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030 鋪子被搶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芒鞋女字數:9076更新時間:24/06/27 10:19:37
這種時候,糧商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婦人掬了把袋子裏的糧,趙家爲人憨厚,糧裏沒有摻和泥沙,糠也少得很,這點很難不讓人滿意,走之前,她偷偷提醒梨花,“我看好多客人走得不甘心,小心他們報復。”
“我知道的。”
婦人一家離去後,梨花掩上門,順勢燃了一根燭火。
劉二彎腰撿地上的空麻袋,問梨花,“咱們何時去鹽鋪?”
“等一會兒。”
門窗一關,屋裏黑了許多,劉二沒注意,面前忽然多了件粗麻布衣,掛在梨花手臂上的。
“劉二叔,換件衣服咱再出門。”
關門時,她看到街邊站着幾個鬼鬼祟祟的人,像阿嬸說的,有些客人沒買到糧,肯定會伺機報復,換身衣服最爲妥當。
劉二沒想那麼多,左右梨花說什麼他就做什麼。
片刻後,一大一小從後院的院門溜了出去。
鹽鋪子離得不遠,街上有許多挎着籃子的人,梨花換了身打補丁的衣服,頭髮撥得亂糟糟的,乍眼一瞧,跟乞丐沒什麼區別。
因此並未引起旁人的注意。
“你們說趙記庫房還有多少糧食?”
“肯定不少,否則不敢賣這麼多,你們看張記糧鋪就知道了,存糧不多,兩個時辰就關門了。”
“可張地主的田地更多...”
糧鋪背後的東家基本都是地主,論家產田地,趙家是最弱的。
“但趙家有鹽鋪啊,二東家採購鹽鋪時會到處採購糧食...”
“話說好長時間沒看到趙記二當家了...”
“說是外出購糧去樂。”
街邊,幾個漢子蹲在牆角議論紛紛,梨花低頭經過,面上波瀾不驚。
劉二朝幾人瞅了眼,沉默不言的跟在梨花後頭,待離那些人遠了才說,“三娘子,他們想搶鋪子...”
“嗯。”
“鋪子的糧豈不便宜了他們?”
劉二不解,與其遭人搶,不如賣成錢留着。
梨花左右瞅了眼,見四下無人,小聲道,“你猜我爲什麼要留些糧在鋪子裏?”
劉二想了想,搖頭。
“咱們家是糧商,衙門勒令咱們必須開門迎客,可咱們若是沒糧了呢?”
劉二恍然大悟,細想又覺得不對,衙門要求糧鋪營業的前提是糧鋪子得有糧,糧鋪沒糧就關門唄。
梨花不妨與他說得通透些,“衙門不在意糧鋪的難處...”
在衙門眼裏,糧鋪正常經營就能穩住民心,哪兒會管糧鋪是否有存糧,譬如張記,糧食再少也得開門。
她道,“這些人半夜進鋪子就能知道鋪子的情況,傳開的話,對咱來說是好事。”
雖說要走了,可總得留個後路,真要遇到意外走不了,也能有個說辭應付衙門。
鹽鋪的門遭人撞開了,裏面遭人搶劫一空,連屋頂墜下來的碎瓦都被人拿走了,劉二一瞧,雙眼瞪得老大,“三娘子...”
門被人拆了,站在門口往裏一瞧,空得淒涼。
梨花倒是想得開,“咱們去裏邊坐一晚就行。”
“有人來怎麼辦?”
“不是有鐮刀嗎?”
梨花留了兩把鐮刀,正好一人一把。
她走進屋,擡頭望了眼缺瓦的屋頂,“幸好不是雨天。”
“......”
劉二很難有如此豁達的心境,這麼清貧的屋,實屬罕見,他取下腰間綁着的衣,擦了塊乾淨的地出來,“三娘子,坐這邊吧。”
梨花坐去角落,問他餓不餓。
“不餓。”劉二靠牆坐在她身側,腳邊是衣服裏抖落的糧,“回來時,老太太給我塞了兩塊菽渣餅。”
他抽開竹筒的木塞,揚起竹筒尾,菽渣餅從裏滑了出來,“三娘子,你吃吧。”
“我不餓。”
自打生病後,她食慾就減退了,很多時候嘴饞,真吃卻吃不了多少。
劉二把菽渣餅放回去,望着月色寂靜的街,面露憂思,“不知趙大郎他們何時回來。”
“明天就該有消息了,劉二叔,你們出城可有遇到什麼事?”
