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7 湘君白髮,一往豪情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神槍老飛俠字數:3396更新時間:24/06/27 10:29:48
    金明珺同三花對視片刻,搖頭道:“這貓長得好醜。”

    那貓翻個白眼,眼珠翻上去不下來,就用兩隻細細的白眼珠看着金明珺。

    氣得金明珺暗暗手癢,不快道:“喂!你花五十兩銀子買蛇膽,只爲給它吃?這醜貓,五錢銀子都能買上幾窩。”

    那人抱緊了三花,辯解道:“它雖不是人,卻是在下在這世上唯一知己。別的不說,便是這次被蛇咬傷,也是爲了救在下的緣故。剛纔同姑娘說願出五十兩銀子,是因爲在下只有五十兩銀子,不然便是五百兩、五千兩,只要能救它命,亦是情願心甘。”

    莫七聽了讚道:“它爲了救你才被蛇咬傷麼?這般說來也算是一頭義獸,便是換了我,也要傾家蕩產救他。”

    那人點頭道:“黃金白璧買歌笑,一醉累月輕王侯。海內賢豪青雲客,就中與君心莫逆!”

    莫七文化底子不如殷六,聽了半知半解,疑惑道:“這是……好話吧?”

    葉孤鴻笑道:“這位兄臺念得是李太白的詩句,意思是,錢算個屁,權算個屁,聽曲喝酒才是正經,世間好漢雖多,我看你最順眼!”

    莫七大喜,笑容滿面道:“我看這位兄臺也是極順眼的,伱看他懷裏揣個貓兒,多麼有意思?我便想不到在懷裏揣只猴兒耍子,只此一點,我便遠不如他。兄臺,在下武當莫七莫聲谷,願請教高姓大名!”

    那人吃驚道:“竟是武當莫七俠當面?哎呀,失敬了。在下姓唐,單名一個珙字,本是會稽山陰人氏,因得罪了元廷,不得以背井離鄉,逃走在江湖上。卻不知這幾位朋友如何稱呼?”

    殷六等人聽他說“得罪元廷”,也不敢小覷,各自通了姓名。

    唐珙一見都是正派子弟,好生敬仰,連忙把肥貓揣回懷裏,拱手道:“失敬、失敬,不料今日如此有緣,竟得以結識武當、峨眉諸位名俠,又承蒙諸位助我救了阿花!這正是相請不如偶遇,唐某欲小坐一東,與諸位把酒言歡,不知可有這個福分?”

    金明珺卻盯着他道:“咦,你剛纔不是說你只有五十兩銀子了?”

    唐珙一愣,點頭道:“不錯,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金明珺嘿嘿笑道:“你這五十兩,不是用來同我買蛇膽的?如今蛇膽給了你,銀子便要給我,銀子既給了我,你拿什麼請我們喝酒?”

    葉孤鴻聽了啼笑皆非,正要說話,卻聽唐珙哈哈大笑,自信道:“區區酒錢,何足道哉?”

    說着往袖子裏一摸,摸出一卷紙,抽出一張展開了,寬二尺、長四尺,乃是一張標準的四尺整紙。

    對莫七道:“莫七俠身材魁梧高大,勞駕替我拿一拿此紙。“

    莫七不明所以,雙手捏着紙上端舉起,那紙瀑布般直垂下來,。

    唐珙又從袖子中摸出幾支半禿不禿的毛筆,幾塊乾巴巴的顏料,就取方纔扈大牛用剩下的燒酒,化的顏料開了,一塊塊都捧在左手上,右手執筆,蘸了顏料,望那紙上便畫。

    只見他右手一把毛筆,各於左手上蘸取不同顏色,在五指間飛快流轉,這裏畫一筆、那裏畫一筆,不多時,一叢盛開的牡丹之下,一隻胖乎乎三花端坐,舉起一掌,眯着眼睛,正自吐舌洗臉,端的是活靈活現,形神俱足!

