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望江南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山河北望字數:4193更新時間:24/06/27 10:24:32
    翌日清晨。

    在一陣嘈雜聲中蕭宇緩緩睜開的眼睛,映入眼簾的雕樑畫棟讓他有種不真實感。

    他突然想到自己還在宮中,放鬆的心立馬咯噔了一下,猛然就坐了起來。

    他這一舉動驚着了兩名侍立在旁的宮女。

    “你們……”

    “奴婢在等世子起牀,更衣……”

    一名宮女一福身,小心答話,她臉上略有紅霞,躬身抿嘴間,卻總是在偷偷看他。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沒穿衣服,上半身僅有未更換的繃帶固定傷處,腹部往下只蓋着一張薄毯,他感到自己的下半身似乎什麼都沒穿。

    這讓他更是慌了神,一種緊張與羞恥感涌上心頭,但他實在不記得什麼時候就睡到了牀上,並做過什麼出格之事。

    他掃視着屋子,想要找尋自己的衣物。

    但見與他相對的銅鏡前,一雙好看的丹鳳眼正在悄悄地注視着他。

    昨晚與他同處一室的妃子正坐在鏡前梳妝。

    蕭宇想搞清昨晚後來都發生了什麼,但他尚未開口,就見那位妃子微微轉了轉頭,頭上步搖微微晃動,反射着的別樣的光輝。

    那雙黑白分明的丹鳳眼沉靜而從容,她看了眼蕭宇,朱脣微微翹起。

    “世子昨晚睡得可好?”

    “這個……我是如何……”

    他正想把心中的疑問都一股腦問出來,卻見那妃子眉間微蹙,下巴輕輕搖了搖。

    這一系列的舉動讓蕭宇頓時瞭然了。

    “睡得尚好。”蕭宇答道。

    妃子眉頭舒展,莞爾一笑,輕語道:“那便好!”

    然後她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轉回頭去,在宮人的伺候下繼續梳妝,似乎已當蕭宇並不存在了一般。

    蕭宇就那麼尷尬地坐在牀上良久,看着不停有宮女內官進進出出,除了一直侍立在旁的兩名宮女外,其他人似乎並不在意他。

    他就那麼坐着,一隻手悄悄地伸進了被褥下面,臉上突然有些滾燙,大清早有反應了……

    這時剛剛與自己說過話的那名宮女躬身問道:“小王爺,要奴婢伺候您更衣洗漱嗎?“

    蕭宇乾巴巴地笑了笑,“那個……能不能幫我找一下褲子……”

    ……

    蕭宇是獨自一人走出了翔鸞閣的,洗漱完畢後便沒有人再限制他的自由,在這宮禁大內之中他似乎被人遺忘了。

    但被人遺忘是不可能的。

    殿門外,周內官正帶着幾個小黃門站在翹檐下等候。

    一見面,就見周內官拱手一拜,臉上似乎掛着某種幸災樂禍的笑。

    “周公在此等我?”

    周內官笑而不語,就在這時一名女官自殿內走了出來,手中捧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是一條白綾,白綾正中有一小片血跡,此時已經乾涸。

    周內官滿意地點點頭,對女官說道:“知道了,咱家稍時便會稟報陛下。”

    女官退下,蕭宇的腦海中卻泛起了波瀾,昨晚後來又發生了什麼,難道自己真的與那至今他都不知道姓名的皇嫂發生了關係?

    這不可能?他堅信什麼都沒有發生。

    周內官這時說道:“小王爺,跟咱家走吧!”

    “去哪兒?”

    周內官瞥了他一眼,冷語道:“自然是回你的江夏王府。”

    “陛下不見我?”

    周內官冷笑一聲:“昨晚陛下一夜都沒閤眼,今早又早朝去了,哪有時間見你?哼哼,還是做世子舒服,什麼都不用想,和皇帝最寵幸的庾美人……”

    蕭宇的臉上立馬閃過驚詫之色,此時他才知道與他“共度良宵”的美人姓庾。

    但聽到昨晚皇帝一夜沒閤眼,他不禁心裏又是一陣惴惴不安起來。

    自己給自己戴綠帽子,還是將自己最寵幸之人拱手相送,遇到這種事,任誰能吃得下睡得着呢?

    周內官一眼看出蕭宇此時的顧慮,用浮塵輕輕捅了捅他,“小王爺,莫要胡思亂想了,陛下不近女色,並非是因庾美人。”

    “那是爲何?”

