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寶陽煉丹點鑄七返丹砂決》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鵷扶君字數:4351更新時間:24/06/27 10:16:10
    殿中氣氛一時有些奇怪的尷尬,頗爲微妙。

    這般景狀下,饒是以陳珩的今日心境,也是微有些無奈之感襲上了心頭。

    片刻的寂然後。

    他脣角輕輕扯了扯,眸光一斂,道:

    “貴女見諒,今日之事實在事出有因,貧道並非登徒子,此——”

    “我知道啦!”

    未等陳珩說完。

    鏡中的明媚少女便眼珠子一轉,臉上還掛起了幾分瞭然,脣角微微上翹,打斷道:

    “你也是來胖師兄這裏治病的吧,和之前地淵裏的那些人一樣?不過胖師兄竟把伯祖的六龍鼎都拿出用了,你傷得很重嗎?”

    這句話也說得大差不離,陳珩不欲多做辯解,便點了點頭。

    “原來是治病,難怪會赤着上身哦……”

    她小聲嘟囔,聲音細若蚊吶。

    但很快又後知後覺似的“呀”了一聲,慌亂俯下身軀,好一番左搜右尋,才找到那顆從指間墜下的丹丸。

    “都掉在地上,髒了啊。”

    少女頗爲惋惜地嘆了口氣,然後自來熟地望向陳珩,將玉肌丹託在掌心,興沖沖道:

    “你知道嗎?我煉了好久的,連學琴的時候都在琢磨丹方,今天總算是把它煉出來了……”

    一張小嘴就開始叭叭叭不停。

    起初陳珩還會應和。

    但過得一會,他就平平搭了眼簾,只在問到自己時,才會隨口回上幾句。

    耳畔只覺是有千百只鶯雀在歡快地嘰嘰喳喳。

    一想到那個胖大道人,也似是同樣的絮叨。

    二者之所以投緣,看來倒也是多少存着這般干係?

    “還是在炙金、分胎的時候錯了幾步,不然早在半個月前,我就能把丹藥煉出來……”

    這喋喋不休以一句感慨最終收了尾,持了數盞茶的清脆聲音在一停後,便兀得寂了。

    陳珩彷彿感知到什麼。

    擡眸看去。

    無巧不巧正對上了一道笑意盈盈的目光。

    “你這人還真好玩,說了這麼多都不覺得我煩?要是喬葳的話,現在肯定已經在堵我的嘴了。”

    少女雙手捧着玉腮,一雙瀲灩如桃溪春江的眸子就這樣笑嘻嘻看過來,軟綿綿的:

    “我叫喬蕤,大家都叫我小喬,你也可以叫我小喬,你的名字又叫什麼呀?”

    “貧道姓陳,單名一個珩。”

    “玉嗎?君子如珩,羽衣昱耀,珺璟如曄,雯華若錦。”

    喬蕤託着那顆玉肌丹,搖頭晃腦開口:“你的名字很好聽呢,和你也很像。”

    “和我很像?現在的我?”

    陳珩眉尾幾不可察地一揚,不置可否。

    喬蕤認真點頭,兩隻眼彎得跟月牙兒似,又笑了笑。

    面前的這個人雖然臉上生得奇怪,但五官卻好看至極,而在看向他第一眼,便會不自覺的被那一身剋制隱忍的氣度所吸引。

    如玉山出雲表,千澗落藍水,淵渟嶽峙,遙天清明。

    “可有這般風儀的人,怎麼臉上卻……”

    喬蕤想到這時,莫名微有些困惑,把腦袋一歪。

    初見她時那副如洛河神女般隱隱透着凜然不可親的華貴氣度,在先前的嘰嘰喳喳中本就消散了不少,而今更蕩然無存。

    此刻。

    喬蕤更像是一個有血有肉,優雅和嫵媚兼存,且話多得過分的可愛小姑娘。

    “君子如珩……不過貧道卻並非是什麼端方君子,且姑娘所說的那位師兄應有事外出,如今並不在此殿內。”

    陳珩道。

    “啊?我知道胖師兄不在的啊。”

    喬蕤沒聽清他的言外之意,只懵懂點了點頭。

    “若無他事,喬姑娘還請闔了這面銅鏡吧。”陳珩搭了眼簾。

    “我剛剛還說你人好,不嫌棄我話多!現在你也覺得我煩了?”

    喬蕤聞言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黛眉一揚,將小臉鼓了起來。

    只是還不待她開口,殿外忽傳開一連串告罪聲,然後便是沉重的腳步聲響起。

    “這是?胖師兄回來了?”