    唐珙畫罷,又別取一支筆,舌頭上添得溼潤,就手在旁邊寫下一首詩來,寫的是——

    “覓得狸兒太有情,烏蟬一點抱脣生。牡丹架暖眠春晝,薄荷香濃醉曉晴。分唾掌中頻洗面,引兒窗下自呼名。溪魚不惜朝朝買,贏得書齋夜太平。”

    殷六看了連連讚道:“好詩、好字!端的是好!”

    唐珙書罷,題了名姓、日期,收起筆來,就把殘酒洗了手,接回這副畫兒笑道:“看唐某去弄酒食!”

    說着滿臉自信,昂然入了酒店,呼道:“小二哥,請你們東家來,在下有樁買賣同他談一談。”

    小兒見他神情,不敢小覷,連忙請了自家東主出面。

    唐珙把畫兒展向他,笑呵呵道:“東家,在下要招待朋友,不巧囊乃乏鈔,欲用這副靈貓牡丹圖,換你一桌宴席,可能使得?”

    那東家湊近看了兩眼,連連搖頭,嗤笑道:“且不說你這貓兒畫的這般肥,怕連老鼠都難捉到,只說‘貓來窮、狗來富’這話你可知道?我這裏開門做買賣,求的是賓客來四海、財源達三江,買你這貓兒畫,難道嫌自己生意太好不成?去、去,不換,不換。”

    說罷伸手一推,把唐珙趕了出來。

    衆人見他瀟灑自信而入,狼狽踉蹌而出,都不由看傻了眼。

    唐珙面紅耳赤,咳嗽一聲,強裝無謂道:“罷了,這店家不識貨,我們換一家……”

    葉孤鴻哈哈一笑,伸手接過畫兒來,笑呵呵道:“唐兄謬矣,這些商賈只知將本圖利,周身能有幾根雅骨?你這詩畫風雅無比,俗話道,貨賣識家,正該賣給小弟這般雅士。我瞧你這副畫極好,至少值得五十兩銀子,金師姐……”

    金明珺難得的衝師弟瞪眼道:“師弟,他買蛇膽的五十兩還不曾給我,顛倒咱們再送出五十兩去?都說師父不會算賬,師弟你可真是師父的親徒兒!”

    說着忽然想到一事,四下望望,一跺腳道:“哎呀,那獵戶叫賣五兩的蛇,你要十兩去買,說好讓他帶咱們去抓蛇的地方,方纔跟着這傢伙救那胖貓,那兩個獵戶卻趁機溜了。”

    唐珙連忙道:“他們溜了亦不妨,唐某知道哪裏有這種蛇,待吃罷了酒,領着諸位去便是。”

    說罷從懷裏取出一個五十兩的大銀子,在金明珺面前一晃,又收回來,笑道:“好了,如今錢貨兩訖,我們去喝酒,把這錠銀子吃喝盡了,便算罷休。”

    金明珺意外道:“咦,你這人倒是個窮大方,怪不得我師弟看你入眼。”

    旁邊蘇清夢扯了扯她,低聲道:“師妹,你休要這般羅唣,這位唐先生乃是真正雅士,你開口銀子閉口錢,卻是辱沒了人家的風雅。”

    金明珺除了師父師弟,天地不怕,當即取笑道:“啊喲,人家把你名字寫在衣服上,便是風雅,這要是刺在肉上,豈不是李太白重生、蘇東坡轉世?”

    蘇清夢面孔一紅,正要斥責,便聽唐珙道:“咦,你如何知我刺在了肉上?”

    說着拉起袖子,露出一條廋而結實的小臂,上面果然有兩行刺青,正是那句: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蘇清夢呀的一聲,雙頰滾燙如火。

    只聽唐珙說道:“這一首詩,卻是去歲途經龍陽縣時,於洞庭湖上喝得大醉所作。”

    說着曼聲吟道:“西風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髮多。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又笑道:“尤其末尾兩句,實乃唐某平生得意之作,唐某厚顏,自詡能和古人媲美,哈哈,於是某次喝醉一時興起,刺在了臂膀之上。”

