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017 城裏蕭條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芒鞋女字數:3337更新時間:24/06/27 10:19:37
趙廣安難以置信,“老丈,我們與你無冤無仇,你爲何污衊我們?”
老丈充耳不聞,匍匐抱住官差的腿,淚雨如下,“官爺,西山村的人不安分,放他們進去,城裏會亂的呀。”
“……”
這老丈!怕沒長記性,不知道趙鐵牛對西山村深惡痛絕嗎?
趙廣安偷偷看趙鐵牛表情,見他眉間怒火升騰,不可遏制,善意的拍老丈肩頭提醒,“老丈,你要不要看看我堂兄?”
老丈扭肩,掙開他的手,繼續哀求,“官爺,你得替小民做主啊。”
趙廣安不知老丈爲何這般,給趙鐵牛使眼色,讓他別衝動,隨即與官差說,“這老丈怕是瘋了,官爺莫管,依照稅律,此次進城,我家該繳納五百四十錢。”
官差不會算賬,但這行人大致繳多少稅銀還是大致有數的,五百四肯定多了,多出的銀錢,通常是他們的茶水錢。
他神色稍霽,踹開老丈,“什麼西山村,人家是近溪村的!”
“???”老丈捂着發疼的心窩,顫巍巍擡眸,“不…不可能。”
官差懶得多言,最近城中糧價大漲,這行人進城賣糧是好事,他提醒趙廣安,“讓你族人把傢伙收好,進城後,別嚇着人了。”
“好。”趙廣安順勢將碎銀遞上,招呼族人進城。
老丈癱坐在地,見趙廣安擡腳往裏走,不死心的拉住他腳踝,“你不是說自己是西山村的嗎?”
因爲這個,他們一家人寧肯擠草汁喝也不敢向他們求水,寧肯冒着被搶的風險走在最後也不敢靠近他們…
到頭來,竟是自己弄錯了?
他不信,用那雙渾濁而滄桑的眼死死瞪着趙廣安求個答案。
趙廣安抽回自己的腳,眼裏滿是詫異,“我胡謅的你也信?”
世道不好,他可不得留個心眼?跺跺褲腳上的灰,伸手牽梨花,“走了。”
當時要不是女兒警覺提醒他,現在恐怕已惹上官司了,是女兒幫他逃過一劫,他輕快道,“阿耶帶你下館子!”
梨花高興的歡呼,拔腿就跑,族裏衆人急忙跟上。
被官差轟開的難民們見他們暢通無阻的進城,沒有嚴厲的盤問,不用被搜身,豔羨不已,“他們爲何輕輕鬆鬆就進去了?”
烈日炎炎,官差們站了一上午,焉頭巴腦的,哪有心思理會難民的抱怨。
反倒是老丈精神抖擻的回答,“他們給錢收買官爺。”
老丈臉上糊滿了淚,神色卻不見悲傷,而是有些癲狂。
老黃牛經過時,他像中邪似的撲過去抱住老黃牛的腿,歇斯底里,“不準走。”
“……”
這羣人有糧,若都進了城,他們一家子只能等死了。
老丈瞥到一抹黑灰色褲腳,鬆手就要抱過去,哪曉得剛伸出手,一雙草鞋從頭頂扇下,啪的一聲。
他頓時頭暈眼花。
“我兒在城裏開鋪子,我咋不能進城了?”老太太抓着草鞋鞋跟,啪啪啪扇他臉蛋,“昨天看你可憐,老四又給水又給飯救你全家,你竟忘恩負義阻撓我們!”
老太太揪住他溼濡濡的頭髮,牙齒咬得咯咯響,“我扇死你個老東西。”
老丈吃疼,反手抱住頭埋向地面,嗚咽的向官差求證,“這麼彪悍都不是西山村的嗎…”
“還提是不是?”趙鐵牛杵了杵鋤頭,兇相畢露。
老丈打着哆,一股溼潤自腿間蔓延開來。
官差面若寒霜,拽下腰間鞭子就往老丈身上揮去,“滾!”
老丈嗷嗷大叫的往外頭爬,不忘煽動其他人,“不進城,咱們活不了啊,鄉親們,咱們齊上陣,拼死也要撞出條進城的縫隙來…”
他眼巴巴的看向其他難民,既無人附和他的話,也無人思量,神情麻木且冷漠。
他爬到兒子身邊,“不能讓他們進城啊。”
“老丈,安生點啊,我們不會上當了。”
昨天也有人這般慫恿大家夥鬧事,結果城沒進得去,還丟了命。
方圓五里內的屍骨就是官差們扔的。
這點老丈不知,梨花也不知,擔心難民們一擁而上作亂,她跑得極快。
暑熱正盛,城牆邊新搭了幾處棚子,一羣羣黑甲護服的官差們坐在裏邊納涼。
而其他街道不見人影,鋪子亦關着門,放眼望去,好像進了一座空城。
她徑直右轉,忽覺身側的人沒動,蹙眉瞧去,“阿耶…”
趙廣安愣愣的望着遠處,“山珍飯館關門了…”
梨花心下明了,災荒鬧到城裏,家家戶戶緊着糧,哪家飯館食肆敢開門迎客?她一派輕鬆道,“咱去鋪子自己煮。”
趙廣安呆滯的邁出腿,手裏的鋤頭被他當柺杖杵着,抹一把臉上的汗道,“我咋看着城裏災荒比咱村嚴重呢?”
