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018 接濟族人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芒鞋女字數:3501更新時間:24/06/27 10:19:37
他撩起簾子,不動聲色的回眸覷了眼妻兒,給妻兒遞了個眼神,扶老太太進去了,“小蛇山有寺廟?”
後院沒有遮陰的長廊,老太太受不住刺眼的光,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誰說道士非得住寺裏?”
“......”
趙廣昌心頭咯噔,道士不住寺裏住哪兒?他有種不好的預感,“符水幾錢?”
今年鬧災,城中物價飆升,城裏已經關了兩家錢莊,不留點現銀,之後花錢拿不出來怎麼辦?
見老太太悶着頭不作聲,他心裏一陣煩悶,“娘不是答應不私下給老三錢了嗎?”
因老太太溺愛,老三早年間癡迷鬥雞,四處欠債,好不容易改了又跌進茶館裏,一年到頭泡在茶館的錢比尋常百姓一年的開銷都多,他和老太太聊了好幾回了,家裏孩子大了,得攢錢送孩子讀書,除了月例,別再給老三錢。
合着轉身就忘了?
“娘!”趙廣昌急得晃她胳膊。
老太太舔着脣,正回味剛剛喝的糖水呢,看他臉色沉沉,登時有點惱了,“三娘病了,不拿錢不是眼睜睜看她死嗎?”
三娘是跟着老三出門沾染的髒東西,爲此老三自責得茶飯不思,她不花錢醫治,老三估計得怨恨她一輩子,而且三娘多乖巧懂事的人,要她不聞不問她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錢沒了慢慢攢,人沒了就真沒了,她有心解釋兩句,話到嘴邊改了口,“當時三娘發病,你勸我說是受了驚嚇,過陣子就好了,結果怎麼着?三娘發病這事傳到王家耳朵裏,人家上門退親!”
老太太埋怨他,“三娘過得不好就是你害的。”
“......”
定親是老三點的頭,聽書也是老三帶去的,最後出了事就怪他?趙廣昌罵人的心都有了。
顧及面前是自己老孃,他忍了忍, “與我何幹?”
“我早點拿錢給老三去小蛇山,三娘生病的事就不會傳出去,他王家敢退親?”
“......”
所以怪他咯?
趙廣昌胸悶的扯了扯前襟。
突然,屋檐底下響起整齊的童聲,“堂伯,你什麼時候給我們煮飯啊?”
後院平時就他和長子兩人,安靜得很,陡然響起喧鬧聲,他不甚習慣的掀着眼皮瞧去。
就見平日不算狹窄的屋檐底下擠滿了臉蛋黑紅的腦袋,一個個睜着黑白分明的眸子仰起頭,好像鳥窩裏嗷嗷待脯的小鳥。
“堂伯…”
“......”趙廣安嘴角抽了抽,這麼多人,不會都住鋪子來吃他的喝他的吧?
他佯裝擦額頭的汗掩飾臉上煩躁,“娘,竈間就一口釜,哪兒煮得出這麼多人的飯?”
“大堂兄,咱們帶了釜,你出柴火就行。”趙鐵牛站在棺材邊,汗落如雨,“三嬸,你的棺材放這兒行不?”
他看過了,總共四間屋,一間屋上了鎖進不去,剩下的屋不是堆着麻袋就是擺了傢俱,沒有地兒放棺材了。
老太太手掌轉了下,“換個方向。”
棺材朝大門擺放不吉利,需橫着放,趙鐵牛反應過來,重新擡起棺木,“裏面的糧要舀出來嗎?”
“舀吧。”
趙鐵牛頓時眉開眼笑,“好呢。”
見趙廣昌看着,他咧起嘴笑了笑,“大堂兄,四叔說了,咱們今後的日子就靠你了。”
“……”他還想找人靠呢!