劉二抱住膝,回想道,“沒什麼特別的事,真要說的話,城裏死的人多,好幾家出城安葬親人的。”
“哦?”
“有兩家人沒來得及備棺材,死人裝在揹簍裏捎出城的,臭得官差捏鼻子罵人呢...”劉二不禁感慨,“看那家人也是體面人家,若不是發生旱災,不至於連口棺材都來不及置辦。”
梨花愈發奇怪。
城裏有護城河,旱災以來,護城河水位下降,但沒有乾涸,城裏的有錢人家不缺糧,怎麼會突然死人。
劉二想到一車揹簍的死人,臉上浮起悲慼,“三娘子,城裏的物價漲得太兇了,那樣富庶的人家竟也捨不得給死人穿件像樣的壽衣。”
趕車送葬的人綾羅綢緞,揹簍裏的死人衣衫卻磕磣得很。
梨花蹙起眉。
大戶人家最重喪嫁,像老太太,很多年前就找人打了副重棺,世人眼裏,棺材越重,寓意越好,整個近溪村,只有老太太是重棺,而其他人的棺又薄又輕,材料還不好。
城裏的有錢人家不可能不懂這個道理。
她問劉二,“除了衣服,還有沒有奇怪之處?”
“有啊,不知那戶人家是哪兒的人,揹簍已算深了,屍體卻暴露在外面的,說是屍骨生蛆,底下燃燒着炭,阻止蛆亂爬...”說到這,劉二腦子有什麼一閃而過,須臾,他震驚道,“不是炭...”
大熱天燒炭的話溫度肯定高,但挨近揹簍的人卻沒喊熱。
他張了張嘴,有個荒唐的想法。
糧,揹簍底下是糧。
梨花也想到了,寧願用這種辦法也要送糧出城,約莫早就收到了什麼風聲。
她問,“那戶人家姓什麼?”
“官差沒問。”
“那樣的人家多嗎?”
“不算少。”
北城門沒什麼難民,基本都是出城的人,且多是有牛車的隊伍,劉二越想越心驚,“三娘子,城裏莫不是要變天了?”
“多半是。”
“咱要不要先出城,你和三東家匯合,我去南城門等趙大郎他們?”
青葵縣是北上的必經之路,即使在南城門等到趙大壯他們也得進城,梨花說不用,“明早咱去正街等大堂伯他們。”
街邊時不時有人影晃過,看到梨花她們也不敢靠近。
城裏治安不好,誰敢貿貿然接近來歷不明的人?
如此,梨花和劉二安穩過了一夜,天麻麻亮時,一大一小就出了門。
期間,劉二把菽渣餅分給梨花吃了,到正街時,城門還關着,城門外亮着火光,隱約有無數哭嚎聲,謹防城門邊的官差注意到她們,兩人在一處黑暗的角落蹲着。
天亮後,陸陸續續有人拖家帶口的進城。
不過盤查得更嚴了,十戶人家,約莫只有三四戶進得來。
山珍飯館仍關着,裏面的桌椅差不多搬空了,地上滿是蒼蠅蚊蟲,跟遭到打劫沒什麼兩樣。
梨花順着半掩的窗戶爬進去搜了一圈,竈房一片狼藉,碗筷不剩。
劉二不安的情緒愈發強烈,“三娘子,城裏離亂怕是不久了。”
山珍飯館的東家是衙門裏某位老爺的親戚,那些人連飯館都敢偷,明搶是遲早的事。
“是啊。”
可惜在那段記憶裏,族裏人還固執地守在村裏不肯離去。
梨花沒有搜到有用的東西,繼續去正街候着,太陽落山時,有兩個賊眉鼠眼的人牽着幾個孩子經過,餘光瞥到梨花時,眼睛亮了一瞬,“郎君可是想賣女兒?”