    喬蕤剛要歡呼一聲,但看見一旁赤着上身的陳珩,神情便猛得一僵。

    她自覺在見了人後,也說不清楚眼前這幕,慌慌張張掐了個決,一聲不吭,就熄了鏡光。

    而就在銅鏡黯去不過數息功夫。

    便有一胖大道人手捧着丹匣,滿頭是汗,慌里慌張的奔跑而來。

    他將嘴一呵,一道明黃真炁從頂門直直射出,頃時解了封閉出入的禁制,就登得殿內。

    “咦,這鏡方纔是不是亮過?誰會來找我啊,小喬師妹……”

    胖大道人先是嘟囔一句,爾後將視線投向陳珩。

    當目光觸到陳珩面上時,渾身肥肉便如水波起伏般狠狠一顫,猛得打了個哆嗦。

    他將手中丹匣扔到一畔,哭喪着臉長揖及地,喊道:

    “貧道一時孟浪忘形,沒能壓住六龍鼎中火性,誤傷了兄臺尊容,該死!該死!實在萬死莫贖!”

    “無妨。”

    短暫沉寂後,鼎中的陳珩忽笑了一聲:

    “皮肉外相並不干礙大道宏旨,未足輕重罷,倒是還未謝過前輩替我療養好了傷勢。”

    原本以爲會是一陣責罵。

    胖大道人連頭都是低了又低,沒想到此事竟如此輕易就被一筆帶過,倒着實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

    “兄臺仁善,仁慈,菩薩心腸啊!和方纔的那位小祖宗,實不是一個路數……”

    胖大道人感慨連連,上下嘴皮一張,下意識又要將故事扯遠時,卻忙反應過來現在還不是說閒話的時候。

    連呸呸幾聲,將臉輕輕拍了幾拍,止住話頭。

    “至多半月,兄臺尊容便能復歸原貌了,稍後容貧道再開上幾劑藥方,這時日還能再縮減些!”

    他拍着胸膛賭咒發誓,隨即解了六龍化作的金鎖一條,將陳珩攙扶起身,信誓旦旦言道。

    陳珩自無不可,只微微頷首。

    在被領入偏殿,換了一身衣冠後。

    見胖大道人心存了歉疚,且和喬蕤一樣是個絮叨話多的性子,陳珩也有意從他這裏瞭解金鼓洞的內情。

    這一來二去,在陳珩有心下,二人很快便言談甚歡。

    ……

    ……

    一個時辰後。

    在那方滿布着煙熏火燎痕跡的玉案前。

    陳珩端起早已冷去的茶盞,輕輕啜了一口,看向對面仍是在喋喋不休的胖大道人,心內不禁暗忖。

    這胖大道人名爲崔竟中,其父母本是兆鬼人籠中的血食,在將崔竟中生產下不久後,便被鬼神食用,只剩他一人鰥寡煢獨,艱難求活。

    後在鬼神被一劍斬殺,喬玉璧憐他身世,又見他根骨清奇,尤是在黃白之術上頗有些天分,便賜了他一卷赤銅丹書,讓崔竟中在金鼓洞居住下來。

    而這金鼓洞雖是喬玉壁的閉關道場,裏內卻也有數千從地淵外帶來的僕僮、女侍,做灑掃除垢、使喚侍奉之用。

    方纔崔竟中之所以不在殿內。

    便是因一葫丹藥煉得不合人心意,被侍女喚了過去,要他重新再煉就上一葫出來。

    ……

    “前輩在前年已成就了洞玄境界,又有如此丹道天分,被喬真君所青目,又怎會被一個女侍來做使喚?

    莫非她修爲還在洞玄之上,亦或是那女侍地位不凡,是密山喬氏的族人?”

    陳珩放下茶盞,問道。

    對案的崔竟中仍是在拍着大腿發牢騷,嘟囔那爲首女侍態度是如何不恭,簡直視他如若無物,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全然不敬尊長。

    說得無奈煩惱處,止不住地唉聲嘆氣,將茶水一杯杯往肚裏灌去,直當做是酒水般。

    按理來說這交淺言深。

    只是初見而已,崔竟中應也不至於同他說這些心腹言語。

    只是崔竟中此人生長於鬼神的人籠中,及一脫困,又在金鼓洞裏長大,心性質樸淳厚,不諳世情,自也不通什麼人情煉達。

    好不容易尋到一個肯安心坐下來聽他抱怨的。

    在攀談正起興之時,一張嘴也如若開閘泄洪了般,怎麼都止不住……

    “那女侍修爲平平,倒也並非是什麼密山喬氏的族人,不過她的主子喬葶,那可就有來頭了……說實話,這金鼓洞數千人口,因貧道爲人好,又得真君的看重,大家見我都是恭恭敬敬的,唯有喬葶……”

    崔竟中將大腿拍了又拍,欲言又止,最後只化作無奈一聲長嘆。

    “因喬葶驕縱跋扈,不僅她對貧道常有輕慢不屑,覺得貧道奪了真君對她的看顧。久而久之,連她的貼身女侍們,仗着寵愛,也漸漸不把貧道放在眼中。以往真君尚未閉死關時,喬葶還有所約束,現今更是肆無忌憚了!

