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像回家了一樣親切

    “幽冥，看上去和以前一樣，沒多少變化啊。”那聲音接着說道。

    李熄安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那鬼差被他遣到船頭，沒法看到此刻他周圍瀰漫出的一層薄薄的霧氣。

    “仗藥踱足上人。”李熄安說道。

    “哎，喊這麼生分！我的好後生，你這本領看得我都羨慕不已啊。你這聲上人我可擔不起，你我以平輩論處，什麼上人不上人的！”

    李熄安沉默下來，有些驚訝於仗藥踱足的活力。

    似乎被污穢佔據身軀又遭到封印對他來說是十分無所謂的事情，李熄安腦海中的聲音中氣十足，全然沒有一絲頹廢之感。大概就像吃完飯睡了一覺然後看見了他，於是順口便問他中午吃的什麼。

    “這樣，你喚我鐵拐先生，我就叫你赤龍，如何？”仗藥踱足還沒停下，好像要把封閉在界域裏沉睡丟掉的話全講出來。

    “鐵柺先生。”李熄安點頭道。

    對方很受用，輕哼一聲，頗有一種和當初遊歷紅塵結果尋到了純陽這小子的滿足感。曾經他遇見純陽時說過與此刻相同的話，純陽也是這樣喚了他一聲鐵柺先生，再次聽聞，便是千萬載悠悠歲月過去，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赤龍，那鬼佛捉你到幽冥是爲何，心中可有頭緒？”仗藥踱足詢問道。

    “大源意志下的行者，出手自然是大源意志的指引。大源應是想藉助鬼佛之手殺了我，然後蒼白便可輕易侵蝕現世九州。”李熄安迴應道。

    “如果真是這樣，這尊鬼佛付出的代價恐怕有些大啊。”

    李熄安眉頭微蹙。

    他能感受到那尊鬼佛的氣息，隔着鬼門關出手不過是因爲無法完全跨越九州壁障的限制，但其本身的實力沒有因爲跨越鬼門關而受到絲毫損害，哪裏有什麼代價呢？

    “宇宙中發生了劇變，有宇宙之外的生靈入侵，這個我即便不說你也知曉，畢竟你是從宇宙中回來的。關鍵便在於有歸源律道死亡，除了九州墜落之戰，已經很久沒有歸源層次的生命死亡了，哪怕是聖者都少見。歸源律道並非想與這種能跨越宇宙的存在血戰，而是不得不。”

    “不得不。”李熄安咀嚼這個詞。

    “宇宙的自我保護，歸源律道要捍衛這個宇宙，在面對能毀滅整個宇宙的危機時，哪怕是死敵也要放下成見共同禦敵。”

    “歸源律道皆是如此麼？”

    “皆是如此，包括你我所見的那尊鬼佛。”

    李熄安明白了仗藥踱足的意思。

    這尊鬼佛如今還能隱匿在幽冥可能是用了某種手段遮蔽了宇宙呼喚，可在其動用律法之力後再精湛的僞裝都將失去意義，這尊鬼佛要與純陽一樣前往宇宙深處的戰場。

    李熄安眯起的雙眼裏有一團金色火焰在愈發明亮。

    這幽冥……沒有歸源律道了？

    “鐵柺先生，可以確定那尊鬼佛離開了麼？”

    “我哪有這手段去揣測歸源，再說了，和你談論的這靈不過是隱藏在藥人傀儡裏的一點殘靈而已，我的本體被鎮壓着呢！”仗藥踱足吹胡子瞪眼，“不過，你既然喚了我一句鐵柺先生，我還是有一道法子。”

    “先生請講。”

    “看這幽冥有何變化便是。”

    “歸源之死對幽冥的影響極其可怕，他僅僅是離開片刻，跨越鬼門關出手就會導致大片冥土在陽間復甦，鬼魅叢生。若是他真的走了，進入戰場，和宇宙外的那個怪物作戰，律法的力量將難以再庇護幽冥。沒了律法力量，這陰司鎮不住這些亡魂。我們只需要等待些時日，看這陰司是否出現變故即可。”

    “沒了歸源之死，陰司便鎮不住亡魂？”

    “鎮不住。”仗藥踱足說道，“歸源之死是整個陰司的基石。要知曉，陰司是陰司，陰間是陰間，在許久之前，陰間本是沒有陰司的。是陰間出了事情，亡魂流竄，輪迴崩塌才在陰間建立了陰司來指引亡魂進入循環之中，保證宇宙萬物的穩定。”

    仗藥踱足說完的下一刻，李熄安便想到了九州輪迴。

    破碎不堪，無法輪迴，是蘇月鄰栽下了饗食衆仙相，後來又以身化輪迴才有了九州今日的局面。

    “現在的陰間……是碎的！”李熄安低聲道。

    “正是如此！這陰間不完整，好像在許久之前便碎掉了。不然生靈死去入陰間，輪迴循環入陽間，這個過程是自然而然的，根本不需要所謂鬼差的指引和引渡。陰司是維持這個破碎陰間的結構，死之歸源是這個結構中至關重要的一環。”仗藥踱足說完，笑了笑，想起了某位閻羅的窘相。

    “想當初我便納悶，這生死常理之事竟然還需要特定的生靈去掌管，宇宙萬物循環的道理爲何還需要一個陰司來運作，很是不解。後來一位老友爲我解惑，我得以瞭然這隱祕。”

    “且看，等它些日子，要是冥土暴動，閻羅出殿，便是死之歸源真的離開了。”

    “赤龍，若是死之歸源當真不在，你要如何？”

    李熄安沒有猶豫，迴應道：“不做什麼，栽棵樹罷了。”

    …………

    迷霧中橙黃色燈籠越拉越多，前方的霧氣開始淡薄，逐漸浮現出一座城市的影子。

    像一位匍匐在地上的黑色巨人。

    鬼差靠了過來，面露難色，道：“閣下，我方纔收到巡使的消息，出了些事情，規矩和之前不大一樣了。”

    李熄安擡起眼睛盯着他。

    鬼差心驚膽戰，顫聲道：“冥土暴亂，被埋藏在冥土裏的鬼怪跑出來作亂，就在這一片地方，那些作亂的鬼怪截斷了這條支流。巡使下令所有引渡舟駛入城內渡口，鬼差引魂，不論生前高低貴賤，統統飲湯後扔回陽間投胎轉世。”

    “這條支流所有亡魂？”李熄安開口說道。

    鬼差點頭，幾乎把腦袋縮回了胸腹裏。

    他本以爲將迎接一位大人物的怒火，卻不料傳來一聲清冷的笑。

    一隻手撫摸他的頭，鬼差陡然一驚，那觸感並非靈體，而是某種堅硬銳利的鱗片。

    他聽見這位上人說道：“往前走，去忘川主脈，渡口便不必停靠了。”

    “可是……”鬼差想說冥土中的鬼怪將支流截斷，他們根本走不通，城中有判官級別的人物，連這等人物都沒法解決的暴亂，他們又能如何？

    “你怕是忘了我與你說過的話。”李熄安按住鬼差的腦袋，把鬼差拎了起來，強迫他與自己對視。

    金色的光芒在李熄安眼中若隱若現。

    鬼差只覺得像一團熾烈的火將自己包裹了，要把他燒成灰燼。

    “吾名，純陽孚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