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禍起宮闈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山河北望字數:4324更新時間:24/06/27 10:24:32
    或許是因爲陰雲密布的原因,天色早早地暗了下去,隱隱有雷聲響起,卻不見雨滴掉落。

    不知什麼時候起了風,破碎的蕭子戰旗在城頭舞擺,簌簌作響,也爲這難熬的酷暑帶來了久違的涼爽。

    宣陽門外的攻勢此時告一段落,城牆內外都在收攏着殘兵,處理着死亡的士兵。

    人死是會失禁,每每大戰之後,空氣中除了瀰漫着血腥的氣味,更多的還是讓人作嘔的各種腐臭。

    城牆下傳來幾聲野狗的叫聲,三五支野狗似乎也是餓極了,結伴啃咬着死人的屍體。

    但一旦有收集屍體的兵士靠近,他們便會四散而逃,站在不遠處默不作聲地望着這些人們。

    天空中永遠都是食腐禽鳥的天下,他們在遍佈陰霾的半空中徘徊着,地上堆積如山的屍體在他們看來那可是饕餮盛宴。

    張惠紹受傷不輕,被幾個親兵架到醫營處理傷口去了。

    蕭宇臨時負責起了宣陽門的防務。

    他奔走在宣陽門的城牆上下,指揮着士兵們修補着上一輪攻城戰中造成的漏洞,安置着受傷的士兵,處理着死者的遺體。

    趙吉成一直跟在他的身後寸步不離,隨着這位小王爺爬上爬下,但他發現自己笨手笨腳,在這裏似乎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乾着急。

    蕭宇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在這裏也沒什麼事可做,回去吧!”

    趙吉成一臉認真,“奴婢是專職伺候小王爺的,看小王爺如此辛勞,奴婢……奴婢哪能自己去享清閒?”

    “嗯……”蕭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但你看,你能幹什麼,往城上搬石頭還是去照顧那些受傷的將士?”

    “奴婢……奴婢是伺候小王爺的。”趙吉成想了想,他有些不高興,“莫非是小王爺嫌棄奴婢,也覺得奴婢沒用。”

    “我可沒那麼說,剛剛在城頭若不是你的話,我可能就沒法站在這裏與你說話了。”

    聽到這些,趙吉成的臉上立馬又有了笑。

    “趙吉成。”蕭宇突然說道,“我有些乏了,你回我的住處給我燒一桶洗澡水,一會兒我要回去沐浴更衣,再飽飽地補個覺。”

    趙吉成有些將信將疑,但他還是痛快地答應了,在蕭宇的催促下往尚書省的方向小跑而去,他不時地回頭望一眼蕭宇。

    蕭宇一直衝着他擺擺手,直到看着他消失在宮牆的拐角方向,直到這時他才能真正地鬆一口氣。

    他檢查完了城門下的藏兵洞,城門已經被堆滿了亂石滾木封閉,但依舊留有可觀的駐軍守備在這裏。

    蕭宇轉身要回到城頭,遠處依舊可以聽到攻城器械發出的轟鳴,和遠遠近近的喊殺聲。

    宣陽門的攻勢雖然停了下來,其他城門的戰鬥依舊還在繼續,只是不知道各處城門的戰況如何了。

    但靴子踏在階梯上,卻能隱隱覺察到大地的輕微晃動。

    就在這時,蕭宇一擡頭就見到一支隊列與他迎面而來,那是一支剛被換防要下城休息的隊伍。

    隊中第三排,有一張年輕的面孔蕭宇見了很覺得熟悉,那張面孔的主人見到蕭宇臉上也多了些笑。

    “項猛奴!”

    蕭宇終於記起了這個人,他是蘭欽的親兵,只是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在這裏,他本該在醫營照顧蘭欽才對。

    那個名叫項猛奴的小兵左右看了看,他離開了隊列,直到整個隊列離開他才向着蕭宇拱手行了個軍禮,“小王爺安好。”

    蕭宇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覺得他並不像看上去那般單薄,身材勻稱,肌肉結實。

    “項猛奴,你不照顧羽林郎,怎麼又上城頭上來了。對了,羽林郎如今怎麼樣了?”

    項猛奴笑了笑,他看上去很是稚嫩,但在這個時代,這個年齡入伍參軍並不少見。

    “小王爺,多虧了薛郎中,他的醫術真是高明,羽林郎已經醒了,他雖然傷得很重,休息一段時間應當就能下地了。”

    “那你呢?怎麼又上城頭了?”

    項猛奴有些赧然,“小王爺,人手奇缺,醫營裏的輕傷者都已經陸續歸營,我一個周身齊整的人哪能還賴在醫營裏面呢?”