劉二呲牙,“滾。”
長臉男子不肯離去,“糧價瘋漲,糧鋪下次開門不知又是什麼價,郎君要是信我,我給...”
劉二揮起鐮刀,臉色變得猙獰。
梨花倒是沒什麼表情,“價格幾許?”
長臉男慢悠悠比了個數。
梨花波瀾不驚的問,“五貫?”
長臉男搖頭,“五百錢。”
怕梨花嫌少,他拉過身後的一小姑娘,“這是我今個兒買來的,四百錢,小娘子你模樣更精緻些我這才多出了一百錢。”
一百錢,按照眼下的行情,也就兩斤好糧的價。
人命如草芥,梨花早就見識過了,但再次面對這種事,心裏仍不舒服。
她問男子,“你們只買小孩嗎?”
長臉男沒太明白。
梨花又問,“大人幾錢?”
“......”長臉男打量着對自己齜牙咧嘴的漢子,琢磨小姑娘的意思,“你想賣了他?”
劉二:“......”
“不賣,我好奇問問。”
長臉男側目與夥伴交換個眼神,都摸不準小姑娘的心思。
正常來說,沒有人家會買大人,大人食量大,心眼多,不易養得熟,稍不留神,主人家還會遭到算計。
當然,戶籍管理嚴苛,照理說不會發生僕人禍害主人的事,可今時不同往日,哪怕告官,衙門恐怕也管不過來。
他回答,“大人的話,約莫也就幾十錢吧。”
幾十錢都不見得好賣。
這話男子沒說,畢竟沒有遇到過這種事,他也只能胡亂說個數。
他問梨花,“你們家哪兒的?”
青葵縣底下的幾個鎮有自己的口音,但梨花的口音模糊得很,聽不太出來。
梨花沒答,“你們從哪兒過來的?”
“西市那邊。”長臉男子對梨花沒有戒心。
“那邊有糧鋪開門嗎?”
“有,不過你們趕過去估計都關門了。”
長臉男子掏出竹筒喝水,身後的孩子們俱停了下來,有兩個孩子估計是兄弟,互相攙扶着,眼淚流個不停,梨花掃了眼,“要把這些人賣去何處?”
這邊是城南,這兩人莫不是想往南邊去?
長臉男回頭看了眼今日的貨,咧嘴笑了下,“南邊。”
“南邊在鬧災。”
長臉男不知梨花爲何不怕他,要知道,他去集市,所有的孩子看到他就哭,像這個小姑娘這般淡定的卻是少見。
“不鬧災哪有我們掙錢的地兒。”長臉男屈膝,湊近梨花欲看個清楚,留意他動作的劉二及時出手推開他,“滾遠點。”
長臉男不在乎的聳肩,“這麼兇幹什麼?”
第一面,他以爲這人是賣孩子的,幾句話下來,他覺得這人更像僕人。
他又喝了兩口水,忽然,身邊的人抵他胳膊,目光眺向城門,長臉男跟着望過去,笑容愈發燦爛,“走吧。”
梨花站在屋檐下,墊腳看向城門,煙霧嫋嫋的城門口,有兩個着青色衣衫的漢子在招手。
估計是長臉男的同夥。
劉二害怕他們明搶,身子甭得緊緊的,直到人走出去很遠才鬆了口氣,“三娘子怎麼打聽那種事?”
“好奇。”梨花還盯着城門口,“劉二叔,你說這些人是什麼人?”
“人牙子唄?”
