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心狠手辣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山河北望字數:4716更新時間:24/06/27 10:24:32
邱穆陵戴越的身子隨着急促的呼吸微微顫動着,眼前這個刀槍不入的鐵甲衛士讓他陷入到從未有過的絕望。
即使兵敗被俘時,他也沒有如此的感覺。
他感覺對方似乎並不急於向他展開進攻,而更像是在慢慢蠶食他的勇氣和驕傲,折磨着他最後的精神支柱。
“你到底是何人!要殺便殺!何必在此戲弄於我!我是白山黑水間走出來的蒼狼,不能如此羞辱於我!”
邱穆陵戴越衝着鐵甲衛士大聲吼道,臉上帶着視死如歸的決絕。
鐵甲衛士稍稍擡頭,整個身子微微定了定,手中長槊並沒發起進攻。
邱穆陵戴越低頭看看手中的環首刀,那是一把好刀,但此時刀鋒卻已經多處捲刃,恐怕殺人都殺不動了。
他的身後這時又傳來了南朝皇帝對他的譏笑聲:“怎麼,你們大魏的萬人敵居然就是這麼不堪,朕懷疑你就是個沽名釣譽之徒,要麼盤剝自己手下人的軍功,再不……就拿着普通百姓的人頭充作軍功,真是無恥至極!”
南朝皇帝的話已經激怒了他,他緩緩回頭,眼中迸發出烈火般的仇恨和殺意。
屋樑上四把強弩齊刷刷地對準了這位北朝勇士,手指已經扣在扳機上面。
只聽邱穆陵戴越大吼一聲,向着鐵甲衛士的方向猛衝而去。
蕭宇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穩住陣腳他便舉槊迎向對方手中的環首刀。
但讓他想不到的是,眼前這位勇猛無比的北朝俘虜卻將自己的胸膛主動迎入了尖利的槊尖……
他要自殺,或者說他想與蕭宇同歸於盡。
蕭宇直接愣住了,他看到一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正向他迎來。
環首刀掉落地上,一雙滿是厚繭的大手伸向了他的脖頸,似乎要用盡最後的力氣掐死他。
蕭宇想往後退,不知道爲什麼身子卻一下子動不了了。
那雙大手終於伸到了他的脖頸之上,只是沒有掐住他,而是將他的遮面頭盔給摘了下來。
邱穆陵戴越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面容在那一刻微微舒展,或者說那是一種驚訝。
他看到了一張乾淨的少年人的面孔,那雙如水般清澈的眸子裏略微帶着些懼意,卻毫無殺機。
邱穆陵戴越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這位身着鐵甲的少年並未有過與他生死相搏的意願,他一直在剋制自己驚人的武藝,而非他想象中的那般齷齪不堪。
邱穆陵戴越突然放聲大笑,與此同時一泓鮮血自他口中噴出,濺在了蕭宇的臉上身上。
他猛然一把將蕭宇推倒,長槊依舊插在他的身上,貫穿着他的前胸後背。
他緩緩轉過身來,再次看向了那一臉戲虐的南朝皇帝。
蕭玉衡的笑容不見了,臉上的表情變得僵硬起來。
“你……你想幹什麼……”
蕭玉衡語調中帶着顫音,他似乎在害怕。
一旁的黑衣內衛拔出腰間環首刀,呈扇形護在了他們的皇帝身前,眼睛直盯着邱穆陵戴越。
邱穆陵戴越伸出一隻手,顫巍巍地指向了蕭玉衡。
“你做皇帝……我真是爲南朝的萬千百姓感到可悲,只可惜我孝文皇帝天不假年,不然我們大魏早就馬踏長江,拆毀你的祖廟!殺光你們姓蕭的所有人……”
蕭玉衡緊咬牙關,卻沒有說一句話。
邱穆陵戴越身子微微前傾,藉着穿胸長槊的支撐久久地站在了那裏,他雙眼圓睜,只是眼中的神采已經在漸漸消失。
邱穆陵戴越就這麼死了……
在蕭宇有限的歷史知識中從沒有過一個叫做邱穆陵戴越的將領的記憶,但今日他的死卻已經足以讓他記憶一世。
一名本應用做攻城拔寨的猛將,卻死在了敵國皇帝心血來潮的一次戲虐比試中,想來也爲他感到唏噓不已。
只見蕭玉衡在一名黑衣內衛的攙扶下自龍榻上站了起來,他手裏依舊拿着那把曾經橫在蕭宇脖頸前的那把短劍。
他走到了死去的邱穆陵戴越面前,一臉肅穆地爲他合上了圓睜的雙眼。
就在蕭宇以爲他會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來總結一下這位敵國猛將的一生時。
他卻發現這位年輕皇帝卻在做着一件讓人渾身不寒而慄的事情!