    “昨晚陛下親自佈置了一套行動,是爲那行動而殫精竭慮,一夜無眠的。”

    周內官的話引起了蕭宇的興趣,“周公可否透露一二?”

    周內官瞥了眼身後幾個小黃門,“走,邊走邊說吧!馬車在太陽門外預備着呢?”

    兩人各自撐傘走在寬闊的殿坪上,與身後跟隨的幾個小黃門拉開了一段距離。

    “周公是說,昨晚陛下一宿沒閤眼是在佈局捉拿叛賊梅蟲兒了?”

    “正是。”周內官答道,“咱家就是想不明白,天網恢恢,陛下前前後後佈置了三條網,還是讓他跑給跑了,看來這梅公還是真有些本事。”

    蕭宇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都言這梅蟲兒生有喘疾,早已到了風燭殘年的時候,說不定哪天就會一命歸天,陛下如此大費周章,是否……”

    周內官擺擺手:“並不爲過,前朝時梅公便是替東昏侯掌管典籤機要,見不得光的事情大都由他在做,他深蘊其中之道。自先帝撥亂反正二十餘載,國內一有大事,身後必然有此人的影子,將此人捉拿歸案並不爲過……

    “若此人身死之前不能將其捉拿歸案,那社稷江山才會永無寧日,會有許多各懷鬼胎之人拉起梅蟲兒這張虎皮去做大旗,到時候局面才會更加難以控制。”

    “原來如此……”蕭宇喃喃道。

    “關於昨晚的事情,咱家還知道一些內幕,小王爺是否有興趣?”

    “周公說來聽聽。”

    “爲何昨晚緊急收網?小王爺可知?”

    “願聽其詳。”

    周內官嘴角閃過一抹神祕的笑,“昨晚機會千載難逢,要知除了梅蟲兒以外,還有另外幾條大魚。”

    “什麼大魚?”

    周內官沒有回答,而是繼續說道:“陛下的本意是想趁他們聚會的時候,將他們一網打盡,結果還是人算不如天算,讓他們給跑了,皇帝今早震怒,已經殺了三個籤帥。”

    蕭宇眼睛眯了眯,他突然想起了戴僧權,那老匹夫不是揚言要到御前告自己嗎?不知道掉腦袋的三個籤帥裏是否就有他一個。

    “據被抓到的賊人供認,梅蟲兒應該是約見來三個大人物會面,結果昨晚只來了兩個,但那兩個人的身份可也不一般啊!”

    “身份不一般,那會是誰?”

    “只可惜被抓到的賊人都是些小魚小蝦,所得情報有限,據說有一位是叛逃到北魏的前朝皇子。”

    “蕭寶寅?”蕭宇張口答道,卻見周內官正眯着眼衝着自己在笑,他急忙問道,“那另一個呢?”

    “這個……要推測起來就有些困難了。”周內官笑了笑,“世子也可以猜猜看,他也是一位王爺,身高七尺,體形肥碩……”

    蕭宇心裏一咯噔,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的父王,但他的父王蕭子潛一直都被幽禁在建康宮,被人嚴密看管,他不可能出宮與什麼梅蟲兒私會的。

    “嘿嘿……想多了不是?”周內官一臉嘲諷,“小王爺,大齊疆界之內,就藩的藩王算起來共有十一人,這十一個王爺中有一兩個心懷叵測的,那也是在情理之中了。這件事也好查,今天一早,陛下已經八百裏加急,派典籤查看各王就藩情況了。”

    “周公的意思是……看哪位藩王沒有在自己的封地上!”

    周公呵呵笑道:“小王爺真是聰慧,咱家真是想不明白就半年時間,小王爺已經讓咱家刮目相看了,哈哈……”

    兩人說着便一起走過了一道厚重幽長的門樓,前方的空地上,一輛馬車正在那裏等候。

    周內官只將蕭宇送到太陽門外,便轉身離開了。

    眼前的馬車是江夏王府的,車伕老郭身着蓑衣坐下駕駛位置,看他一臉的疲態,似乎也是整夜都沒入睡。

    見到自家小王爺從高大宮門下走了出來,渾身上下沒少一個部件,他便如釋重負,趕忙跳下馬車,迎了過來。

    在宮門對面高大宮牆下避雨的幾個王府護院見自家小主人出現,也都慌忙迎了過去。

    “小王爺,您可出來了!可把小人們給擔心壞了!”老郭滿臉感慨,“小王爺去哪裏兒?還是咱們回府?”

    蕭宇深吸了一口氣,看看圍在自己身旁的衆人,“走,回府!”