    “那蘭將軍那邊……”

    “羽林郎不讓我留在他身邊,再說……那些醫官看我的眼神也都是怪怪的,嘿嘿……”

    蕭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先回去,抽空去陪陪蘭將軍,得空我也過去看看。”

    項猛奴衝着蕭宇又是一躬身,“那小人先行告辭了。”他沒走幾步,突然又回頭,“小王爺……”

    “嗯,何事?”

    “那晚……羽林郎已經盡力勸阻了,可是官大一級壓死人,羽林郎也無能爲力。”

    蕭宇淡淡一笑,“我知道了,都過去了,我也沒有責怪蘭將軍的意思。”

    “羽林郎卻一直耿耿於懷。”項猛奴說着便轉頭離開了。

    蕭宇站在階梯上停留了片刻,夜風徐徐,帶來了陣陣涼意,將他身後的披風吹起。

    他擡頭看看天,雲層壓得很低,灰白相間,帶着一種說不出的壓抑。

    蕭宇的腦海中一直浮現出那日戰後的慘烈,但這種慘烈的場面每天都會面對,但似乎那日的景象絲毫看不見任何色彩。

    直到另外一支登城的士兵在他身旁經過之時,他方纔從剛剛的失神中恢復過來。

    他來到城頭,坐在垛口上望着城牆外。

    攻城的叛軍士兵已經回營休整,按照約定俗成的方式,仍然有上百名士兵留在戰場上搬運着死者的屍體。

    只要不是靠近城牆根,進入弓弩手的有效射程,便不會引來箭羽的射擊。

    只是城牆下那一兩千被大火燒焦的屍體,此時已經擺着死時的姿勢,卻無人問津。

    蕭宇低頭瞟了他們一眼,想想他們不顧生死地涌向城頭,那奮不顧身的勇氣着實讓人膽寒。

    一旦細想,他們的舉動便不難理解了,他們可能是城外的災民,爲了一口生計願意鋌而走險,其實這種人在這大時代下只是一羣無人真正在意的蛆蟲,他們的生死無人在意。

    再或者,他們本該是建康城中的居民,靠着各自的手藝過活,這突如其來的叛亂改變了他們的生活,他們被叛軍脅迫來做先登,若是膽敢退縮,受到懲罰的可能便是他們的家人親屬。

    想想那渾身燃着火焰的男人,眼中悽然絕望,至死都奮不顧身地要望城頭攀爬。

    在這大環境下,他們的死沒有任何意義,只是被這時代的洪流裹挾着向前。

    難道自己不是與他們一樣嗎?

    在這毫無意義的殺戮中,他又是誰?又是誰手中的棋子,是在爲誰做着嫁衣?

    與他魂穿前的那個安寧祥和的時代對比,他不喜歡這個充滿血腥與算計的時代。

    但已經置身於這洪流之中,他又能如何呢?

    只能隨波逐流,拼勁渾身解數活下去,不只爲自己,還爲自己在意的那些人。

    晴雪如今可好,他是否還在春和坊、與彪悍的僑民們在一起,他是否還安全?

    還有那些困在春和坊裏的同伴們,大家可都還好……

    正想到這裏,突然城頭下響起了一陣喧譁。

    蕭宇並不在意,他依舊望着漸漸暗淡的地平線在出神。

    就在這時,一名傳令兵火急火燎地跑上了城頭。

    “小王爺!小王爺何在!”

    認識蕭宇的將士都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轉向了正蜷身坐在城垛上面的蕭宇。

    蕭宇一下子跳下城垛,“出了什麼事?”

    那名傳令兵這時卻有些吞吞吐吐,“那個……回稟小王爺……城下有人找……是宮裏人……”

    ……

    蕭宇來到城下,就見一位頭戴面紗身着鵝黃羅衫的女子正站在一片開闊地上,他的身旁跟隨着幾名宮女和兩名內官。

    周圍的牆根、屋檐下到處都擠滿了士兵,他們中的大多數都在用異樣的目光打量着這些來自深宮內帷的貴人,但也有極少數人眼中帶着不懷好意的淫邪。

    而那些宮女和內官都滿臉警惕地注視着那些丘八,直到見到那位英氣逼人的小王爺的到來才敢鬆一口氣。

    “你……你怎麼來了……”蕭宇一臉驚訝。

    眼前那位入天仙下凡般優雅美好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魚幼薇。

    “外城戰事正酣,兩位太妃和幾位姊妹都不放心,就託奴到前面來看了看。”

    庾幼薇纖細玉指撩開面紗,用一抹美好的笑意迎上蕭宇詫異的目光。

    蕭宇和魚幼薇雖然已經行過人倫之事,他也不是一個把名節看得很重的人。

    但大庭廣衆之下,衆目睽睽之中,與皇帝的妃嬪相會,他還是覺得有些怪怪的。

    但魚幼薇那雙殷切的目光讓他很快打消了剛剛的侷促,他迎到了這位庾淑媛的跟前,小聲嗔怪道:“這裏不安全,來這裏幹什麼?”