趙廣昌看向堂屋門檻上坐着的老村長,不僅頭疼,還暈得慌。
以城裏現在的糧價,接濟族人不是割他的肉嗎?他清了清乾澀的喉嚨,問趙鐵牛, “你們還有多少糧?”
趙鐵牛指自己的籮筐,“十幾升吧。”
村裏沒有稱,大家夥都是用米鬥稱量的,趙鐵牛如實回答,“省着吃的話能吃五六天。”
趙廣昌又看向其他族人。
大家夥先是擡眸,然後迅速低下頭,慌亂的棺材木箱往就邁着小碎步跑了。
“……”
趙廣昌眼前黑得更兇了。
良久,他啞着嗓子道,“娘,你怕是不知,擔心城裏亂起來,衙門要求各大糧鋪隔兩天必須開門迎客,否則罰五十貫錢攆出城去。”
老太太跨進堂屋,餘光斜他,“你被罰錢了?”
“……”
老三做錯事,絞盡腦汁推給他,而他的事她連內裏意思都聽不懂?
不指望老太太,他低頭向老村長瞧去,後者靠着門框,刻滿皺紋的臉透出淺淺霜白色。
恍惚響起老太太暈過來時的神色,趙廣昌大驚失色,“四叔?”
老村長努力堆起一抹笑,手在空中擺了擺,梨花解釋,“村長爺沒事,就是累了。”
趙廣昌心有餘悸,彎腰撈起他,一手扶一個扶進了屋。
族人是四叔帶來的,四叔有個三長兩短,族人誰管?
堂屋除了桌凳,兩邊堆着高高的麻袋,趙廣昌拿腳推開凳子,扶他們坐下。
“四叔,城裏的情況也不太妙啊,老二外出收糧已有半個多月,迄今沒有消息回來,衙門那邊又發告示禁止糧鋪關門……”
接濟了族人,衙門那邊沒好交差啊。
老村長趴在桌上,呼吸急促,梨花替他問,“大伯不想管族人死活?”
“當然不是。”再給趙廣昌兩個膽都不敢承認,沉默良久,徐徐道,“人多糧少,願四叔你別罵我摳門。”
老村長眨眨眼,梨花道,“都鬧災荒了,肯定得省着吃,往日一天三頓,往後一天兩頓也行。”
老太太點頭,“三娘說得在理,時候不早了老大,煮點粥喝吧。”
農家沒有君子遠刨於廚’的說法,趙廣昌經營生意,平日都是自己弄飯吃。
他走出門,見妻子站在孩子堆裏,眼角青黑臃腫,臉色蠟黃,彷彿幾天幾夜沒闔過眼似的,他指指竈間,示意去竈間說話。
哪曉得老太太背後像長了眼睛似的,元氏剛擡腳就聽到她的聲兒,“老大媳婦,進屋給我捏捏腿。”
元氏一怔,眼淚像掉線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趙廣昌心裏難受,“娘,竈間有青葵,我讓她洗一些放粥裏。”
老太太哼哼,“讓她進來!”
她沒老糊塗呢,就元氏蠱惑人心的手段,三五兩句就能讓老大神志不清與她離心,不敲打兩下,往後不得騎到她頭上撒野啊?
見門口沒人,她拍桌,“老大媳婦...”
元氏擦了擦淚,“來了。”
趙文茵和趙漾扁着嘴,死死拉着元氏不鬆手,“阿孃你別去,阿奶會罵你的。”
趙文茵向趙廣昌告狀,“奶厭惡阿孃,阿孃收拾行李她嫌多,害得阿孃連給阿耶你做的衣衫都沒帶,阿孃生火煮飯,她罵阿孃笨手笨腳...”
