彎。他執劍，劍身舞動，隨心所欲，彷彿他早已握住這把劍千萬年。

    男孩沒有注意到李熄安此時的目中篆文匯聚成蓮花的形狀，歲月在沖刷，在倒映，在重塑。純陽孚佑的法於劍身顯化，他舉劍，熾烈的光芒迎向那頭襲來的真龍屍骸。

    男孩慢悠悠地欣賞眼前的搏殺，他一直在尋找機會，而在這東海深處，遠離地陸的地方就是最好的機會。他與祖廝殺至此，沒有任何一個生靈靠近這裏，諸靈都畏懼祖的氣息，遠遠地逃開了。至於他的同類，這頭蛟龍不在天山祭壇，她可沒法再次出現。

    但很快，男孩悠閒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

    寬大玄衣狂舞，人影倒提長劍踩着真龍屍骸的骨節層層往上！刺耳的摩擦聲傳出，那是他的劍與龍骨的碰撞！他移動的速度太快，能捕捉到的只有臉上金色瞳目拉長成的弧光，像兩道環繞其身旁的兩道金色閃電。

    “你早就油盡燈枯了！”男孩尖聲驚叫道。

    他規劃下的出現也是恰到好處，祖即將消失，而他的對手，這頭蛟龍也耗盡所有精力，他哪裏來的這麼龐大的靈氣和力量？男孩凝神，張望，神魂連接上真龍屍骸，終於發現了不對之處。在真龍屍骸的視角裏，對方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在他的背後還有一個虛影。像是個女性，右眼同樣是燃燒的金色燭火。

    在那道虛影的目光下，真龍屍骸的活動和力量被大幅度削弱了，彷彿遇到了天敵！

    但這怎麼可能呢？

    他的臣民怎麼可能會有天敵？他才是一切的掌控者。除非另一位掌控者的出現，在這片大地上，除他以外，另一個鬼類遠在天山！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瘋狂動用神念企圖緩解真龍屍骸的頹勢，可對方給予的壓力太可怕了，竟然將他壓倒！

    龍身上，青色劍影閃動。

    這把純陽劍在過去曾經斬殺真龍，玉釵順德那柄斬龍劍的原型便是取自這把劍。此刻，李熄安執劍踏過的地方，龍的脊椎炸開，濃墨的黑氣從裂口噴薄而出，黑霧瀰漫，化作千萬張不同的猙獰人面，它們咆哮着，想要再度鑽進屍骸裏。同時，真龍屍骸掙扎扭曲，剎那席捲天地的靈爆發。

    男孩痛苦的吼叫。

    因爲在真龍屍骸動用靈的那一刻，對方身後的虛影伸手，輕輕一按。所有的靈收斂了，席捲而來的靈反而被李熄安收納。無法引動靈的真龍屍骸無論生前是幾像都沒有任何區別，充其量是頭比擬真龍體軀的骨頭架子，毫無用處！因爲十類真正強大的地方在己身天賦神通，亦或是深淵中那道聲音所講述的不屈而無畏的靈魂。

    死去的十類，以骸骨圈養無盡冤魂的十類當然不會具備這一切。他引以爲傲的真龍體軀在對方眼中也毫無優勢，他們彼此間的鱗片碰撞，對方手臂上的赤鱗完好無損，反倒是屍骸上掛着的鱗片更加殘破。

