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此事難辦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山河北望字數:4469更新時間:24/06/27 10:24:32
    一說到放人,朱異臉上的笑容立馬收斂了起來,他捋着鬍鬚一副事情難辦的模樣。

    蕭宇暗罵一句老狐狸,嘴上卻問道:“怎麼了,朱侍中,這事很難辦嗎?”

    朱異離開了坐榻,又捋着鬍子在自家大堂裏走來走去,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樣。

    蕭宇正想問清原因,卻似乎聽他像是在自言自語:“這事不好辦啊……”

    蕭宇冷笑道:“如何不好辦,是銀兩不好打通關係,還是朱侍中不願通融。”

    朱異這時站立了下來,偏着頭看向了蕭宇。

    那張剛纔還帶着諂媚微笑的臉上卻多了幾分慍怒,這讓蕭宇有些意外。

    卻聽朱異沉着嗓子道:“小王爺這話何意?是說朱某只會表面逢迎,卻不願辦事?”

    這老狐狸眼光銳利,一眼便看出了蕭宇心中所想。

    但蕭宇不能承認,趕忙陪笑解釋:“不是,我怎會是那個意思,給朱侍中賠罪。但是……朱侍中,話說回來,放幾個人真有那麼難嗎?若是朱侍中有什麼不方便的,還請賜教,給我指條明路?”

    朱異搖搖頭,他沉吟着又在蕭宇眼前來回踱了幾步,嘆口氣說道:“非小臣不肯盡力,只是這事複雜了……按理說小王爺最好就此罷手,省得引來更多的麻煩。”

    蕭宇蹙眉道:“朱侍中何出此言?”

    “既然都跳出來了,爲何還要回頭?”朱異望了望蕭宇,“茲事體大,小王爺不會不知道,那件事後面到底牽扯到多少不乾淨的東西,關鍵還牽扯上了陛下!”

    朱異話音剛落,外面就響起了一聲驚雷,一道閃電連接天地間,將大地映得一片慘白。

    過了好一會兒,朱異才從驚雷中醒轉了過來。

    他繼續道:“小王爺脫身已經是天大的造化,皇帝不追究更是天大的恩典。小王爺可知在這後面又有多少臣工捨命,甚至永寧長公主放棄權利,才換回小王爺一命?”

    蕭宇心境跌宕起伏着,他望着屋外那株正在風雨中掙扎的銀杏樹出着神。

    “小王爺,您只是一人脫身,要知道這種事情怎會就此結案?它牽扯到宮裏,也牽扯到齊魏兩國的關係,我朱異至今都脫不開關係,更何況還有典籤的插手。

    “小王爺想救的那幾個人,恐怕都在典籤的眼皮子底下看着呢,朱某插手實在是難啊!就是小王爺也切莫再引起典籤的注意,他們可以越過陛下,對皇親國戚有先斬後奏之權!”

    “典籤……”蕭宇眯了眯眼,默默唸叨。

    典籤這個詞,對於一個對南北朝歷史有所瞭解的人來說並不陌生。

    蕭宇魂穿至今,卻從沒在意過典籤,更沒想過會和典簽有什麼牽扯。

    說道典籤制度,那是南朝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作爲直接聽命於皇帝的“特務機構”,它確實與後世臭名昭著的錦衣衛有相似之處。

    但在魏晉南北朝這樣一個皇權不穩,地方割據的特定時代,它的存在又對穩固中央集權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自前朝劉宋明帝時開啓了此項制度,典籤便開始了監視宗王、插手地方軍事政治,後歷經宋齊的更替,到前朝承佑年間,典籤權勢達到鼎盛,幾乎在帝國各個階層都無孔不入,對朝臣、地方刺史、郡守乃至宗王都有先斬後奏之權。

    朝廷內外談之色變,先帝晚年感到典籤勢大,對國而言弊大於利,方纔打壓其氣焰。

    而到了如今永豐朝,蕭玉衡生性多疑,典籤的勢力才又開始擡頭。

    “小王爺……不瞞小王爺,潮溝那件事小臣曾想過做掉小王爺,以剪除後患!”

    “你……你那時候果然想殺我!”蕭宇有些惱怒。

    朱異眼中閃過一抹陰狠,死死地盯着蕭宇道:“小臣說過,小臣乃勢利小人,爲達目的爺孃都可以不要,更妄乎他人呢!但小臣敢在這裏說這些悖逆之言,難道小臣不怕得罪小王爺嗎?小王爺,這事背後的骯髒黑暗,您到現在還後知後覺嗎?”

    蕭宇胸口劇烈起伏着,他似乎能感覺到朱異話語深處的寒意,而對於朱異的坦言相告,他卻再無一點兒怒意。

    “多謝朱侍中指點。”

    “小王爺仁厚,但爲了幾條爛命值得嗎?朱某都查過那些人的底細,除了東方老是王爺舊將,其餘皆是鄉野村夫,何必爲了他們去招惹典籤呢?

