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建木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鵷扶君字數:4496更新時間:24/06/27 10:16:10
    珍樓貝閣,霧箔雲窗。

    天宮極是壯美,以黃金爲屋基,白玉作臺階,巍巍萬道彩霞飛,靄靄千重紅霧繞。

    而在通烜和金袍老者對坐的高閣之下,唯見一片浩渺無垠的雲海,也不知鋪展到了何處,仿是要直蔓延至天角,已不在塵囂之中,超脫於了世外。

    此刻聽得通烜開口,金袍老者不禁搖頭,嘆道:

    “以師兄的尊顯身份,又有何事,需與我這等披鱗帶甲之輩來商量?

    莫不是貴派那位山簡道友又想拿我等異類開刀,看在往日情面,師兄特意來提點一句?”

    “山簡師弟……

    此人脾性執拗,他自入道以來便不改心志,倒也算是從一而終了。”

    通烜微有些無奈:“不過今日來此,倒也並非是因他緣故。

    山簡最近又同長文天的那幾個至人鬥上了,雙方彼此皆是興濃時候,倒是無暇將注意轉回胥都天。”

    金袍老者神色微動,兩條長眉挑了挑,剛欲開口,卻被一聲響亮飽嗝給生生打斷。

    轉目視去。

    只見一張本是擺滿了酒事珍餚的青瑤長案上,此刻已是盤空碗盡。

    一頭貌相奸滑的老黃狗正四仰八叉,仰天躺在長案上,兩眼滿意眯起,禿了半截的尾巴在一搖一搖。

    見兩人看了過來。

    賙濟赧然一笑,兩隻爪子一搭,道:

    “見笑,見笑!自從跟了我家老爺了,老周就實是沒吃過什麼飽飯,今番好不容易遇上老龍你這個豪富的主,倒是一時忘形了。”

    “大幽教主客氣了,區區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麼?”

    金袍老者也不以爲意,撫須一笑,道:

    “而今番既是我爲東主,必是得令教主盡興方是,否則便是老朽的招待不週了,不知教主還需何物,只管說來便是了!”

    賙濟起初聽得自家舊時稱呼,心下還微微有些悵惘之意。

    不過未等他多想,金袍老者後半句又接着傳來。

    這倒是瞬時衝散了他那爲數不多的愁緒,令得他整張狗臉,都是變得笑容可掬了起來。

    “不怕老龍你笑話,我這人天生胃口就大,在同族當中也是數一數二的!”

    賙濟拿手輕輕一拍,那原本滾脹如球的圓潤肚皮頃時一縮,像泄了氣般,皮包骨頭。

    他得意洋洋一笑:

    “方纔只是吃了個三成飽,若——”

    話未說完,賙濟便脊背一躬,從長案上狠狠飛了出去,在地上接連打了數個滾。

    而直見這老黃狗夾着尾巴,唉聲嘆氣溜走,身形不見之後。

    金袍老者才對通烜道:

    “師兄倒是好手段,大幽教主昔年是何等的兇頑人物,連胥都天都流傳有他聲名,不料被師兄收服後,這大幽教主竟會如此恭順,倒是令小弟拜服!”

    “恭順倒也未必,你是不知曉,我昔年煉出的那幾爐好丹,已是被這混賬東西攛掇着兩個童子都偷吃的七七八八了。

    若不是看在往日情分上,我早該將他皮給剝了,這混賬還以爲我不曉得,抵死不認,真個是自作聰明!”

    通烜搖頭,擡頭喝罵了幾句。

    金袍老者等他說完,一笑,道:

    “這也是師兄的寬容之意……

    不過師兄還未告知我,你今番難得起了法駕,卻不到其他玄派魔宗做客,居然是來了寒舍,到底是因爲何故?

    恕小弟直言。

    師兄這般遮遮掩掩的做派,實是叫我心下惶恐,連坐立都難安了!”

    “以你如今道行,好歹也算是龍宮的執掌之一了,這麼多年過去,卻還是這般沒膽子,說出去也叫人笑話。”

    通烜將手中的玉盞輕輕一放,在道了一聲後。

    他突然面目一肅,直視向金袍老者。

    其目光幽暗深邃,彷彿裏內包攬了天地衆生,重重宇宙,又如是不存一物,混混沌沌,複雜難名。

    “敖坱師弟,當年你我曾在機緣巧合下,進入過衆妙之門,雖然九死一生,但也是僥倖,從中得了幾件好處。”

    通烜淡淡道:

    “當年你所得那一棵建木。

    最近幾年……應當也是活過來了罷?”

