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說客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山河北望字數:4467更新時間:24/06/27 10:24:32
    蕭宇沐浴更衣,身上的寒氣漸漸消去,整個人神清氣爽。

    晴雪幫他仔細整理着晚上的着裝。

    蕭宇低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溫存,晴雪也回以他一個淺淺的微笑。

    在身旁沒人的時候,這種屬於兩個人的溫存總是顯得那麼彌足珍貴。

    “今晚我就不在鳳鳴閣用膳了,我得去一趟陽明居,今晚我就在那裏過夜,今晚你早些睡,無需等我了。”

    晴雪擡眼望着蕭宇,那雙黑白分明的清水眸子裏含着些許的疑惑和不安。

    她知道只要小王爺還在王府,晚上他是不會離開鳳鳴閣的。

    “好了,別想那麼多了。”蕭宇上前抱了抱晴雪,在她耳邊輕聲道:“今晚特殊,那裏有客人在等我。透個底兒,在外面別說,東方老、魚大哥他們回來了。”

    “真的!”晴雪一臉興奮,她趕忙壓低聲音,左右看了看,但臉上的興奮很快就被憂慮給替代了。

    “蕭郎,明天你們要去幹什麼?”

    蕭宇搖搖頭,將一個手指抵在了晴雪雙脣之間,輕聲道:“噓!沒那麼多事,在家好好睡覺,明天午時之前我便回來和你一起吃飯。”

    晴雪乖巧地點了點頭。

    “哦,對了,晴雪,抽空幫我去看看我帶回來的那幾個胡人小孩兒。”

    “奴今天去過了,給他們帶了些果脯蜜餞,還有梅子餅,穆蘭很喜歡,其他幾個男娃似乎不喜歡甜食。”

    “穆蘭……穆蘭是那個女娃吧!”

    “嗯……”晴雪點點頭,她的細眉微微皺了皺,“舍屈離今日與後廚麻姑家的二壯打架了,二壯歲數大,比佘屈離高一頭,他把佘屈裏打了。”

    “爲何打架?”

    “奴聽那些小娃說,二壯說佘屈離他們是沒有爺孃疼的索虜……”

    蕭宇心頭一緊:“把幾個胡人小娃和咱們府邸的那些孩子暫時分開,別讓他們見面了。”

    “佘屈離說他想回家。”

    “回家?他爺孃都死了,哪裏還有家?”

    “佘屈離說他阿幹有個兄弟在秀容川,他想去那裏……”

    “秀容……”

    蕭宇默唸着這個名字,他腦海中突然腦補出一個高達健壯的身影。

    既然他與北朝胡靈太後同在一個時代的話,那秀容川的契胡酋長應該是爾朱榮吧!

    蕭宇沉思片刻,才說道:“過幾天吧!等先前的事忙完,我便想辦法送他們回北朝。但是在那之前,晴雪,你幫我照看好他們。”

    晴雪眉毛彎了彎:“奴知道,奴會盡心照顧好他們,不會叫小王爺失望。”

    “那就好,晴雪,我也該走了。”

    蕭宇轉身向着房間外走去。

    沒走兩步,晴雪又自後面跟來,爲他披上了一件淡青色的披風,一直將他送到了鳳鳴閣院門外的廡廊下,又叮囑了幾句才轉身回去。

    這時外面的天色早已暗淡,無休止的夜雨伴着清冷的夜風迎面而來,給人帶來絲絲涼意。

    蕭宇擡頭望望天,厚重的陰雲下似有電光閃過,伴着隆隆的雷聲,他只盼着這場大雨早些過去。

    他順着廊道往前走着,早已守在這裏的兩名小廝迎了過來。

    一人撐傘,一人打燈,將蕭宇引向了陽明居的方向。

    江夏王府佔地廣大,加上雨天路面溼滑,大約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腳下那條青石小路一旁的竹林後面,隱約可以看到有橙紅色的光亮,那裏便是陽明居了。

    陽明居的管事姓曹,此時正獨自一人站在院門的屋檐下左顧右盼。

    見蕭宇來了,他顧不得外面的大雨,直接迎了出來,作揖道:“小王爺,小人在此等候小王爺多時了。”

    “有勞你了,進去說話。”

    於是蕭宇打發兩個小廝回鳳鳴閣去了,獨自跟着曹管事往院子裏走。

    院門內是一座庭院,四周都是廡廊,靜悄悄的,只有幾盞孤零零的燈籠在廊道下隨風微微擺動。

    “小王爺,請跟小人這邊走。”曹管事彎着腰恭敬道。

    蕭宇跟在了後面,順便將周圍的環境都打量了一番。

    這裏靜得出奇,似乎整個院落中除了他們兩個之外再沒有別人。

    但在蕭宇的印象裏,陽明居應該有不少的小廝女婢在此打理起居才是。

    他記得上次與劉伯宣、石斛在這裏喝酒時還熱熱鬧鬧的,還有那枚從潮溝大宅裏順出來的“手雷”,那天晚上還差點兒把他們都炸到了上天。

    想起這些事情,似乎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不知道石斛和劉世叔他們現在身在何方。

    “小王爺,前面有道門檻,小心些。”

    “曹管事,人呢?何故如此冷清?”

