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墨祖

    善界分百地，分百家。

    一地一家，一家一法，故善界諸子，百家百祖。

    百家爭鳴，爭高下，決生死。百家之祖將於此時齊聚善見之地，注視爭鳴之戰，那是一家一地之顏面。

    而善見之地，相傳是善界古聖掌握律法之地，時間久遠不可考究，但變化萬千，廣闊無比，不屬於善界大地任何一地，只會在百家爭鳴開啓時憑空出現在善界的中心區域。這個時候，善界百地的位置都被打亂，像完好的拼圖被撕開，再被隨手拋着周邊，這些百家百座大陸星羅棋佈地散落在善見之地的周圍。

    百地環繞善見，如界外屬界小星環繞善界。

    有祖戲稱說，這善見之地，才是真正的大界。

    百家百祖通常攜一座骨像跨越大陸與大陸的鴻溝，抵達善見之地，再停留在一處地方，由骨像直接演化出虛幻道統，道統上下，如夢如幻，也許恢宏道場坐落羣山間，也許坐落雲海上大江裏。正因如此，恆久是黑夜的善見之地被百祖的道統照亮。

    一座座明宮映照八方，昭示祖之威能。

    此刻，距百家爭鳴開始還剩下三日，廣闊平原上，澹青色的宮闕排列成星，瑩瑩微光映入夜幕中。一條大江流經宮闕畔，江水沉靜，蜿蜒着流向遠方，消失在平原盡頭。

    可這樣一座恢宏宮闕並不直接佇立在大地上，而是一隻手掌上。一尊神像閉目沉眠，手捧宮闕樓宇，幾乎化作蒼青天幕。閣樓迴廊便顯化在神像的手腕與手掌上，高大宮殿沿着微斜手掌排列而下，直至階梯觸及地面。

    江中無法完整倒映出神像的模樣，只有澹青色宮殿映在江中水中，再被小舟劃過的漣漪暈開墨色。

    舟上載人，微渺如葉。

    一者出聲喚道：“世人皆稱我墨祖，早已忘卻了我的祖名。”

    “在善界，祖爲法爲天地立命，偏偏不爲自己。這些神像，皆由墨地黎民百姓呼喚墨祖之名號鑄就。善界，只有百家百祖的那個家名存在，至於其他，呵！”墨祖搖頭。

    “您老說，爲何善界只有百祖存在？因爲其餘的……都死了啊。不能成爲百家之一，流落於百家之外的祖將淪爲食糧。”

    墨祖回望，這才使另外一人從陰影中顯露身形來。

    黑衣垂落，星璇流轉，他隨意地坐在小舟的另一側，獨酌美酒。酒液剔透，在他手中好似在暢飲銀河。

    “我不關心，爲何與我說這些。”李熄安澹澹地說。

    “我說的那些這在善界的法則中並不是件殘酷的事情，歸寂的祖淪爲食糧，迴歸天地靈氣是善事。”墨祖並不氣餒，繼續解釋道，“是善事麼？善界，其名來自那位掌握整個善界的古聖律令的本善律法，可本善有時是最殘酷的毒藥。這個律法像禁錮我靈魂的枷鎖，內心的一切動亂皆被本善降服，笑着送別故友，甚至是笑着殺死，皆爲了所謂的本善！”

    “其他的祖呢？他們看來並無意見，只有你急於見我。”

    “請您聽我說完。”

    “沒這個必要，我在此地的停留只有三日，並不會幫你任何事。你於我而言只是一個接待我的生靈而已，在百家爭鳴開始後，你培養的弟子還會是競爭者。”李熄安放下酒壺，起身，他低着頭盯着流動江水，注視江水中晃動的星河。

    “何況，你們目睹了聖爲我開路。你竟然與我說這些，不害怕我轉告給那位聖者麼？”

    墨祖深吸一口氣，搖頭道：“我看的出來，且看的清晰。聖爲你開路，不是因爲你們站在一邊。是聖在忌憚你，星彩的親王！”

    “星彩，當今宇宙中絕跡的種族，出現一位純血星彩已經很誇張了，何況是親王級別。您的未來和那位古聖同位，甚至更強大，星空的律法爲您而存。聖已經將你擺在了同等位置上。”

    “那日，星空深處的晦暗被世人所見。”墨祖的聲音極低，他談及此事語氣甚至有些不穩。

    “聖也不敢對您不敬，畢竟您的背後站着最古老偉大的生命。兩百年前的動盪現在都未消散，您說，會有人選擇在這個時候觸怒一尊星彩親王麼？”

    “衆生這般看待我與我的族羣？”

    “不止衆生。”墨祖恭敬，“包括高天，”

    “有點意思。”李熄安笑了笑。

    “所以，你要如何？”

    “在您離開善界時帶走我的一個後人，他是我見過的天賦最好的，但時間不對，百家之中沒有他的位置。善界之百家，既是王座，也是枷鎖，我們將無從離開這個界域，連曾經想過的踏上星河都做不到。我的後代同樣如此，他無法離開，但他已經在皇道極境已經駐足了一萬年，即將成祖，若是成祖，他會被分食，用餐者甚至包括我，這個結局令我感到噁心。”

    “你能給出什麼？既然說過，你的後人無法離開善界，我將其帶離，豈不是違背了善界法則。”

    “讓我看看你的籌碼。”李熄安轉身，不再低頭凝視江水下的星河，他看着墨祖，一股壓力墜下，在墨祖眼中好似天地崩塌，但實際上，不過木舟輕輕晃動了一下。

    …………

    澹青色宮闕內，賓朋滿座。

    宮殿內除卻如翡翠澹青色建築外，還有金色點綴，奢華無比。沿着宮殿兩側，端坐在座位上的無不是立足皇道之人。修爲不夠者只能站在兩側，甚至是大殿外侍奉皇者。這裏不僅是道統裏培養出的皇者，還有一部分是來自界外的生靈，墨祖招待的不止是李熄安一位。

    主位上坐着一個俊朗男子，額頭中心有一滴綠金，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後天鑲嵌。

    他頗具威儀，掃視大殿內。

    來者皆知曉男子身份，墨祖家子，此次百家爭鳴的墨家爭鳴者。皇道極境，據說他在數千年前便尋得了自身的道，只是不知是何原因，遲遲沒有邁入真一境界。

    現在他又成爲了墨家爭鳴者，於是說他遲遲不邁入真一，便是爲了百家爭鳴的說法便傳播開了。

    墨家子坐主位，兩側最重要的位置留給了一男一女。

    男人大吃大喝，背後揹着一方石質劍匣，女子則顯得安靜溫和，只是坐在那喝茶，桌上珍饈佳餚不曾看過一眼。

    沒人敢輕視這一對男女。

    從某種意義上，他們比主位上的墨家子更可怕。

    來自界外，一尊無比強大的神祕生靈攜至。

    降臨時，甚至連星路都不走，直接由善界古聖打開界壁引入該界。現在外面無數生靈都在猜測那尊神祕生靈的身份，有人說是來自天圓地方的祖，但有人當即反駁，因爲在數年前，便有天央的祖降臨，沒有引起什麼波動。天央的祖，那也是祖。

    還沒有到聖需要出面的程度。

    猜測很多，卻無一人說起“星彩”一詞。

    這個古老到幾乎消亡的名詞只在祖之間傳播，他們言之忌憚，惶恐。

    大吃大喝間，李成器微微偏過頭，目光向着宮殿外的江流而去。

    無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