    “若小王爺是覺得自己身邊缺幾個扈從保鏢,朱某不才,手底下有一二十個死士,可讓他們負責小王爺的安全!”

    蕭宇淡淡一笑,在這裏他已經沒什麼好說了,他只得起身告辭。

    “多謝朱侍中好意!但蕭宇不敢奪人所愛,若朱侍中愛莫能助,蕭宇也不爲難,就此先拜別了。”

    蕭宇沒走出兩步,朱異就跟過去,阻攔道:“難不成小王爺又要獨自冒險?”

    這個念頭曾經在蕭宇腦海中閃過,但很快被他打消了,他身邊在意的人太多了,絕不能像上次那樣冒險。

    蕭宇苦笑着搖搖頭:“呵呵……冒險倒不至於,我再想別的辦法。至於他們的命……朱侍中說的不對,沒有誰的命是一文不值,有人願意爲本世子兩肋插刀,本世子就不能有負於他們,朱侍中,叨擾了,就此別過……”

    “哎,小王爺……”

    朱異將蕭宇送到屋檐下,卻見幾口溼漉漉的大木箱子在一側的連廊下放着。

    蕭宇回頭笑了笑:“以前老拿朱侍中的東西了,這幾箱東西朱侍中湊活着看吧……”

    朱異一拱手:“小王爺仁厚,朱異自愧不如……這些箱子不如就先放小臣這兒,若能爲小王爺用上,便用;若用不上,小臣改日再給小王爺送回去。”

    蕭宇用手指了指朱異,故作輕鬆地笑了笑。

    朱異補充道:“但是……小王爺也別抱太大的希望,這事確實難辦,朱異也得想辦法,就不勞小王爺爲此掛心。”

    “有朱侍中這句話在,蕭宇便感激不盡,朱侍中請留步。”

    蕭宇說着便走向雨中,身旁一個小廝早已撐傘等在那裏。

    朱異想要再送幾步,誰知鼻頭突然一癢,他接連打了七八個噴嚏,看來他真是着涼了。

    再一擡頭,卻見蕭宇已經走遠。

    他站在屋檐下望着蕭宇遠去的背影,臉上盡顯難色,這該如何去辦?

    “曹辰……”朱異突然喊道。

    廊道下侍候的下人們都面面相覷,無人迴應。

    朱異這時候才恍然想到,曹辰已經走了……

    “來人,爲本相備車,本相要出門!”

    ……

    朱府門外,蕭宇在扈從的攙扶下登上了馬車,一行人冒雨繼續前行,很快便在滂沱的雨幕下模糊了身影。

    此時卻沒有人注意到,就在距離他們不遠的一處房檐下,有個身着蓑衣的男子正蜷縮着身子在那裏避雨。

    他目睹了蕭宇自入府到離開的整個過程。

    見蕭宇離開,他便也站起了身來,向着與那支隊伍相反的方向快步走去。

    那邊是臺城的方向。

    ……

    馬車出了街巷,在雨中繼續前行。

    蕭宇坐在車廂裏凝眉沉思,他的大腦一直都在反覆回想着朱異對他講的那些話。

    這老奸巨猾的奸賊,每每在他面前卻都像是能捨生取義的忠臣,讓他猜不到朱異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但朱異那句“曾經想要弄死他”肯定是真的,他何嘗沒想過弄死朱異?

    他不禁發出一聲苦笑。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這麼微妙,前一秒還想着同歸於盡,後一秒就要掏心掏肺肝膽相照。

    對於朱異這種人,利益至上,他明白自己想要什麼,也有爲官的方向。

    蕭宇明白,總有一天朱異是回來向他討債的,在那之前,朱異會無條件地爲他完成每次心願,而這這種債似乎最難還清。

    相比於歷史上那些耿直不懂變通的忠臣,其實像朱異、李林甫這樣的奸臣加能臣才是催動歷史進程的潤滑劑吧……

    蕭宇不知不覺就想到了這裏,若不是車外傳來了護院張勇的聲音,他真不知道自己的思緒又得飄到哪裏去。

    “小王爺,咱們已經出巷口了,小王爺一直都沒有向小人們示下,咱們再去哪兒呀!如此大的雨……是否就此回府。”

    即使在如此瓢潑大雨中,他的聲音依舊如驚雷般洪亮,這大嗓門蕭宇過去還沒注意過。

    “啊,回府吧!張護院,這種天讓大家跟我出行,真是讓大家受罪了。”

    “哈哈,小王爺,這是哪裏話,陪小王爺出行,保護小王爺的安全本就是我們這些護院家丁的責任。

    “小王爺,您是不知道你不在的那些時日裏小人們是怎麼過的,小人們日日思夜夜想,就盼着小王爺平安回來,能再服侍小王爺在這建康街市上走這麼一遭,那是小人們的福分!