    方纔我被喚出去,也是因定顏丹滋味苦澀,被好生一番怪罪,似這般脾性,哪像是什麼世族貴女!

    和小喬師妹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一個地……”

    話了。

    他又唏噓一陣,才猛得想起來了正事,看向陳珩笑道:

    “我這嘴巴,不知不覺便又絮叨了!不過,在真君出關的這幾日裏,便麻煩兄臺再耐個性子,等候一二了。

    他老人家也是需持穩住那‘勿着諸境,四化元範’之境,才不得不如此,你的所求,真君皆已知曉,不必多心!”

    陳珩聞言頷首,唯從案前起身,拱手應是而已。

    方纔那一個時辰內。

    崔竟中也並非全是在漫無邊際的囉嗦絮叨,還是說了些有用實情。

    喬玉璧進入到地淵來,非僅養傷,也是爲了借幽冥濁障,修行中乙劍派內一門名爲“玄神幽變”的大神通。

    此法需得閉鎖五識,進入那“勿着諸境,四化元範”的神定境界,爲嬰孩也,少壯也,老耆也,死亡也……才能夠方便着手。

    據崔竟中所說。

    喬玉璧此般破關出手,已然是略壞了神定,若不及時固住,難免會將先前辛苦,盡數化作一番東流水。

    而陳珩所求,不過是欲知悉這具身體的具細身世緣由罷。

    不過喬玉璧大事當前,他也自不好去叨擾,唯有等候這位真君再度出關。

    至於崔竟中和他言說那句“太始元真”……

    此人所知也不過是一鱗半爪,如雲山霧罩般,得不出太多的訊息。

    “真君在閉關前曾言說了,至多半月,便會召你見面,讓貧道勸你不要急躁。”

    見陳珩面色平平。

    崔竟中也鬆了一口氣,道:

    “不過,這半個月內,不知兄臺有何打算?”

    “前輩意思是?”

    “左右在此間也是無事,不如隨貧道一齊參修丹道罷!”崔竟中大笑,從袖中鄭重其事取出一冊玉簡,遞上前:

    “我方纔一時忘形,沒能壓住鼎中火性,誤傷尊顏。

    這丹書喚作《寶陽煉丹點鑄七返丹砂訣》,總計十二卷,既言煉丹的火候手法,又列金石藥物之名稱、性狀、產地、功用,是貧道畢生的心血成就,便權且當做給兄臺是賠罪罷!”

    “這怎使得?”

    陳珩搖頭,剛欲推辭,便被崔竟中一把攔下。

    他得意笑了一聲,道:

    “除非是煉就那九返大還丹等等,否則丹道絕難得長生,始終只是外道、小道。這些年歲裏,我也曾將這心血授給金鼓洞衆人,但要麼是道性低下,參不透個中奧妙,要麼便是如喬葶,不屑一顧。

    兄臺也莫要躊躇,再三扭捏回絕,我輩丹師能夠添加一人,多上一個可坐而論道的,貧道便心滿意足矣!這一生心血也不算落到了空處!

    崔竟中說得萬分懇切,陳珩猶豫了一下,也不推辭,長揖及地,便接過來收下。

    “那在下便愧領了,他日若我不死,定有回報。”

    “好,甚好。”見他接下,崔竟中心中不禁歡喜,大笑道:“來,來,兄臺想必是初涉丹道,這其中存着的一些玄關,還需我來先做個釋疑,才好方便入門。”

    “叨擾了。”陳珩稽首。

    “說甚叨擾不叨擾,如今真君閉關,這金鼓洞裏……”

    崔竟中語聲一頓:

    “這金鼓洞裏,除了喬葶,便是我崔竟中的麪皮最大!兄臺一應藥石損耗,皆算在我的頭上,用我的私庫來填!”

    說完,他將手一指。

    左處一口白玉狀的三腳丹爐登時便轟隆一聲,萬點星火爆射飛出,繽紛而落。

    ……

    ……

    數日後。

    那口三腳丹爐前。

    在蒲團處靜坐的陳珩忽睜了雙目,從容不迫將手往爐蓋一揭,同時頂門飛出一道真炁,往爐火處一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