“我覺得不像。”
梨花見過人牙子,尖嘴猴腮的,很不討人喜歡,面前的這兩人雖然也是這樣,但氣質有所不同。
兩人過了城門,長臉男忽然扭頭,望了眼頭頂方向。
梨花蹙起眉,突然聽到劉二喊,“趙大郎他們回來了。”
趙大壯風塵僕僕的領着一羣幾個婦人孩子進來,劉二激動,“總算回來了。”
他跑過去,那羣婦人似是受了驚嚇,聽到腳步聲,身子無意識的瑟縮,劉二順了順頭髮,“娘子莫怕,我是趙家長工劉二。”
趙大壯交了稅銀走過來,嘴皮幹得裂縫,“劉二,族裏可好。”
他們這趟不太順利,半路遇到難民不說,有幾個婆家難纏,雙方差點打起來,再就是堂妹惦記夫家,死活不願意離開。
當然,不乏有滿心算計同路跟來的,他硬不起心腸不管他們,剛剛交稅銀一併交了。
見梨花站在不遠處,趙大壯招了招手,“你四爺爺身體好點沒?”
“吃着藥呢。”梨花看了眼面前的婦人孩子,以及旁邊的拖油瓶,取下腰間竹筒遞出去,“咱們出城再說。”
邊上,一老婦聽到這話,身形顫了顫,“咱不是剛進城嗎?怎又要出城?”
梨花嚴肅道,“阿婆不想走留下便是。”
扶着老婦的漢子不滿,質問趙大壯,“你們趙家就是這麼教姑娘的?一個丫頭片子都敢騎到我娘頭上來?”
梨花懶得廢話,掉頭就走。
劉二把自己的竹筒給趙家其他人,替梨花解釋,“老村長他們已經從北城門出去了,這會兒約莫在破廟等我們前去匯合呢...”
老婦又累又餓,一路走來,還受了不少驚嚇,腿還軟着,“不行,我走不動了。”
梨花動作不停,“大堂伯,你快點,村長爺有話交代你。”
得知親爹有話交代,趙大壯擡腳就走,趙家其他人亦是。
這兩日,真是受夠這些人了。
捨不得家裏田地不肯走,還要拉着趙家姑娘幹活,這種事擱在趙家是從來沒有的。
趙家也有婆婆磋磨兒媳的,但緊要關頭,不會置兒媳的死活不顧。
趙大壯大步上前,“我爹說什麼了?”
他剛喝了兩口水,嘴皮浸出了血,但看着沒有剛剛恐怖了,梨花道,“這些人要是不聽話,扔下他們。”
她故意提着聲兒,剛剛說話的再次顫了下,她兒媳心下惴惴,賠着笑臉道,“這是三娘子吧,想不到都長這麼高了。”
老婦詫異,“這是你三嬸家的三娘?”
能讓趙家稱三娘的,也就地主家的小孫女了。
倒不是說這小孫女如何聰明伶俐,而是自幼被她阿耶寵着,無論她阿耶在哪兒她就跟着,跟其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截然不同。
老婦狐疑的看着小姑娘。
頭髮亂得跟雞窩似的,鬢角還淌着汗,臉龐勉強乾淨,但衣服皺巴巴的,滿是補丁。
老婦拽住兒媳,“你們族裏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家裏沒糧了,挑水又要去很遠的地,趙大壯說接兒媳回孃家住,她拉下老臉要跟着,沒料到會是這種局面。
趙四娘心裏也犯嘀咕。
梨花出生時她還沒嫁人,知道趙廣安如何疼愛這個女兒,別說打補丁的衣服,就是鞋子磨腳他都不會讓女兒將就。
“大堂兄。”她喚趙大壯,“族裏出啥事了?”
趙大壯被她們家折騰得心力交瘁,委實不想搭理她,只道,“逃荒罷了。”
趙四娘又去問梨花,“三娘,家裏出啥事了?”
“沒啥事啊?”梨花裝天真。
趙四娘總覺得不對勁,偏又說不上來。
她婆婆就更沒底了,“你們家不是地主嗎?怎麼穿得如此...”
破爛兩個字沒說出來,但眼裏全是嫌棄。
梨花像是懂了,不悅的跺腳,“你管我穿什麼...”