    曹管事回頭看了看他家小王爺,堆笑道:“嘿嘿……都是崔管事的主意,今晚吩咐他們一些事情去做,都打發到別的院子裏去了。小王爺,今晚這裏不會有外人在,那些個……壯士今晚的酒肉都是小的一個人給備下來的……還有那些大箱子,也是小人料理的。”

    “真是有勞了,曹管事。”蕭宇道。

    曹管事突然回過頭,臉上的皺紋都聚到了一起,活像個剝去了皮的核桃。

    他說話變得很是鄭重:“小王爺,小人原本就是江夏王府的舊人,當年家中遭災,是王爺在路上收留的小人,小人才得以活到現在,還混到了管事。王府對小人有大恩。小王爺的事,上刀山下火海,小人都會盡力而爲,若小王爺跟小人客道,那便是把小人當外人看了,以後見了王爺,小人也覺得臉上無光。”

    曹管事如此說着,蕭宇卻似乎在他的話裏聽到了些別的意思。

    但他的心思不在這些彎彎繞的話裏,他只想儘快見到他那二十多個爲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這時,曹管事帶着蕭宇來到了一間漆黑的屋門前,裏面窸窸窣窣,似乎有什麼動靜。

    蕭宇皺了皺眉,崔管事這安全保密工作真是都做到家了,爲了安全起見,連個油燈都不讓他們點。

    “他們都在裏面?”蕭宇問道。

    曹管事用手指了指上面:“沒錯,小人把他們都安排在了樓上呢!”

    蕭宇拍了拍曹管事的肩膀,略帶調侃道:“安全工作做得不錯,我自己上去就好。”

    曹管事似乎有些受寵若驚,他拱手道:“小人今晚就守在外面。”

    蕭宇苦笑:“上好門閂,回屋睡覺去吧!”

    說罷,蕭宇不再理會他,獨自推門走了進去,裏面樓梯口隱約可見看到樓上映照下來的燈光。

    蕭宇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三步並兩步,踩着木製的樓梯就急沖沖地來到了二樓。

    樓上燈光昏暗,卻沒有太大的聲音。

    偌大的房間裏瀰漫着一種陳腐的酸臭味,二十多個衣着破爛的男人就擠在這裏,默默地吃飯,默默地喝酒,一個個看上去表情麻木,又極爲疲勞。

    只是見到那位貴公子出現在樓梯口時,他們才放下手裏的碗筷,齊刷刷地站了起來,眼中也多了些許的光彩,再不像先前那般木訥了。

    蕭宇向前急走兩步,拱手便向眼前諸人深躬到底:“讓各位兄弟受苦了,蕭宇在此向各位謝罪!”

    這些人中起了些許的騷動,最終還是東方老走了出來。

    他原本就瘦,此時看上去更是脫了相,好在精神尚可,他聲音中略帶沙啞:“小王爺何出此言,我等沒有保護好小王爺,讓小王爺遭此大難,我等心中有愧才是。”

    魚天愍也站了出來,他的塊頭比別人高一些,此時卻也嶙峋地像個光禿禿的樹幹,他道:“我等命如草芥,幸遇小王爺才被當人看待,這份知遇之恩,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就是,就是,那廷尉署大牢好吃好喝,偶爾還能活動活動手腳,比南歸那會兒舒服多了,你們說是吧!”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麻木與疲累在他們臉上漸漸消散,臉上多的是歡快與感激。

    有人提議:“小王爺既然覺得心中有愧,那就拿酒來,跟咱們兄弟每人喝個三大碗,咱就原諒他了!你們說如何?”

    “不醉不歸!”

    整個房間裏的氣氛因蕭宇的到來而熱烈起來,這種熱烈也慢慢消散了原本凝聚在這位小王爺心頭的陰霾。

    被衆人簇擁之時,他有種站在萬人之中,被人頂禮膜拜的奇妙感覺。

    他無意間瞥見一人遊離在衆人之外。

    他恍然發現那是曾經與他共同拼殺過的呼延族,他一身酒氣,正慵懶地坐在窗邊喝酒。

    見蕭宇看他,他嘴角掛着一抹邪魅,隨意地舉了舉手中的酒罈。

    這時,有人重重地拍了拍蕭宇的肩膀一下,蕭宇吃痛,卻被人塞進懷裏一個大酒罈。

    “小王爺!喝!”