    你究竟是什麼？是什麼！男孩奮力掙扎，他操縱着屍骸扭動，要看清那道虛影。

    但他顯然沒有機會了。

    李熄安察覺到了他，天穹洞開，一條不輸屍骸的赤鱗手臂出現，手中握着一柄金玉長劍。

    “吼——！”龍吼聲震撼天地，蜿蜒無邊的龍軀被這柄劍釘穿，砸向深海。

    “不！”男孩咆哮。

    隨着真龍屍骸墜海，寬大的玄色衣裳在他眼中劃出扇形的弧線，對方撞進了他的懷中。

    這當然不是好友間見面的擁抱。

    這是死亡。

    哪怕是人形，對方仍然擁有比擬真龍的體魄，一股巨大的衝擊力襲來，一下子撞碎他全身骨骼和筋脈，甚至靈魂都感到刺痛！

    胸膛傳來火燒的灼熱感。

    男孩不可置信地低頭，一柄赤色的八面古劍洞穿了他，黃昏般的死亡如約而至！

    他後仰倒下，看見那道介於龍與人之間的身影佇立原地，看向他的眼神居高臨下。玄衣靜靜地垂落着，籠罩他的全身，包括他那包裹的赤色鱗片也隱藏進袖袍的陰影裏。

    另一邊的海域在翻滾，真龍屍骸從海水深處升起。

    男孩眼中再次出現了希望的曙光，但李熄安將其打了個粉碎。他瞥了那個方向一眼，海水剎那凝結成千米厚冰，冰層中伸展出如玉如鐵的手臂，這些手臂將真龍屍骸再次推進深海，它躍出海面的巨大缺口被冰填滿，玉手們將咆哮的屍骸拖拽進無邊黑暗中，再以一層一層的厚冰作囚籠。

    “現在，我們可以聊聊了。”李熄安收回目光。

    “不！不！這不可能！”男孩趴在沙地上蠕動，他現在只想遠離眼前這個怪物！

    “你連十類都不是，怎麼可能戰勝我？我可是這宇宙中最偉大的生靈啊，你這卑賤之物……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李熄安蹲下身，男孩發瘋般的刨地，可昏劍就插在他的胸膛，伴隨他的行動傷口出爆發出濃郁至極的生機。

    可冰冷的爪將他的頭顱按住了。

    咔嚓的清脆聲響迴盪沙地上。

    男孩瘋狂嘶吼掙扎，但這一切在絕對的力量下無濟於事。很快，李熄安從他的收納空間裏強制扯出了那柄雲扇。男孩早已失去了動作，兩眼翻白，能破界儲物空間的手段有許多，可這種直接攻擊神魂本源以此扯出某物的極致暴力將他靈魂都幾乎攪碎了。

    李熄安另一只手接住雲扇，接着按住他的腦袋將其舉起，男孩的雙臂無力垂下，如一具屍體。突然，李熄安猛地將其扔了出去，甚至連男孩身體上的昏劍都沒來的拔出。在他將其扔出去的剎那，男孩的身軀化作一條黑蛇，它吐着猩紅的信子纏繞着昏劍，垂下的蛇臉彷彿嘲弄一般。

    “哎呀呀，真是個莽撞的孩子。”有人說道。

    身着古袍的男人伸手，黑蛇纏繞上他的手臂，同時爲他遞來昏劍。男人握住昏劍，隨手揮了揮，目中閃過一絲驚異。李熄安注意到了對方的詭異之處，與其說對方是個活物，不如說是一具屍體，那一身古袍泛白，如同被水浸泡許久。

    他的皮膚是死人的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你才是那個真正的鬼類吧。”李熄安說，不知不覺間，黑色的海水已經淹沒沙，一條條溪流從四面八方向李熄安的位置匯聚，如同蒼白大地上攀附的黑色蛇羣。

    “吼——！”真龍屍骸的吼聲響徹雲霄，它扭曲升騰，擊碎厚冰，擺脫了造化玉手。自這個男人出現以來，能做囚籠的厚冰似乎在屍骸面前不夠看了。真龍屍骸蜿蜒至男人的身邊，低下頭顱任由其伸手撫摸，乖巧地像只家寵。

    “你看見我似乎並不意外？”男人攤手，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他目光陰冷而憎惡，與其對視彷彿在看着世間的萬般惡念，稍不留神便會被其吞噬，成爲任其擺佈的傀儡。

    “我本不該出現，就連那位新生的鬼類都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可卻因你而現身。你說，我該如何回報你呢？”男人低眉，“蛻變的龍。”

    “說實話，我出現的時間真是巧妙啊，如果你蛻變成功，我做的一切似乎都將是無用功。畢竟一頭由九州誕生出的真龍，可比鬼還要可怕。畢竟那頭鬼不是真一，威脅性沒有如你這般。”