趙大壯不知道梨花裝的,拉過她的手,“別和她一般見識,咱快出城去吧。”
哪怕梨花言語冒犯,但終究是他趙家的姑娘,輪不到旁人指指點點。
梨花聽話的點頭,“大堂伯,這人怎麼這麼讓人討厭啊。”
趙四娘婆婆不認識她,梨花卻是知道她的,那段記憶裏,老村長好心收留她們一家,她不知感恩,天天唆使族裏人鬧事,搞得族裏烏煙瘴氣,沒多久散了夥。
她語不驚人死不休,“大堂伯,我看這人面惡得很,撇下她們算了。”
這話一出,老婦差點栽下去。
外頭到處是難民,趙家真要撇開她們,她們肯定活不下去的。
當即不敢挑梨花的刺了,小心翼翼道,“三娘長得真好,不愧是地主家的小姐。”
梨花撇嘴。
趙大壯本就不喜這家人,跟梨花道,“到時再說吧。”
“堂姑她們都回來了嗎?”梨花岔開話題,問起自己關心的話題。
她看到好幾張生面孔,明顯是那段記憶裏不存在的人。
趙大壯垂眸,“有四人沒回來。”
其中兩人外出幹活死在地裏,有一人剛生了孩子,不想趕路,還有一人則被婆家拿去換了糧,他們找去時,沒有找到人。
他與梨花實話,梨花瞪大眼,“鬧饑荒呢,村裏誰會拿糧換人?”
“不知道,我們依照她婆家說的地找過去時那間屋是空的,沒有人了。”
“哪家的堂姑?”
“你二堂爺家的小堂姑。”
“去年冬成親的那位?”
二堂爺共有八個孩子,養活了五個,趙大壯嘴裏的小堂姑排行八,嫁的是隔壁鎮的人。
梨花道,“跟同村人換的糧嗎?”
“不是,隔壁村的,我讓你大堂伯...”趙大壯想到這次去的都是梨花的大堂伯,不由得指着身側鬍子拉渣的中年男子,“我讓你青牛伯去找人...”
趙青牛是二堂爺的長子,上面還有兩個姐姐,都已不再人世了。
他一張嘴,嗓子啞得像老村長最後說話的時候。
“八娘婆家說那戶人家在路邊,我找過去時,裏面並沒有人。”他眼裏泛起淚花,“我問村裏人,都說最近沒怎麼出門,不知道那家人的事。”
其實,他心裏有個猜測,但不敢說。
他懷疑八娘被婆家賣給人牙子了。
村裏人說人牙子曾經出沒過,好幾戶人家都賣了孩子。
八娘才十七歲,身材嬌小,看起來跟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沒什麼兩樣。
“這事我都不知道怎麼跟我爹說。”
好好的姑娘,嫁去婆家不到一年就沒了,白髮人送黑髮人,誰想得開?
“那就不說。”梨花心裏有股怪異的感覺,“我讓人幫忙問問。”
說着,她給一貫錢給劉二,“劉二叔,你出城讓那兩人沿路幫忙問問有沒有小堂姑的消息...”
劉二拿過錢就跑,他不敢出城,只能隔着三四米長的路喊那兩人。
長臉男正吆喝孩子們上車,猝然聽到有人喊,他偏頭望了眼,隨即走上前,“想通了?”
以爲這個僕人想把主子賣了。
劉二往官差手裏塞了錢,官差同意他和人交談幾句。
劉二走到長臉男面前,遞上剩下的幾百錢,“我家八娘子不見了,還請兄臺幫忙留意,若是有緣碰到我家八娘,我家願意數倍贖回來。”
長臉男玩味的看劉二一眼,“還有這種好事?”
他往街上的投去一眼,“你家主子的意思?”
“嗯,我家八娘姓趙名婉,還請兄臺費心。”
把錢往男子手裏一塞,劉二轉身就跑。
長臉男回到車前,旁邊的青衣男子納悶,“那是誰?”
“尋親戚的。”長臉男冷冷的把錢往車裏一扔,“走吧。”
劉二回到隊伍,悄悄與梨花說,“我看那人不像好人。”
八娘多半找不回來了。
心裏自是明白,她們這趟北上,而人牙子做的是南邊的生意,南轅北轍,即使找到八娘也沒辦法送八娘與族裏團聚,可她之所以這麼做是不想二堂爺難過。
再就是向族裏表明村長爺的立場。
她與趙青牛道,“二堂爺年事已高,經不住打擊,我已讓人幫忙找小堂姑去了,待有消息在告訴二堂爺。”
“我爹問起怎麼辦?”