    ……

    長江南岸,採石磯。

    經過了一夜的逃亡,蕭寶寅已經是疲憊不堪,他坐在江畔蘆葦蕩中的一塊伸出水面的大石頭上費勁地喘着粗氣。

    書童侍立在他的身後,輕輕爲他揉着後背。

    此時的他狼狽至極,頭上的髮髻已經鬆散,黑色綢布袍服上沾滿了污泥,一副落魄讀書人的模樣。

    他驚魂未定,附近稍有風吹草動,他便警覺地伸直腦袋往外望去。

    “王爺,咱們不等了,王福看樣子是回不來了,咱們早些找渡船過江才是。”書童一臉悽然,勸說道。

    蕭寶寅沉默了片刻,默默點點頭,喃喃道,“真是好險……”

    “那些南朝的殺手確實厲害,那位張翁派來保護咱們的高手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一個個都被他們給殺。”

    “不對,本王說的不是那些典籤的人。”蕭寶寅沉默了一會兒,“本王說的是那梅蟲兒。”

    “梅蟲兒就是那張翁?”

    蕭寶寅點點頭,“本王不怕那些典籤,本王就怕自己落到那梅蟲兒的手中,哼哼,說白了還是本王不好,本王太貪心,才會落到別人精心設計的陷阱之中。至於那些典籤,不過是老天眷佑,派來攪局的人吧!”

    書童撓撓頭,一臉困惑,“小子不懂了。”

    “本王是過於高估自己了,通過昨晚的會面,本王就覺察出了些什麼,本王在那梅蟲兒眼裏也沒那麼重要,只是他佈局中的一枚棋子罷了。不只是本王,蕭遙光那個蠢貨估計也是,他到底要幹什麼,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本王不是傀儡,也不會讓人隨意拿捏的。”

    說完這些,蕭寶寅艱難地站起了身,往身後看了看,悵然道:“今日就對不起王福兄弟了,回到長安,本王爲他供養老母,咱們往西邊走走,興許能找到搜渡船。

    “處!”

    主僕兩人相互攙扶沿着江岸一路向南前行。

    不知走了多遠,身旁的蘆葦叢中似乎又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出現,蕭寶寅猛然停住了腳步。

    “王爺,怎麼了?”書童問道。

    蕭寶寅側耳靜聽,沉聲道:“附近有人。”

    他話音剛畢,那窸窸窣窣聲立馬如疾風般向他這邊靠近,似乎來者不善。

    蕭寶寅手無寸鐵,心中不禁有些絕望。

    大事未成,他便要身子死在這蘆葦蕩中了嗎?

    正想到這裏,卻聽斜側方又有一陣疾風向他這邊靠近,電光火石間,不遠處的蘆葦蕩中不時有恐懼的慘叫聲傳來,腳下的河灘不多時就被鮮血給染紅了一片。

    蕭寶寅主僕緊緊靠在一起,站立在原地不敢動彈,瞪大着眼睛不時望向了喊殺處。

    他們搞不清外面的狀況,只能靜靜地等待着命運的抉擇。

    這時,一襲白衣撥走了眼前的蘆葦,向他們這邊走來,腰間那枚狼首鐵牌在此時顯得是那樣扎眼。

    白衣少年見到蕭寶寅主僕兩人並不感到吃驚,只是拱手行了一禮。

    南下路上,蕭寶寅自持身份,根本就沒多看過這位中山王身旁的小僕,而此時已經熱淚盈眶,滿臉感激,他拱手就行大禮。

    “齊王殿下,禮重了!”白衣少年語調中聽不出一絲的波瀾。

    “大恩當重謝,該受本王一拜,敢問小友名姓,以後也好報答。”

    “乙弗穆辰。”白衣少年輕聲答道,他細長的眼眸眯了眯,“我並非是專門來救王爺,遇到南朝的典籤,我們候官白鷺也只會殺!殺!殺!”

    蕭寶寅稍稍一愣,張着嘴有些瞠目結舌了。

    “齊王,跟我走。”

    那位名叫乙弗穆辰的少年側身向着更西的方向走去,蕭寶寅帶着書童跟在了後面。

    沒走多久,他們便走出了蘆葦蕩,眼前是一片開闊地,雨幕遮天蔽日,讓這片天地顯得更加空曠寂寥。

    乙弗穆辰自腰間取下一支青翠色的豎笛,對着江面吹奏了一曲《望江南》。

    不多時,遠處水天之間突然有一條小船出現,向着他們的方向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