好些鋪子的門被撞破,招牌懸下,彷彿進了盜賊一般。
族裏人也泛起嘀咕,“連個活人都沒瞧見,不會出啥事了吧?”
太陽曬得大家夥臉龐黑紅黑紅的,年紀大的人更是感覺腦袋暈得慌,不禁後悔道,“不該來的呀,村裏日子再不好過,亂起來還有逃的地,進了城,人家就是關門打狗啊。”
“可不就是?”
梨花滿頭大汗,前襟擰得出水來,怕族裏內亂,故作天真的反問,“城裏不好,爲何那麼多人想進城哪?”
那人啞口無言。
走了兩條空蕩蕩的街,印着“趙記糧鋪”四個字的招牌終於出現了。
像其他鋪子一樣,招牌搖搖欲墜,門前一片狼藉。
她跑過去敲門,半天都沒反應,族裏人眼皮一跳,“不會沒人吧?”
他們進城就是奔着糧鋪有糧,鋪子沒人也就意味着沒有糧了。
一時,絕望襲上所有人的心頭,幾個老人更是承受不住打擊暈厥過去,其他人擠上前,狠狠掐其人中。
大人們亂了套,孩子們也受不住午時燥熱哭起來。
梨花心頭煩躁,又喊了好幾聲大伯。
鋪子裏囤着糧,趙廣昌不可能不在,估計沒料到全族人都來了,以爲她被壞人綁到這邊威脅他拿糧的。
想到這點,她讓開位置,“阿奶,大伯母,你們喊大伯開門。”
大伯不管她這個侄女的死活,還能不管媳婦老孃?
老太太手裏還抓着那只草鞋,走路搖搖晃晃的,嗓子又幹又澀,“老大,老大,開門喲,這麼熱的天,你要曬死我啊…”
她一喊,元氏和一雙兒女也哭着喊趙廣昌。
良久,門裏傳來趙廣昌的聲兒,“娘,媳婦,你們怎麼來了?”
老太太胸悶喘不上氣,心知中暑了,掐大腿忍着,“還不快開門。”
見門緩緩打開一條縫,她兩眼一黑,直直往門裏倒去。
趙廣昌把着門閂,驟然看到一團人影撲來,下意識伸手扶住。
“娘…”
梨花心下大駭,學其他人做法,大拇指掐老太太人中,與趙廣昌道,“大伯,先讓族人們進去。”
方纔鬧的動靜太大,有人報官的話,官差不抓她們也會趁機敲詐一筆。
趙廣昌亦反應過來,“大郎,開門請族人進去。”
婦人們推着孩子進屋,然後回去搬箱子,糧鋪不大,站了人就沒地擱物什,趙廣昌給她們指後院,腦子亂糟糟的。
見老村長靠門站着,他迎上前,“四叔,你們怎麼來了?”
老村長扯扯喉嚨,指扒車搬箱的趙鐵牛,後者幹得熱火朝天,壓根沒看他一眼,他又去扯梨花衣服。
老太太眼皮動了,梨花喂她喝糖水,平靜說道,“村長爺的嗓子啞了,咱村的井幹了,逃荒來了。”
趙廣昌擰眉,“糧倉的糧呢?”
“棺材裏。”
族人擡着棺材經過,他一眼就看出後面的棺材要輕得多,不像是糧,正要細問,小姑娘吩咐他,“阿奶還沒吃飯,大伯快去弄些吃的。”
趙廣昌心頭不喜,大人說話,哪有小姑娘插嘴的份兒?他嚴厲的瞪過去,小姑娘似乎感覺到了,泫然欲泣的往老太太身後躲。
“阿奶,大伯兇我。”
老太太立刻睜開眼,一臉責備的瞪他,“老大,要餓死我啊,快弄飯去。”
趙廣昌不敢忤逆,“這就去。”
果然,這種得罪人的事,還得老太太來做,梨花抓着老太太手臂,輕聲細語的說,“阿奶,我扶你去後院休息。”
她來過鋪子,對後院熟得很,雙手圈老太太胳膊往上使勁。
老太太心下動容,朝長子伸手,“你大伯扶我就行。”
別以爲她老眼昏花,老大一開門,元氏就淚眼汪汪的,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終於找到訴苦的人似的。
老大是她肚裏出來的,要訴苦,也該她先。
她搓搓眼,眼眶通紅,“老大啊,爲娘差點再也見不到你了啊。”
趙廣昌這會兒還懵着,聽老太太這一哭,立即攙扶她,“出什麼事了?”
莫不是村裏的糧倉遭盜損失慘重?
“你媳婦不懂事啊。”老太太對元氏積怨已久,顧不得周圍人多,喋喋不休道,“我說進城住幾日,她倒好,行李收拾了幾大箱……”
趙廣昌頭大,城裏人心惶惶,好多富戶都搬走了,老太太怎麼還有精力計較元氏那點事?
“娘,村裏如何了?”
“我說她幾句不樂意,一路上不跟我說話,還攛掇文茵姐弟來氣我。”
“……”趙廣昌壓下眉,“娘,說說村裏的事吧。”
“文茵姐弟被她教得沒有半點規矩…”
“……”
老太太是一點不聽他說啊。
趙廣昌頭疼的看向小臉紅通通的侄女,“三娘,你的病好了?”
“好了。”老太太自然的接過話,“老三去小蛇山求了符水,喝完她就好了。”
“這事全靠老三聰明,認定道士在小蛇山修行找了去…”
趙廣安: “……”
他就知道,一聊三房,老太太就抑制不住那驕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