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青目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鵷扶君字數:4761更新時間:24/06/27 10:16:10
    隨着“咔嚓”一聲輕響。

    殿中左處忽分開來一扇隱蔽暗門,一個膚似玉雪的貌美女子冷着臉從裏內走出。

    她深深望了正位處地窟一眼,眸光閃爍,透着些許的複雜之色。

    在一陣寂然的沉默後。

    喬葶才怔然擡起頭,開口道:

    “我今日才知那陳珩竟是如此身世……可我父當年的死,難道不是因他祖父的緣故?

    若陳裕當年肯將合練法門現出一觀,我父怎會走投無路,去求大自在天子魔王?又妄將生靈獻祭給諸魔羅剎,推演出新的合練之法……”

    昔年,喬知節遠赴虛皇天向陳裕求取經法被拒後。

    自歸程中,又爲大自在天子魔王現身所誘,修行起了魔法。

    其妄以血祭做獻奉,佈施諸魔羅剎,集合衆智,以推衍出新的合練之法。

    只是在他在屠滅了一座地陸的生靈後,便已被重傷在身的喬玉璧所隱隱感應。

    兩人一路追逃,最後來到了朱景天。

    屢次施救規勸無果後。

    終是喬玉璧縱起一劍,壞了喬知節的道果,將他悍然斬殺。

    時隔數年。

    當喬葶再次提及此事時。

    便是喬玉璧眼神亦然微微一滯,然後緩緩搖頭。

    “而不僅是陳珩之祖,還有他父……”

    喬葶又復冷笑一聲:

    “真君你曾說過,正是陳玉樞以豢人經亂了我父的心志!他在走投無路之下,唯有修成幽冥真水,借死還生,或許才能不被煉作人傀,保有意識!

    先是陳玉樞,再是陳裕!

    陳珩一家同我們密山喬氏實是存有深仇大恨,真君作壁上觀也就罷了。爲何還要以德報怨,非得助他一把?!”

    喬葶心內知曉。

    喬知節投向大自在天魔王麾下,血屠地陸那時,已是被豢人經所誘,並非他的本意。

    喬玉壁就此縱劍斬了他,或還能夠說是幫助喬知節解脫,還他一個自由自在的本來之軀。

    但縱然如此。

    喬葶心中也亦難免存下了芥蒂來……

    但喬玉璧今遭對陳珩的看重,不念舊惡之舉。

    卻又更是令喬葶無可理喻,心中氣苦不已。

    喬玉璧嘆了一聲,緩聲道:

    “陳珩父祖的施爲,同他又有何干係?他當年只怕都尚未出世,前人的恩怨,如何能牽連到他?陳玉樞是罪魁禍首自不必多提,若非他的豢人經,知節也不會被大自在天魔王所誘,一步行差,步步踏錯。

    至於陳裕……”

    言到此處時,

    喬玉璧語聲不由一頓。

    三子水雖是珍奇。

    但只要有心去蒐羅,對於大神通者來說,卻也並不算什麼罕見的稀世妙法。

    但唯有那合練之法,只爲陳裕所獨有,被他封存於虛皇天,束之高閣。

    易位而處。

    喬玉璧自忖。

    若他是陳裕,只怕也不會將合練之術大方去送給一個天外道人。

    更可況那道人已被豢人經所惑,心志混沌。

    若是容他觀閱,只怕會白白便宜了陳玉樞,更是形同資敵……

    只是還未等他說出這番言語。

    喬葶已恨聲開口,咬着玉齒道:

    “他陳珩也想修成幽冥真水?我看是癡心妄想!在胥都天內,羅闇黑水的修行之道只有我密山喬氏獨有,非嫡脈族人不傳!

    真君你倒是對他寄予厚望,但可惜了,他未必就是你所想的那類逸才!

    莫要到時候死在了譙明峽裏,那才真是貽笑大方!

    平白費了伱的苦心提點!”

    喬玉璧聽出這話音中除去怨憤外,似還暗中潛着幾分羞憤之意。

    念及陳珩方纔自始至終,皆是對入贅密山喬氏這條道路,興致缺缺,存有推辭。

    這等小兒女之事他自也不會多管,只置之一笑。

    但還是收了接下來本欲言說的,關於喬葶婚事的話頭。

    “事在人爲幸在天,不到最後時刻,怎能見分曉?”