    這語聲雖然平緩,沒什麼高低起伏,只是娓娓道來。

    可金袍老者敖坱聽在耳中,卻如是當頭炸了道霹靂!

    震得他脊背一緊,駭然震慄,目中精光一放!

    “師兄……”

    敖坱下意識後退一步,雙袖無風自動。

    他的身軀彷彿在突然之間,就變得無比高大,簡直要撐破了天地!

    其額上生角,軀殼長鱗,手足也似化作了猙獰金爪。

    只在轉睫功夫,金袍老者便化作了一尊龍首人身,戴五色垂旒,巍巍尊高,彷彿混沌相交接的高上古神。

    他的每一片金鱗都猶如大日璀璨,灼灼閃耀華光,無量海陸衆生的祈禱膜敬聲自他身內傳出,身威赫奕,足可懾伏萬靈!

    “急,你又急了。”

    通烜見狀一笑,也不見有什麼動作,只微微將手向下壓了一壓。

    可隨着這個動作,敖坱卻身軀莫名一顫,那撐天支地的龐然本相轟然潰去,只能無奈顯化出了原本的金袍垂暮老者形象,被壓得膝蓋都幾乎是一軟。

    “師兄……”

    敖坱壓了心頭慌亂,驚悸看了通烜一眼,只覺一股寒意油然而生,令得他遍體發寒:

    “你這是什麼手段?莫非是得自衆妙之門中的那道大神通?!”

    “你在神道修行上,還僅是初成神君境界,又非神王,根基畢竟不穩。

    制住你,哪算什麼難事,卻是不需啓用那道神通。”

    通烜一笑:

    “至於我,閉關苦修多年,機緣巧合之下,總算是有了些靈感,距離再摘仙業,應當不算遠了……”

    見敖坱沉凝無語模樣。

    通烜搖了搖頭,起身:

    “老夫並非是多嘴之人,你當年自衆妙之門中得了那建木殘身後,老夫向來守口如瓶,從未對外界言說過一句。是你們龍宮自己行事不密,爲了復生那棵建木,鬧出的動靜太大,才會惹出如此麻煩來。”

    “龍宮……”

    敖坱腦中飛快盤算一遍。

    須臾,他似想得了什麼,眸中厲光大作,如炎日之威:

    “師兄的意思是?”

    “你所料無差,盧採是魔宗玄酆洞之人。”

    通烜道。

    敖坱面色複雜,跌足長嘆一聲:“此人?竟是此人?

    你們八派六宗的心眼,着實也太是多了一些罷!

    千算萬算,還是未能夠防到此遭,族中的興衰大業,竟是要毀在了今時不成?!”

    ……

    自當初在機緣巧合下,同通烜一同誤入了衆妙之門,並僥倖生還後。

    龍宮便幾是傾了舉族之力,要令那顆建木生根發芽,再度復生過來!

    此事做成不易。

    一面要小心防備八派六宗,不令他們覺察到什麼異常來。

    而使建木復生,又需得不少人手,四處奔波,籌措珍材。

    這等景狀下,龍族的本族人手自捉襟見肘,難免要依靠心腹手下。

    而盧採這一族,已是在龍宮中居住了數千載,形同家生子。

    身家來歷。

    皆清清白白!尋不到什麼疑處!

    且在選定盧採入局時候,敖坱還並不算全然放心,和龍宮中的幾條老龍一道,再三將他試探。

    直至得無誤,才同盧採道出了實情來。

    但未曾想。

    便是這般的小心謹慎。

    卻還是在不知不覺間便着了八派六宗的道,被他們抓住了尾巴……

    敖坱心中甚是懊惱。

    此時心緒倒也着實複雜萬分。

    “我知道八派六宗對於如我這等的降臣,必是在暗中存着警惕了……

    非僅我龍宮一家,只怕十二世族、南海二十四部妖修和西方二州的外道天人中,皆是存着你們的眼線。”

    半晌,敖坱才黯然道:

    “過去我雖也是尋到了一些眼線,但如今想來,那不過是些小卒罷了,真正的大魚,竟還在後頭。”

    通烜搖頭道:

    “如山簡和神屋樞華、玄冥五顯幾位道友,可從未放心過你們……飢則爲用,飽則颮去,此事到底不可不防。”

    敖坱神色一緊,忙道:

    “還請師兄明鑑,我族實無異心!不過是欲以這棵建木在天外另闢出一處根基,作爲容身之所罷了,只是憂心八派六宗不能容許,才在暗中行事。

    以下犯上之舉,卻是從不敢有!”