    說着眼神轉來,突然發現蘇清夢一張冷清的俏臉,幾乎成了紅布,眼中更是隱隱含淚,猛然反應過來,連忙抱拳道:“卻是無意中觸犯了蘇女俠的名諱,失禮、失禮。”

    蘇清夢方纔聽他念到‘一夜湘君白髮多’,驀然想起自己自拜入峨眉以來,潛心學藝,不知不覺屈指一算,已有二十七歲高齡。

    往日裏想起錯過了嫁娶之齡,倒不覺得如何,只想再過幾年,大不了剃度做尼姑去,但今日卻忽然傷懷起來,也說不出難受什麼,只是滿心的難受,一時竟是癡了。

    直到唐珙向她致歉,這才察覺失態,忙把淚水一抹,笑道:“唐先生這詩真好,西風吹老洞庭波,讓小女不由生出許多感懷,罷了罷了,且飲酒去。”

    當下衆人找了一家酒館,唐珙徑直把那枚大銀“託”的丟在櫃面上,吩咐:“最陳的酒,最好的菜,最新鮮的果子,最稀有的蜜餞,只顧上來!”

    這番豪情,倒是看得衆人好感倍生。

    及入座,掌櫃的送上諸般幹鮮果品、茶水蜜飲,莫七一邊吃喝,一邊問起唐珙當初如何得罪了元廷。

    唐珙聽了,雙眼一紅,長嘆道:“此事說來,至今還覺義憤!唐某家鄉附近,乃是宋朝南渡之後,歷代皇帝后妃的陵寢,數載前,元廷派出一干妖僧,探出陵墓位置,把其中珍寶盡數盜走,帝后屍骸,開口奪玉、剖腹取珠,白骨胡亂棄於荒野。”

    “吾父聞之,悲憤不已,遂約集本地豪傑,夜闖陵寢,奪回諸多屍骨,改葬別處。”

    “本來此事至此也罷了,卻不料一干妖僧,去而復返,要收集帝后屍骨,於臨安故宮築白塔鎮壓。見屍骨無存,頓時大怒,查到了我家頭上,要我們交待重葬之地,我父剛烈,率領我等同一衆妖僧死戰,可恨那些妖僧,不知哪裏邀來幾個厲害高手,一番廝殺,我父及一衆志士盡數戰死。”

    說至此處,唐珙雙淚長流,懷中掏出胖貓,抱着緩緩撫摸,悲愴道:“唐某命大,吃對手一劍劈入護城河中,僥倖被波浪衝至岸邊,卻是我家阿花循味而來,舌頭將我舔醒,又去人家竊得魚幹於我果腹,這才勉強掙扎下性命來,不敢久留故鄉,就此流落於江湖上,漂泊至今……”

    一番話說罷,衆人都露出佩服神色,殷六抱拳道:“不料其中竟是這番緣故,唐兄及尊翁,乃至其餘諸多豪傑,皆義士也!只恨不曾早知,不然我等武當弟子,定當前往助拳。”

    莫七則喃喃道:“我看唐兄生得瘦弱,只道是個書生,不想竟也是練家子,難怪看你走路甚是輕捷。”

    殷六忽然把腿一拍,叫道:啊也!我數載前去南方辦事,聽人提過一個名號,叫做‘六癡劍客’唐六癡,莫非便是唐兄?”

    唐珙露出意外神色,點頭道:“不想這點微末名聲,竟傳到武當殷六俠耳中。”

    金明珺好奇道:“如何便叫做六癡?”

    唐珙微微笑道:“唐某平生,唯愛養蘭養貓,作畫寫字、練劍喝酒,人便說我是蘭癡、貓癡、畫癡、書癡、劍癡、酒癡。”

    葉孤鴻笑道:“怪不得能寫出‘醉後不知天在水’這等佳句。”

    蘇清夢本來聽得入神,此刻想到後面一句,面孔頓時又紅。

    爲南宋帝陵收拾骸骨另葬,乃是唐拱之父唐鈺和林景熙等人數十年前的義舉。

    因情節需要,改變了時間點,連唐拱也參與其中,此家言,不必深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