他在專心致志地割着那位猛將的人頭!
身着重甲,蕭宇一動不動地半坐在地上,看着蕭玉衡的作爲。
“這顆人頭割下來後,星夜送過江,掛到壽春城的城頭上,朕要讓那些犯朕國境的北方索虜都看看犯境者的下場。”蕭玉衡幽幽地說着,腥紅的鮮血沾染到了他的胸前,他卻不以爲意,只是不時瞥了眼蕭宇。
“朕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朕你說……但你知道嗎?像你這般心慈手軟之人是成不了大事的,你沒有野心,在這方面你還不如淮南王蕭瑋……
“他恰恰除了野心之外,一無是處,被誰利用了,當槍使也渾然不知,真是豬油蒙了腦子,死有餘辜……
“可惜了玉蓉了……”蕭玉衡說道這裏擡起頭來發出一聲嘆息,“蕭宇,你可知是誰在利用玉蓉?”
蕭宇想了想,還是沒有說話。
蕭玉衡臉上閃過一抹厭惡,“還是梅蟲兒!那個老閹豎只要還活一天,就不想讓朕好過一天,朕早晚要抓到他,把他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
說話間,蕭玉衡已經將那顆人頭給割了下來,身旁一名黑衣內衛舉着托盤接過了人頭。
蕭玉衡扔掉短劍,站起身來舒展着四肢,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蕭宇目不斜視地盯着他,只見他身形枯槁、披頭散髮、渾身是血,這副樣貌真的如同地獄餓鬼一樣,讓人心生懼意。
蕭玉衡似乎覺察到有人在盯着他,猛然轉頭迎上了蕭宇的目光。
“唉,朕還不能休息,今晚還要約見幾個人,北邊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了……但世子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
建康城外,一處荒墳崗旁邊的亂草叢中。
一個腿腳不便的胖子撥開亂草往外探了探身子,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外面的狀況。
這天入夜以來,雨勢較着之前幾天減弱了不少,綿綿密密,倒不似雨大的時候打在身上那般生疼。
他左右瞧了瞧,見四周無人,他便走了出來,一屁股坐在亂墳頭上喘着粗氣。
這時他的肚子開始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現在想想,爲了躲避那些典籤的追捕,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了。
但在這荒郊野嶺的也沒什麼可吃的,遠處隱約有狼嚎聲混雜在這雨幕之中。
他有些後悔了,後悔接到那封不該拆開的書信,就像着了魔一般往這京畿是非之地趕來。
結果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或許弄不好,他的這條老命也得搭進去了。
他心裏開始咒罵起了讓他落得如此境地的人,那個咳也咳不死的老閹豎。
他擡頭看看四周,他對這裏多少還是有些印象。
再往西再走個三四裏地有條小河,河上有座石橋,過啦石橋便是一座小鎮。
安全起見,他將大部分的隨從都留在了那邊的客棧,他只帶了兩名親信就莽莽撞撞地去見了梅蟲兒。
昨晚一場大亂,他的兩個親信是生是死他都不知道。
死了便好,但如果是生的話……他生怕他們熬不過典籤的酷刑,把他給招出來,那他的滅頂之災便要來了。
如此看來,現在無論如何先要回到自己的封國。
他在那裏經營了二十多年,不聲不響地也積蓄了一定的實力,到時候是反是逃,伺機而動。
想到這裏,他便不想再在這裏耗費時間了,他必須早些回國。
於是他拖着疲憊的身子站了起來,向着前方泥濘的道路走去。
他腿腳不便,走得極爲緩慢,但沒走出多遠,身後就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胖子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回頭望去,就見雨幕深處幾名騎士正快馬加鞭沿着泥路向他這邊奔來。
看那些騎士的身型輪廓像是官府的差役,這讓胖子有些心慌。
不管這些差役是爲何種目的而趕夜路的,雙方見面一盤問,肯定會夜長夢多。
他趕忙往四下裏看看,想要找個地方暫時避避。
不巧的是周圍幾十步的範圍內竟然連片草叢都沒有。
眼見着這些騎士就要靠近了,胖子乾脆也不躲了,拖着殘腿站到了路邊,等那些騎士先過。
很快,馬蹄聲就到了近前,只見三人三馬飛速在胖子身旁疾馳而過。
胖子這才把提到嗓子眼兒的心給咽了下去。
就在他剛要放鬆下來的時候,前方一位騎士突然催馬,掉頭回來了。
胖子心中大叫不好,但這種時候他也沒有別的選擇,只得規規矩矩地站在路旁,等待着騎士的去而復返。
很快,那名騎士催馬來到了胖子的跟前,天色漆黑,雙方都看不起對方的容貌,只能看到對方的大體輪廓。
胖子靈機一動,趕忙撲通跪倒在了地上,帶着哭腔說道:“好漢饒命,在下剛剛不是被你們劫過一次了嗎?盤纏都沒有了,實在是身無分文了!”