“就說小堂姑婆家欲跟村裏人一塊北上,小堂姑不好撇下他們。”
只要方向一致,或許有碰到的一天,二堂爺心裏會好受點吧。
眼下也沒別的辦法了,趙青牛點頭,與其他人道,“還請大家保密。”
梨花的目光鎖定面露不屑的老婦,“大堂伯,誰要是亂說你就揍她,咱趙家的事,輪不到旁人多嘴。”
幾位‘大堂伯’齊齊挺起胸膛,“是。”
來不及敘舊,一行人走到北城門時,城門口排起了長隊。
劉二好奇,“李家不是清早就出城去了嗎?”
他們從鹽鋪出來,好多人在議論李家去戎州之事,有人說李家家底被掏空了,去戎州避難的,也有說李家那位姑爺替李家謀了份差事,李家是去戎州做官的。
亂世裏,用錢買官的例子比比皆是,因此說什麼的都有。
梨花盯着隊伍看了看,“不是李家人。”
李家僕人多,且着統一顏色的衣衫,明顯和這些人不同。
語聲落下,就看兩個婦人抱着官差的腿哭起來,“我們家沒糧了啊,鋪子開不下去了啊...”
官差踹開她們,“縣令有令,凡家中田地五十畝者不得出城,糧商不得出城,你們既是糧商,就不準離開。”
“我們家沒糧了啊。”婦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留在城裏只有死啊。”
兩個官差上前拖婦人,婦人劇烈掙扎,不小心扯到包袱,裏面的銀子露了出來。
一腚腚銀子,像石頭似的從青灰色的布料裏抖出來。
官差面無表情的拽走她們。
劉二恐慌起來,“三娘子...”
“別慌。”梨花沒料到衙門如此迅速,今日起就禁止糧商離開青葵縣,她前後張望一眼,忽然扯劉二衣服,眼神望向墊腳看熱鬧的四娘婆婆。
老方氏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銀子,眼睛瞪得圓溜溜的,滿嘴酸話,“奸商,掙了百姓這麼多錢還想跑...”
她蠢蠢欲動的搓着手,大有其他人上前,她立即撲過去搶銀子的陣仗。
不止她,好多人都露出貪婪之色。
梨花朝劉二比了個拳頭拍手掌的動作,劉二難以置信的睜大眼,“真的?”
梨花點頭。
趙家是糧商,趙廣昌已經出城了,保不齊會拿她這個趙家人開刀。
未免節外生枝,裝葬人是最合適的。
劉二退後兩步,在老方氏伸得老長的脖子後,毫不猶豫的一拍。
她身邊的人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也來不及反應…
因爲,前頭有人動了。
不知誰罵了句高價賣糧害得他們待不下去,五六個人涌過去撿地上的銀子。
攙扶老方氏的兒子即刻鬆手衝了出去。
劉二扶住癱軟的老人,“三娘子,怎麼做?”
“說她病入膏肓,我們送她回老家的。”李家捏着音調,一副北邊人的口音,“大堂伯,官差若問你們是哪兒的人,你們直說便是,問其原因,就說糧鋪遭人偷了,我大伯不知去哪兒了,你們北上逃荒...”
趙大壯點頭。
婦人看衆多人跑上前,趕緊裹起布料後退,“老天爺不給活路啊。”
這話是普通農戶今年最愛掛在嘴邊的話。
農戶靠天吃飯,莊稼顆粒無收,只能是老天爺不好。
趙四娘的丈夫姓明,排行老四,族裏人都喚明四,他跑得最快,前頭人太多,他整個人像大樹倒地似的撲下去,雙手從縫隙溜進去亂抓,但其他人又怎會讓他得手,後背左右聳動,兩隻胳膊儘量護在兩側,不讓上面的人把手伸進來。
趁他們亂着時,梨花和劉二扶着老婦擠到了前邊。
官差看他們衣着普通,老婦臉色青白,一副喘不過氣的模樣,隨意問兩句就放他們出了城。
明四撈了半天也沒撈到銀子,想動手搶,一人窺到他的神情,先出手揍他。
明四挨了一拳,喊趙大壯幫忙。
趙大壯冷眼瞧着,見趙四娘要過去,沉聲,“你過去試試!”