趙文茵憋了一路,一開口,哇哇大哭。
趙廣昌瞄向門口,伸手捂女兒的嘴,小聲道,“你奶同阿孃開玩笑呢。”
“才不是。”趙文茵拿掉他的手,肩膀一抽一抽的,“她從來不罵梨花,梨花半夜發病摔東西吵得阿孃睡不着,阿孃找三嬸抱怨幾句,奶知道後,罵阿孃來事,連個生病的小姑娘都容忍不了。”
趙廣昌摟住女兒,“不哭了啊。”
元氏過門半年就生下文茵之事讓老太太落人話柄了,老太太恨得不行,通通發泄到元氏身上,就說這次三娘生病偷他房裏的東西,元氏逮到後,老太太罵元氏賊喊捉賊,嚷着要報官…
這種成見,一時半會消除不了。
他給小姑娘擦眼淚,“奶誤會你阿孃做錯了事,往後就好了。”
“才不會好呢。”
“會的。”趙廣昌把兒女帶到竈間,“阿耶會想辦法解開她們的誤會...”
關上門,去牆角罈子摸了塊四四方方的黃色紙包,“看看這是什麼?”
趙文茵打了個哭嗝,“桂花糕嗎?”
“嗯,小點聲...”
這點桂花糕是他在糕點鋪關門前擠破頭買回來的,這些日子一直捨不得吃,他展開紙包,掰一小塊喂到女兒嘴邊。
擡頭間,不經意瞅到隔柵窗有片陰影,定睛瞧去,無數雙黑黢黢的眼貼着隔柵,眨呀眨的。
“……”
想讓他們閉嘴已經晚了,不知誰先尖着嗓子喊了句要吃桂花糕,所有人都哭鬧着喊餓。
“……”
趙廣昌緊了下後槽牙,把紙包給女兒,“給你奶拿去,讓她分給堂兄他們。”
趙文茵捧着紙包,腦袋一埋,大口大口吃起來,完了舉着紙嘚瑟的拍上面的糕屑,“就不給他們。”
窗外的人瞧見了,又哭又跺腳,比倒掛的豬還能嚎,趙廣昌受不住捂耳朵,“堂伯給你們煮粥。”
那些人沒有任何反應,一聲尖過一聲的哭聲震向天際,趙廣昌恨不得暈過去了事。
這事傳到堂屋,老太太瞪元氏,“瞧你教出來的好閨女。”
在路上,梨花從老三那兒得了桂花糕想也不想轉手就給她,文茵呢?
總說她偏心,這事擱誰身上不偏心?
她扭頭找梨花,小姑娘握着扇子給她阿耶扇風,小臉滿是汗也顧不得擦兩下。
“梨花,去竈間找你大伯拿桂花糕吃。”
“我不餓。”梨花回,“我聽大堂兄說故事呢。”
趙書硯是大房原配生的,十四歲就跟着趙廣昌守鋪子,趙廣昌守糧鋪,他守鹽鋪,每天過來住。
她問趙書硯城裏的事,衙門還沒威逼富戶捐糧,但已做了登記,估摸着就這一兩日了,因爲城裏最大的富戶已在收拾準備離開事宜了。
那戶富戶姓李,女兒是戎州城某官吏的小妾,青葵縣衙門不敢得罪他,他一走,沒有靠山的富商就成待宰的肥羊了。
趙書硯還在說李家的事,“李家一走,城裏的糧價肯定還會漲,鋪子就我和阿耶恐難守住那些糧,你們來了正好。”
進院梨花就瞧見落了五個大鎖的門了,問趙書硯,“咱家還有多少糧?”
“九十石糧,四十五石摻了糠,四石發黴的…”
趙廣安皺眉,“這不是造假嗎?”
“沒辦法,其他糧鋪都這麼賣的。”趙書硯之前也不贊成摻糠的做法,但其他鋪子的人太狡猾,買他家的糧回去摻糠賣…
梨花打斷這個話題, “大堂兄能問到李家哪日走嗎?”
“後日吧,城裏的鏢局都被他們請走了……”
梨花看向桌邊趴着的老村長,“村長爺,你說去京城的,還去嗎?”
馬上要亂了,絕對不能留在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