    喬玉璧並不計較喬葶中言辭中的冒犯,道:

    “過去已矣,不必多提,若再無他事,便離去罷。

    我已同赤明派的幾位宮主打過招呼,再過不久,便能容你進入赤明派下院去修道。

    不過似我輩世族的出身,若無意外的話,在八派六宗都難得真正重用,連真傳弟子都是少之又少。

    你進入赤明派後,只管靜誦黃庭,清修道法,好生珍惜這大派福緣即可,萬無可不摻和進門派的爭鬥,保全己身才是要務。”

    喬玉璧語聲雖平平淡淡,不起波瀾,卻蘊着一股和藹看護之意。

    而喬葶聽在耳中。

    心中只莫名涌起一股惱怒之意,面容微哂,躬身行了個禮,便冷臉離去。

    不過在走到暗門時。

    她似是又想起了一事,神情露出掙扎之色。

    幾番猶豫後。

    還是折身,站立在原地不動,低頭開口:

    “真君……我還有一問……”

    “有話但可說來。”

    “聽聞譙明峽兇險異常……若是進入其中,能有幾成機會可以功成?”

    喬葶雖想要說得隱晦,但欲相詢的那人是誰,實則早已不言而喻。

    “看來,倒是與陳玉樞當年無二,讓尋常女修一見,便心中難捨?只盼他陳珩能夠心志不移,勿要墮入邪魔妖道才是……”

    喬玉璧神思難得微有些怔複雜,心念閃爍,似是回憶起了什麼。

    片刻後。

    他才淡淡道:

    “四成。”

    “才四成嗎?”

    喬葶聞言一怔,微微皺起秀眉來,神情說不上是欣怡亦或是愁悶。

    她不禁上前一步,卻又霎時驚覺自己頗有些失態,忙回神過來。

    好半晌。

    喬葶才莫名冷哼一聲,面上騰起一抹煞氣,眸光寒涼了下去:

    “他若死了,也全是不識天數,咎由自取!並不值得可憐!

    倒是真君那句,世族出身難以在八派六宗身居高位,我看恐也未必。

    莫說真君你。

    便是赤明派那汜葉衛氏的衛令姜,她不就是派中真傳嗎?同爲世族中人,我未必就會弱她一頭!”

    言罷。

    喬葶就轉入暗門之中,身形不見。

    而殿中又復陷入了一片森寂幽冷之貌,再無餘音。

    此時。

    玉臺上。

    垂目端坐的喬玉璧眸底忽略過了一絲考量之色,心下思忖起來。

    雖說世族中人實難被八派六宗真正引爲腹心,觸不到門中正權,這已是暗地裏的心照不宣了。

    他當年拜入中乙劍派後,能夠得授三大劍典中的《三光九變劍經》,實也是歷經了千難萬難,重重考驗,好幾次都險些身死。

    最後還是掌門力排衆議,親自焚香禱告,向幾位道君請示後,才得以功成。

    但喬葶既有此志氣,他身爲長者,自也不會去故意挫她銳意。

    不過想起喬葶。

    她被封存於胎玉許久,近年才得出世。

    自己重傷在身疏於管教,又養成了她嬌蠻任性、無法無天的脾性……

    若她還如在金鼓洞一般時肆意妄爲,到時去了赤明派,難免會惹出禍端來。

    “她方纔說起衛令姜,此女的師尊,似是拙靜真君,同魏師弟向來交好?看來我還需修書一封,提前同這對師徒打個招呼,以免到時候又生出齟齬來……”

    喬玉璧微微搖搖頭,將目一閉,又重新入定修持了起來。

    深邃地窟中。

    茫無邊際的濁潮陰流被他意念一引,俱翻騰起來。

    聲勢宏大至極。

    如是欲破開地淵!

    擊天而上!

    而這駭然動靜直至數日後才方稍緩……

    此刻。

    喬玉璧忽緩緩收了一身玄功,從入定中退了出來,若有所察。

    他將法目睜開。

    正望見一隻“去濁金船”正於金鼓洞內扶搖直上,悍然破開沿行的森森濁障,自主循着路徑,去往地面。

    而金船內。

    陳珩盤坐於蒲團上,手裏託着他命崔竟中轉贈的那只遁界梭,在與器靈做言語。

    只是任由他如何呼喚,遁界梭器靈始終也不露面,只偶爾不鹹不淡地應幾句。

    對於陳珩的那些問話,也只是避重就輕。

    實在是找不到什麼言語時。

    索性就胡攪蠻纏、插科打諢地搪塞過去……

    喬玉璧見狀微微一笑,並收了目光,不再多看。

    那只遁界梭的器靈早在虛皇天時,便已同陳玉樞相識,可謂是老友了。

    只是對於遁界梭器靈在虛皇天的那段記憶,早已被陳玉樞請人施以祕術法決,給重重封禁了起來。

    旁人若想探尋那段記憶,或器靈想要言說出來,便會觸及到封禁,徑自令那器靈悽慘身死。

    礙於此緣故,喬玉璧也自然不好下手。

    再加之對他而言,遁界梭的功用實是不值得一提,根本不會用到。

    便也索性在閉關前交給崔竟中,要他將之轉贈給陳珩。

    “譙明峽兇險,只盼你真能夠功成,莫要成了峽內累累白骨的其中一具了……你的心性氣度俱是上佳,若能魚躍龍門,未來或是大有作爲!”