騎士催馬在胖子身前打了個轉兒,自身上摸出了一塊銀子扔到了地上。
“前方有一市鎮,你可到那裏找間客棧休息一晚,也可進些飯食。”
騎士跳轉馬頭就要縱馬離開,胖子撿起地上的銀子,心中竊笑,大拜道:“謝恩公,謝官爺!”
胖子話剛說完,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再一擡頭就見到那個剛準備離開的騎士突然轉過頭來。
與此同時,一道炸雷驚起,慘白的電光照亮了大地。
雙方都瞪大着眼睛望着對方,似乎都覺得對方似曾相識。
馬上騎士劍眉一凜,眯眼道:“始安王!你如何會在這裏!”
“你……你是……”胖子哆嗦着往後退了兩步,差點兒坐到了泥塘裏去了。
“家父乃是前朝大司馬王敬則。”
胖子恍然大悟,難怪這騎士看着有些眼熟,他就是那個在明帝時期在太極殿上彈過焦尾琴的那位少年。
“你還記得我叫什麼吧!”
“二十多年不見,我怎記得。”胖子說着又要後退,他聽到了對方拔刀的聲音。
“當年我父因你誣陷而死,我可忘不了你。皇上聖明,讓我去始安專司調查於你,我迫不及待連夜出城,卻不想在這路上居然就遇到了你,這真是蒼天有眼啊!”
“你……你要幹什麼……”胖子叫道。
“蕭遙光!未接皇命,私自離開封地已是死罪,況且你已涉嫌謀反大罪,我典簽有先斬後奏之權,此時我在此殺了你,拿你的人頭去見皇帝那也算不得公報私仇!”
那胖子已經被嚇得屎尿橫流,一下子癱倒在了爛泥地上,苦苦哀求:“王郎君,冤枉啊!當年對大司馬出此下策非我意願啊!都是皇帝在後面逼我那麼做的,是他認爲大司馬早晚必反,不如提前除之,這給我之過啊!”
“把責任撩給一個死人,蕭遙光,這真像你之所爲,除了家父,每晚到底家中索命的惡鬼都得排出三條街了吧!我王仲雄在此殺你,也算爲民除害了!”
說着,黑暗中一道寒光閃現,那王仲雄已經將長劍高高舉了起來,馬上就要劈下。
就在這時,王仲雄身後那匹馬兒像是突然受到了某種驚嚇,突然人立而起。
雙蹄一下子蹬到了王仲雄的後背上,王仲雄毫無準備,這兩蹄子踢出去力量頗大,他往前摔了個趔趄,手中長劍掉落在了地上。
蕭遙光身體肥胖,但他反應一點兒也不慢,藉着一道忽明忽暗的電光,他準確地自地面上撿起了長劍。
剛剛可憐蟲一般的頹勢立馬消散,他沒有那麼多的廢話,上前一劍正中王仲雄的心口。
王仲雄一言未發,當場斃命。
蕭遙光上前踢了踢王仲雄的屍體,冷笑道:“你阿父該死在那麼大年紀還佔着大司馬的位置,他不死怎麼給我騰地方呢?你該死是因爲今晚遇到我蕭遙光,還給我透露出那麼多的消息。我不殺你,你早晚也得死在那個暴君身上。”
蕭遙光說到這裏,上前看看那匹剛剛受驚的馬兒,馬兒依舊焦躁不安,原地踏着步子。
蕭遙光調轉馬頭,一劍刺在了馬臀上,馬兒吃痛,發瘋一般地向着來時的方向狂奔。
“真是彌勒佛保佑……”
蕭遙光雙手合十,唸唸有詞,儼然一副佛教徒的虔誠模樣。
他扭頭看了眼王仲雄的屍體,將他拖到官道旁的一條溝裏,僞造了一個劫財害命的現場。
他左右看看,向着管道外的一個方向沒命地狂奔,直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在近距離他們不遠處的漆黑地帶,突然就又傳來了一陣咳嗽聲。
“阿翁,這個蕭遙光心狠手辣,如此陰狠小人怎可成就霸業?還不如那逃回北朝的蕭寶寅呢!”
“成大事者,需有一副鐵石心腸,優柔寡斷怎能成就大事?”
“阿翁,你說那蕭寶寅退出了你的棋局,這蕭遙光就像見了屎的蒼蠅,打死都要往上撲,他自願做阿翁的棋子。”
“唉,依現在看來,這個棋子可不好控制啊!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翁,你說剛剛我幫了他,他能知道嗎?”
“呵呵,這蕭遙光又不傻,他怎會不知,但是……這種心如蛇蠍之人,能少救就少救……”
“那我再去殺了他?”
“咱家看……現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