    “勞軍啊!這些日子,後宮裏省下了不少吃食,姊妹們也捐出了不少金銀財物,聊表心意。”魚幼薇說到這裏她頓了頓,小聲道,“奴也想你了……就來看看你……”

    魚幼薇的眼眸變得炙熱如火,蕭宇聽到身側有人望着他們在偷笑,臉上微微有些發燙。

    魚幼薇的身份是皇帝蕭玉衡的妃嬪,蕭宇是江夏王世子,在外人眼裏他們應當是弟嫂關係。

    蕭宇鄭重地一躬身:“多謝淑媛娘娘,請淑媛娘娘移步……”他壓低了聲音,“幼薇,這裏人太多了。”

    魚幼薇放下面紗,也換做一副鄭重其事的模樣,隨意敷衍幾句,就要上城頭。

    “哎,等等,你要幹什麼!”蕭宇在身後追了幾步,卻聽到身後有人偷笑。

    “小王爺不是說城下人太多了,那就請世子引本宮到城頭看看,回去本宮也好向兩位太妃回話呀!”

    見魚幼薇故作糊塗,蕭宇只覺得有些無奈。

    魚幼薇讓跟隨而來的宮女內官向官兵發放吃食與錢物,自己走上了宣陽門的城頭。

    蕭宇只覺得她在胡鬧,便一路跟了上去。

    天色已經漸漸暗淡,向着地面壓迫而來的烏雲間時有白光閃耀,伴隨着驚雷的炸響,讓人分不清那是雷鳴還是遠處依舊未有停歇的戰事。

    魚幼薇趴在城頭,往外望去,天色已暗,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也讓戰場少了幾分肅殺之感。

    蕭宇跟在了她的身後,想要勸說她離開。

    雖然此時這裏異常平靜,但這也只能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蕭宇正要開口勸說,卻聽正背對着自己的魚幼薇輕生問道:“世子見到她了嗎?”

    蕭宇稍一遲疑:“幼薇說的她是指何人?”

    “步步生蓮的那位……”

    “你都知道了!”蕭宇驚愕。

    魚幼薇回頭看了蕭宇一眼,如水的清澈眸子眯了眯,卻盡顯憂慮和不安。

    “怎麼了?”蕭宇不解地問道。

    “趙內官將你引到華林苑的時候,奴便知道了。”魚幼薇頓了頓,“只是……那是一個陷阱,有人要殺小王爺。”

    “你是如何知道?”

    “後宮之人自有後宮之人得到消息的渠道……”

    蕭宇笑道:“是個陷阱又如何呢?趙內官想要殺我,結果被我給殺了。”

    “不是趙內官!他只是個小角色!”魚幼薇道。

    蕭宇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了幾分,“不是趙內官,那會是誰呢?”

    “你可動過玉壽殿裏的東西,飲過茶或者吃過糕點什麼的?”

    “沒用。”蕭宇想了想,“幼薇爲什麼如此問呢?”

    “後宮有傳聞,前任中司監梅蟲兒經常出入宮禁,他與玉壽宮的主人過從甚密,他們在謀劃着什麼?”

    聽到這裏,蕭宇突然感到背後一陣惡寒,那步步生蓮的潘玉兒能活到現在已經離譜至極了,卻不想他與梅蟲兒居然有聯繫!

    “我與那玉壽殿主人只是隨便聊了些什麼,她對我有所求,但她請求之事我實在是無法做到,也便不了了之了,她將我送到殿門前便讓我離開了,並沒有發生什麼事啊!”

    魚幼薇沉默了片刻,“世子殿下,若是玉壽殿再邀你前去的話,你萬萬不可再去了,他此時不殺你,不代表以後不殺你,你可知她是何人?”

    “前朝貴妃潘玉兒。”蕭宇答道。

    魚幼薇臉上略有波瀾閃過:“小心周內官,如今或許是他在禍亂宮牆,切記!切記!”

    突然雷聲滾滾,閃電大作。

    魚幼薇突然離開了城垛,一下子撲到了蕭宇懷裏。

    “若在宮闈之中,有誰想害小王爺的,幼薇……幼薇第一個不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