    隨着男人的話語，成千上萬條蛇一般的溪流匯聚向李熄安。

    “出來吧，蘇家次女。”男人看向李熄安身後。“不要做無用功。”

    “嗡——！”

    李熄安身下的影子突然亮起了一隻瞳目。

    蘇誘鳶從中走去，她側身站在李熄安身後，那只與李熄安幾乎相同的金燭打量着男人。

    “你們的祖先在無比遙遠的時代料到今日，留下你們作爲種子，作爲雙子，以此呼喚歲月的隱祕，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你們那對眼睛呼喚來的存在應該就是當初伴隨你們先祖行走世間的赤龍吧？”

    “鬼神圖位列第一的生靈，赤龍。”

    男人摩挲着下巴，“你說，如果雙子先死去一個，你們的祖先有料到這件事麼？”

    “走！”李熄安低吼。

    他先前踏出一步，同時，涌來的溪流起身，化作一條條扭曲的黑蛇，它們露出毒牙，渴望着死亡。曦光盛放，他揮劍，蛇羣被斬斷了，但濺射出的是黑色水流，下一刻它們再度合攏，圍了上來。不止這些，那頭真龍屍骸也動了，它竟然在生長出血肉和鱗片，男人隨意地賦予了這頭早已死去的生靈以新的姿態。

    狂風呼嘯，漫天無邊的靈升騰，星光點點，沉浮其中，而龍的影子遨遊。李熄安如直面千萬把尖刀，那頭真龍呼吸引起的靈氣風暴簡直恐怖，隨後，無數星光落下，龍攜着星空墜向大地！

    時間仿若靜止。

    這一刻，天地間響起古老的吟誦聲，不止“此時”的靈，還有來自“過去”的靈，來自不同時間的靈皆向一個點聚來。

    “貴金懸冕之像！”李熄安咆哮。

    雲層開裂，頭戴王冠的金色神像緩緩起身，倒懸長劍。幾乎是起身的一剎那，貴金懸冕之像與真龍屍骸相撞，神像舉劍，斬向真龍屍骸，而真龍嘶吼，鱗片扣合，降下無盡星光！

    無窮無盡的光熱於這片海域上爆發，李熄安佇立於神像下，他此刻分明沒有受到任何損傷，可手臂上新生的鱗片卻在脫落。

    看見神像與真龍屍骸廝殺不落頹勢，男人反倒勾起一抹笑意來。

    “化龍之刻，哪怕是龍，那也是在蛻變，蛻變就需要積累。哪怕再能打，有再強大的力量，也不是你能這樣揮霍的。陳舊的鱗片的確可以換上新的鱗片，可新的鱗片也碎掉了，你就再沒有觸及十類的資格了。”

    男人漆黑的眼瞳倒映神像舉劍的光芒，“不過我還是要稱讚你的果決，敢於這樣捨棄僅有的機會，保住他人性命。”

    他笑了笑。

    “但也僅此而已了。”

    “今夜之後，九州再無真龍。”

    …………

    李熄安跪坐在沙地上，上方是恢宏巨大的神像。

    他現在光是要維持神像就已經耗盡了全部心神，他的皮膚在開裂，鱗片脫落，血止不住往下流淌，在地上形成一攤血池。

    “呵……”他輕笑了一聲。

    “有這麼多人想殺我，你又算個什麼東西？”

    靈氣轟蕩。

    以此時一個點，連接過往。

    “嗡——！”

    咆哮的真龍屍骸被一條冰玉手臂按住了。

    如冰晶所鑄的神像居於雲端，揹負千萬手臂，它的面容模糊不清，可它卻降下真真切切的可怕力量。一條，兩條，三條，無數手臂將真龍屍骸束縛，它想騰空，卻無力掙脫。同時，另一端，雲海滾動，純白色的神像起身，對着真龍屍骸的頭顱舉劍。

    男人波瀾不驚的面容終於變了。

    三座神像。

    玉釵順德，純陽孚佑，以及他自己，取自橫簫金倪。

    三位無可撼動者於此刻匯聚於另一片天空，巨劍落下，斬下了真龍屍骸的頭顱！

    二合一，結束十一月。

    三更完了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