    ……

    在同一片雨幕下的盧龍山中。

    林木繁茂間,幾具殘缺不全的死屍被人拖拽到了一個提前挖好的大坑,隨意拋下,就地掩埋。

    一人擡頭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罵道:“賊老天,這雨還得下多久,渾身上下沒一塊乾爽的地兒?還得在這裏幹這等苦事?”

    另一人答道:“行了,別抱怨了,快點兒埋,埋完了還能早些兒回去烤烤火。好在是讓你來收拾這些屍體,那會兒你又不是沒有看見,這些死人武藝一個比一個了得。若不是小郎君出手,換你上去跟他們拼命,沒準這會兒該是我埋你了。”

    “呸,說什麼呢!”那人擡頭往遠處望望,“話說回來……小郎君呢?他追着那個跑起來像個山魈一般的老家夥到哪兒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吧!”

    “沒回來,半個時辰總有了,別操那不該操的心,快點兒埋人!”

    離這裏不遠處的草堂,在雨中顯得空靈寂寥。

    紅綃和範妍坐在院中草亭中說話。

    重傷的達奚武被連人帶擔架放在了一處廡廊下,他生性風流輕佻,想要挑逗一下草亭中的兩位女子,但見到石斛蹲在他的跟前,一臉敵意地盯着他,他便不敢造次了。

    而在附近的那間廳堂裏,房門緊閉,與紅綃交過手的那名大漢面無表情,手按腰間長刀,就那麼靜靜地守在門前。

    屋內時而平靜,時而爆發出一陣激烈的爭辯。

    蕭寶寅越發地急躁,他背着手在廳堂裏走來走去,最終還是停在了劉伯宣的面前,一副焦躁的模樣說道:

    “我說伯陵!好聽的不好聽的,我都說了一夜了!你就一點兒沒有別的想法?你我也算是故交,卻不想你如今迂腐至此,不懂變通!你看如今的大齊,餓狼當道,鷹犬橫行,到處烏煙瘴氣,這裏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

    劉伯宣捋着美髯,低頭不語。

    蕭寶寅一甩長袖,指了指外面:“這不是第一次被鷹犬們追殺了吧!那些鷹犬的後面是誰,你不清楚還是我不清楚,是那高坐在臺城裏的小混蛋!

    “伯陵兄有經天緯地之才,管仲樂毅之能,若是賢明帝王早該屈尊降貴來請伯陵兄出山,出將入相,以國士待之。

    “那小混蛋在做什麼?派典籤來追殺你啊!若不是今日被我和中山王遇到了,恐怕你現在腦袋正在被送往臺城的路上。

    “伯陵,以怨報德,非大丈夫所爲,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古之常理,伯陵有何想不開的!”

    劉伯宣淡然一笑:“智亮無需多言,我意已決,此生只願歸隱山林,做個逍遙自在的山野村夫。”

    蕭寶寅看了一眼端坐在旁的元英,道:“中山王,你倒也說話呀!這些年來,你也沒少跟我說過對伯陵此人的仰慕之情,今次相見了,爲何卻又坐在一旁不發一語?”

    元英笑道:“本王與伯陵各自將兵,自漢中打到荊襄,又自荊襄打到彭城,大小數十仗,互有勝負,本就彼此惺惺相惜……

    “伯陵心意已決,愚兄也不便強求,只嘆伯陵胸有濟世之才,眼光格局卻差了些呀!”

    元英瞥了眼劉伯宣,見他正望着自己,便繼續說道:“大丈夫當以黎民百姓爲重,何故只在乎一個看不到前途的腐朽朝廷?自我孝文皇帝遷都洛陽,移風易俗,推行漢化,實行三長制、均田制、戶調製,促進胡漢融合,天下大同,所作所爲無不以天下百姓先,伯陵,順勢而爲,何故迂腐守舊?”

    劉伯宣點頭道:“孝文皇帝乃一代雄主,曠古少有,伯陵心嚮往之。”

    元英大喜:“伯陵願與本王北歸,共謀大業,十年之內必踏平山河,還天下百姓一個清明世道?”

    劉伯宣搖頭:“王爺心意,伯宣心領,若是孝文皇帝在世,伯宣或許會隨王爺去洛陽看看,但經宣武一朝,如今的洛陽盡現靡靡佛音,朝政傾頹,伯宣真是無意學那王猛了。”

    蕭寶寅急了:“劉伯宣,中山王屈尊降貴來請你,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劉伯宣瞪了他一眼:“劉某不飲酒!”

    蕭寶寅道:“少了你,我大魏鐵騎照樣馬踏江南,所過之處赤地千里,村草不留!”

    劉伯宣眯了眯眼,冷笑道:“有本事來試試,我漢家男兒的血灑在戰陣上不可惜!劉某告訴你蕭寶寅,劉某生是漢家兒,死是漢家鬼,劉某此生什麼都能做得,就是做不得漢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