    他感慨一聲,剛欲重新運起玄功,繼續借這地淵中的濁潮修行那道“玄神幽變”神通時。

    忽然間若有所覺,目光向前方望去。

    視線中本是一片如北冥汪洋般的洶烈濁潮。

    翻滾如沸,波濤卷席。

    並無一絲一毫的亮色,昏黑至極。

    但此刻。

    卻見一道莊嚴穆重,幾是通天徹地般的光柱升起!

    撕開濁潮!

    轟然一聲分開萬里陰流,晶瑩皎潔,將周遭地界都映照得纖毫畢現,燦綺非常。

    爾後。

    但見那光柱中。

    緩緩浮現出了一個抓着雙髻,綠錦羅袍,玉帶朱履,腰間鬆散繫着一根桃木枝的矮小道人。

    他臉上帶笑,身背後一股清氣上蒸,遮天掩日,內裏可見霧涌雲翻,如星流電激。

    銀河高泄,星漢耿耿,皆是若隱若現……

    “岷丘祖師。”

    喬玉璧忙從玉臺上起身,朝那老者行禮。

    只還不待他再做什麼施爲,那矮小道人便擺手,連聲喚住他。

    “不必多禮,不必多禮,你好生安坐着就是了,我過來就是爲了說幾句話的,講完便走了。”

    “請祖師不吝賜教。”

    喬玉璧雖不明他的心思,但還是拱手言道。

    “這……你這裏……”

    話到嘴邊時。

    矮小道人卻不知該如何言說了,砸吧砸吧嘴,沒話找話似的道了一聲:

    “你這金鼓洞的下面,濁潮還當真不少啊……”

    喬玉璧面色不變,恭敬道:“地淵本就是濁潮所集,祖師有事不妨直言,可是法聖天那處需我出手,若有用到弟子處,必不敢惜力!”

    矮小道人搖了搖頭,開口言道:

    “法聖天那處能否打起來,還要另做兩說,如今只單是六宗那裏在拼命鼓譟,吵得人耳朵生疼,玄冥五顯老兒更是想拉着八派一起下水,但我等八派在商議一番後,決意還是靜觀其變爲好。

    夏稷如今是內憂外患,又到了妙法修持的緊要關頭,只怕他也並不願意輕啓戰端的。

    你只管好生養傷,安安穩穩修行‘玄神幽變’罷,便是天塌下來,也有我等幾個長輩在先頭頂着,勿要爲此煩憂。”

    “弟子受教了。”

    喬玉璧聞言眸光一閃,若有所思。

    “因你小子是出了名的犟脾氣,油鹽不進,這次……實是受人所託,來向你討要一個人,此事還是通烜同我說起的。”

    相對無言數十息。

    最後。

    終還是矮小道人撓撓頭,嘆息開口:

    “通烜這老東西,數日前突然捨出代價,傳訊來擾我,不過那時我正在法聖天同人角力,無暇分身,今日總算得空,便只好來當個說客,告知你一聲。”

    “……是玉宸派的那位通烜道君?傳聞之中,他不是已然坐化許久了嗎?”

    喬玉璧一驚,臉上難得露出訝異之色。

    “老東西手段多得很呢,勉強以奇門之術吊住了一條小命,他如今雖難顯聖於現世,但在那口破爛小谷裏,他就如是個土皇帝般!”

    矮小道人捋須,大笑一聲,道:

    “不過我聽他言語意思,似是要行險一搏,再摘仙業,功成固然是好,玉宸派又添出一位真仙,聲勢愈重。而若不成……

    不過通烜當年的道行就深不可測,藏得很深。

    依我來看。

    他若想摘成仙業,只要不和先前一樣再奢求那上乘的仙果,應是有九成可能,可以功成!”

    喬玉璧眉頭一皺。

    片刻後。

    他才沉聲道:

    “不知通烜道君的意思是?”

    矮小道人“嘿”了一聲,將須一捋,便說出了一番言語來,將通烜道君的意思再複述一遍。

    說完之後。

    喬玉璧神情一凝,略有些異色,雙眉皺起。

    但片刻後。

    便轉爲了釋然放懷,緩緩將首一點。

    “難得通烜道君竟會青目於陳珩,弟子又怎敢放肆?違他美意,請祖師放心,不過……”

    喬玉璧先是一笑,隨後道:

    “祖師明鑑,我之所以指點陳珩前往譙明峽。除去私情外,實還存有一點公心。”

    “哦?”

    矮小道人緩聲開口:“你便如此看好他不成?”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