趙家雖不是大族之家,但這種趁火打劫的事絕不會做,何況該以出城爲重,等梨花和劉二過了城門,他招呼趙家人往前。
許是看他握着鋤頭揹着揹簍,周身氣質冷厲,官差的問題要多些。
“姓名。”
“趙大壯。”
“哪兒人?”
“井田鎮近溪村人。”
官差手裏有本冊子,翻到近溪村的那頁,擡眉注視着趙大壯,“趙廣昌是你什麼人?”
“我堂弟。”趙大壯依照梨花的吩咐,“我們進城來投靠我堂弟,哪曉得鋪子遭人偷了,我堂弟不知所蹤,沒辦法,只能北上逃荒。”
趙記鋪子的糧價低,昨天好多人買了一次接着排隊,因此衙門一直注意着鋪子動向,對鋪子被偷一事也有所瞭解。
“你堂弟可還在城裏?”
“不知道,我們剛進城沒多久。”
官差去看他揹簍,見都是些不知名的草藥,又去看其他的揹簍,確認沒有糧食後才放他們離開。
衙門有規定,凡超過一石糧者不得離城。
面前這羣人沒有糧食,放出城沒什麼不妥。
明四挨了打,訕訕的回到隊伍裏,左看右看不見親孃,心裏慌了,“娘...”
趙四娘目光閃爍,“娘先出去了。”
劉二打她婆婆時她看到了,雖不知劉二爲什麼那麼做,但鬧起來不是好事,因此她沒聲張,除了她,還有趙家的兩個親家看到了,礙於日後要指望趙家過活,即使看到劉二動手也不敢聲張。
明四探頭瞅了眼,不太相信,“他們會這麼好心?”
“我四叔病了,三娘做的事都是四叔授意的...”趙四娘爲梨花解釋。
明四又去看他兄長。
他兄長沒走過這麼長的路,氣色一直都不太好,加上他在最後面,沒注意劉二打人的動作,點頭道,“地主家的長工扶娘出的城。”
明四這才沒有起疑。
出城時,天已經黑了。
暮色落下,月光鋪滿了官道。
出城後,梨花就掐老方氏胳膊的軟肉把人掐醒了。
老方氏不知身在何處,睜眼時,整個人哆嗦了下,“啊...老...老二...”
從村裏到縣裏,她幾乎沒有合過眼,偶爾打盹,腦子裏全是發黑發臭的屍骨,以及凶神惡煞的嘴臉。
路上多了許多難民,死掉的難民嚇人,活着的難民搶人。
見她嚇得花容失色,梨花回頭喊明二和明四。
兩人小跑上前,“娘。”
老方氏回過神,認出面前的是梨花,“我怎麼在這?”
梨花道,“你睡着了,明四他們只顧着搶錢,還是劉二叔扶你出來的。”
錢...提到錢,老方氏如夢初醒,“銀子...”
明四拉起她的手,“沒搶到。”
手一擡,老方氏覺得胳膊內側疼得很,不僅這樣,脖子後方也鈍痛,她揉揉疼的位置,想到什麼,大驚,“剛剛有人打我。”
“你可別冤枉人。”劉二板起臉,“我看你搖搖欲墜,伸手扶你罷了。”
他語氣篤定,老方氏不確定起來。
其他人雖知道怎麼回事,卻也不敢開口。
趙大壯維護劉二,“嬸子,你若覺得我們居心叵測,趁早離去吧。”
老方氏訕訕的笑了笑,“許是我太累產生幻覺了。”
她看向官道,“我們現在往哪兒去?”
破廟在兩裏外的半山腰,梨花故意不說,反而陰陽怪氣的說,“逃荒,沿着官道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