    通烜聞言微微點了點首,卻並未答話。

    直過得半晌,他才道:

    “不甘人下,這也是在常理之中,並無什麼好言說的。”

    敖坱聽得此言,心中不免一急。

    他剛欲開口辯解,通烜下一句又接着傳來:

    “不過,自爾等龍族鎮守東海,爲胥都諸陸之藩籬以來,倒也是立下了不少功勳。

    無論是對上陸羽生,還是向外攻伐,開疆拓土,皆身先士卒,種種功績自在人心,實難消磨。”

    “是極!是極!”

    敖坱欣喜:

    “師兄慧眼如炬,我族實無反意呵!”

    “我此番前來,乃是受諸派道友之託,並非爲問罪而來。

    不然今日來你龍宮的也不是老夫了,而爲山簡、玄冥五顯老兒他們。”

    通烜話到此時,微微頓了一頓,肅然道:

    “敖坱師弟,看在昔年舊誼的份上,你同老夫說上一句實情罷。這些年來,你們這一脈的真龍,是否有重回太常天的心思?”

    “……”

    對上那雙深邃無底的眸光,敖坱只覺心思實難隱瞞。

    猶豫數息後,終點了點頭。

    “太常天畢竟是我等故土,怎好割捨?”

    他悵然道。

    “既然如此,事情便好辦了,客大難留,爾等不妨回故土便是。”通烜笑道。

    “師兄莫不是說笑?雖說龍廷如今在太常天已不復昔年的顯赫聲勢,但想拿捏我這一脈,卻還不並算難事。”

    “話雖如此,不過……”

    通烜不緊不慢開口:

    “八派六宗若是願意爲此出力,合力助你呢?”

    敖坱聞言一怔,旋即眸光微動,若有所思。

    ……

    ……

    約莫半個時辰後,見敖坱依是猶豫,舉棋不定的模樣。

    通烜也不逼迫什麼,只擺擺手,道:

    “此事干係不小,也非你一人便能決,還是你稍後同那些老龍細細商議,得了個章程後,再來答我也不遲。

    眼下我還有一樁私事需得求你,不妨先聽聽老夫的言語罷。”

    “師兄太客氣了。”敖坱忙將心神收拾,稽首道:“若有事情,只管儘管吩咐便是,談什麼求不求!”

    通烜伸手入袖,摸出一對金錐,示意敖坱接過,旋即置在他手中。

    “飛捷璇樞金錐?師兄,你這是?”

    敖坱略掃一眼,便也很快認出了手中這對金錐的來頭。

    只覺是拿了個燙手山芋,心下不禁謹慎了幾分。

    “我知曉你們龍宮中藏有兩塊阿鼻劍的斷塊,老夫也不佔什麼便宜,便以這對飛捷璇樞金錐來換,還望師弟賣上老夫一個薄面。”

    “師兄言重了,居然是飛捷璇樞金錐這等重寶,以此物來換阿鼻劍的斷塊,倒是足夠了……”

    敖坱一訝,目光洞穿層層虛空,落於廣野小界中的陳珩身上,若有所思:

    “不過師兄爲了你這個弟子,倒煞費苦心,着實是捨得出血!莫非自君堯去後,玉宸派的道統,便就是要落於他身了?

    如此一來,今日的龍宮,倒着實蓬蓽生輝了!”

    “莫要給他戴什麼高帽,事不到最後,誰能推出定局來?太常天一事你細細思之,待有了結果,再同我言說罷,老夫便不叨擾了。”

    通烜將手一擺,身形便消失不見,唯有聲音還在迴響:

    “對了,待得法會畢了,這些五行之精,你便以你的名義,將其贈給陳珩罷。

    山簡師弟對你族屢屢相逼,他與我年少相交,非尋常人可比,老夫倒也不好過分責他。

    以這些五行之精,叫陳珩來承上你的一個人情,這也是老夫的一番心意,師弟勿要推辭了。”

    敖坱急看去。

    只見通烜消失的原地,此刻竟有五物虛懸於空,在灼灼放射五色光,金木水火土五行皆全。

    不是先天五行之精。

    又還能是何物?

    “師兄,你倒實是看重此子,如此的厚愛!”

    敖坱將那幾枚先天五行之精收起,目光又視向廣野小界,心頭難免嘀咕,暗自思忖道:

    “不知此子可願迎娶龍女,同我龍宮結親?

    就算道侶不敢作想,但侍妾之流,看在師兄的面上,我咬咬牙,還是能應承下來的……”

    ……

    而同一時刻。

    龍宮,廣野小界。

    此刻,卻又是另一番景狀……

    合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