    “甭說現在下雨,就是下刀子小人們也不在意!”

    張護院話說到這裏,蕭宇就聽到其他一些扈從附和的聲音,但他也聽到了車伕老郭劇烈的咳嗽聲。

    蕭宇敲敲車門:“老郭,可還好?”

    老車伕又咳嗽了兩聲才答道:“小王爺勿念,老朽身子硬朗着呢?剛剛是讓口水嗆着了,所以咳嗽,小王爺要去哪兒,儘管吩咐老朽就是了。”

    蕭宇皺皺眉,外面疾風驟雨的,老車伕分明是受了寒氣,這讓他有些過意不去。

    此時約莫快到中午,這下雨天的,要回到清溪那邊的王府起碼還得走個把時辰。

    他打算帶着這些扈從們找個地方去吃頓飯,喝點兒酒給大家去去寒意。

    他撩開窗簾往外面看了看,外面雨下得正急,路上零星只有幾個着急趕路的行人,街道兩側出現了一些店鋪,前方不遠處的路口旁恰好就有座看上去極爲氣派的酒樓。

    “老郭,咱先不着急回去,先找地方吃個飯,喝幾角酒,我都餓了,我看前面那酒家不錯,咱們去嚐嚐菜品如何?”

    老郭誠惶誠恐:“小王爺,您金尊玉貴,老朽算什麼,哪敢與小王爺去吃酒。小王爺餓了儘管讓小廝們伺候去,老朽留下照看車馬……”

    蕭宇嘆口氣,掀開窗簾給一旁的張勇使了個眼色。

    張護院久隨小王爺外出,最知小王爺脾性,也最知小王爺向來體恤下屬,若真違了小王爺的意,小王爺那才真該不高興了。

    馬車在酒樓前面一停,張護院便招呼在樓檐下面等候客人的酒保過來照顧好馬車。

    他和另一個相熟的護院走到老郭跟前低語幾聲,就見老郭不好意思地回頭看了看,便跟隨張護院先行進了酒樓。

    這一切都被掀簾往外看的蕭宇看了個分明,他挺好奇張勇是怎麼一句話就說動了老郭。

    正想着,就有扈從過來開車門,一路撐傘將他送到了酒樓裏。

    或許是雨天的關係,大堂裏空空蕩蕩,沒有食客,卻依舊點滿了燈盞,整個大廳看上去燈火通明。

    遠處的屏風後面有琵琶聲傳來,給整個大堂帶來一種清雅之感。

    而跟隨自己出行的十幾個扈從已經脫去了蓑衣,在大堂一側站立恭候,這其中就有車伕老郭。

    一個掌櫃模樣的矮胖男子跟在張護院的後面走了過來,臉上堆笑,不停對蕭宇噓寒問暖。

    “郎君,咱天星居的酒菜在咱建康城裏那都是出了名的,有不少世家大族,還有那些勳貴子弟都愛來咱天星居飲酒吃飯。郎君,二樓有雅間,小的帶您上去?”

    蕭宇又重新打量了一番這座酒樓大堂,確實有幾分富麗堂皇,裝潢精緻,桌椅擺放極爲講究。

    再看那些扈從,看他們興奮的眼神就知道他們應該很少在這種“高檔場所”出入,尤其是車伕老郭,看他那樣子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蕭宇道:“掌櫃的,招呼好我這些兄弟,好酒好菜儘管上,不要怕多花銀兩。”

    那掌櫃模樣的胖子眼睛都笑沒了,他一邊點頭應承着,一邊讓跑堂的夥計趕緊去搬酒罈。

    蕭宇看看張勇:“咱們上二樓吧,在下面怕大家都吃不好喝不飽。”

    張勇彎着腰點頭笑了笑,就要在前面引路,誰知這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喧鬧。

    大雨天外面還鬧哄哄,這着實吸引了衆人的主意。

    就聽門外的小二叫道:“哎,你不能進去!這不是你要飯的地方!”

    “外面風大雨急,我花錢吃完面都不行嗎?”

    說話間,就見一個渾身溼淋淋的落魄老道士推開布簾走進屋裏。

    蕭宇見到他臉上有了笑。

    他依舊還是一身青色的破道袍,頭披雷陽巾,背上還揹着那口劍,這次不再是仙風道骨,看上去卻像是落魄不堪。

    衆目睽睽之下,他緊走兩步來到老道跟前,彎腰施了一禮。

    “通明先生,可否讓晚輩再請您吃碗細面!”

    老道原本一臉窘態,見到蕭宇後突然哈哈大笑。

    “哈哈哈……再遇蕭郎君,這真是天意。”

    此人正是被後世史官稱作“山中宰相”的陶弘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