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6章 白刃見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甲青字數:4473更新時間:24/06/27 10:05:21
    後來者或許有人不知道前漢的館陶公主。

    但肯定知道前漢的孝武皇帝,以及金屋貯嬌的故事。

    前漢孝景皇帝的時候,皇后無子,故而立庶長子劉榮爲皇太子。

    時館陶公主劉嫖乃孝景皇帝之妹,同時也是長公主,意欲交好未來的皇帝,於是向太子的母親慄姬提議,兩家結親。

    想要把自己的女兒陳阿嬌嫁給太子,然而卻被慄姬給拒絕了。

    當時的孝武皇帝劉徹被封爲膠東王,其母王娡得知慄姬拒絕了館陶公主的提親後,主動向館陶公主提出,讓自己的兒子劉徹娶陳阿嬌。

    被慄姬拒絕的館陶公主,於是欣然同意。

    世有流傳,昔長公主嫖抱膠東王於膝上,問曰:“兒欲得婦不?”

    膠東王曰:“欲得婦。”

    長主指左右長御百餘人,皆雲不用。

    末指其女問曰:“阿嬌好不?”

    於是乃笑對曰:“好!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也。”

    長公主大悅,乃苦要上,遂成婚焉。

    長公主與王姪結成政治聯盟,館陶公主就不斷地向自己的哥哥孝景皇帝詆譭慄姬和太子劉榮。

    而深然不知危機正不斷逼近的慄姬,還在孝景皇帝的病榻前出言不遜,惹惱了孝景皇帝。

    待無子的薄皇後被廢,王姪又抓住機會,暗中指使大行令奏請立慄姬爲皇后,導致景帝對慄姬的不滿達到極點。

    此事最後的結果就是,慄姬被疏遠,太子被廢黜。

    而王姪則被立爲皇后,其子劉徹被立爲皇太子,登基爲帝。

    陳阿嬌被立爲後,住到了孝武皇帝下令爲她建築的金屋裏。

    可惜的是,金屋遇到了衛子夫……這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呂壹提起前漢的這樁陳年舊事,讓潘夫人一下子聯想甚多。

    如今的大吳,同樣是庶子被立爲太子。

    同樣是其母與長公主交惡,同樣是最後憂懼而死。

    就連陛下臥病於榻,都是如出一轍。

    不同的是,前漢景帝時,是太子之母慄姬惡了天子。

    而如今,是太子本人在陛下生病時,惹怒了陛下。

    當年王姪懷武帝時,夢日入懷,而自己,則是夢到龍頭置膝。

    那麼,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未必不能做第二個王姪。

    而自己的兒子,同樣也可以做第二個武帝。

    潘夫人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兆頭。

    於是她興奮地對呂壹許諾道:

    “君之言極是!若他日誠如君之所預料,吾母子必讓君位於羣臣之首!”

    呂壹等的,可不就是這一句?

    只見他連忙匍匐下地,對着潘夫人叩首道:

    “臣,安有所此望?不過是爲大吳計,爲大吳擇明君耳。”

    潘夫人連忙讓呂壹起來:

    “吾母子之事,皆託付於君矣!”

    言罷,又放低了聲音,“君若是能讓全公主亦如館陶公主那般,助吾母子成大事,君且告知她,吾必會報此厚恩。”

    此話一出,就意味着潘夫人把外面的事情託付給了呂壹。

    呂壹此次入宮,收穫遠超預期。

    不但得到了潘夫人的明確表態,甚至還得到了潘夫人的全權委託。

    但出宮以後,他還沒有來得及高興,卻又開始爲新的問題犯愁起來。

    館陶公主之事,後人看起來容易,但真要親自去做,卻讓他有一種無從下手之感。

    首先,全家諸子之一全寄,已經去了魯王門下當賓客,同時還是重要心腹之一。

    這就意味着全家是明確站隊魯王。

    不可能輕易改變立場。

    其次,全公主生的全是兒子,沒有女兒。

    甚至連其夫婿,都沒有女兒。

    對方沒有女兒,那七殿下又如何與之結親?

    左思右想之下,呂壹也想不出一個頭緒。

    他本想找個人來商量,卻又發現,校事府中諸人,根本就沒有人能在這等大事上出主意。

    唯一一個可能知曉這個事情的秦博,卻又讓呂壹心裏有些顧忌。

    秦博前番的言論,已經讓呂壹感覺到有些威脅——雖然只是虛驚一場。

    但如果秦博涉入此事太深,日後論功,必定會有重賞。

    到時候萬一讓漢國覺得,此人可以成爲自己的代替者,那豈不是養虎爲患?

    雖然未必不是自己多心,但亦不可不妨。

    不過一想起漢國,呂壹的心頭,終是一動。

    唔……

    說起來,此事……似乎還是漢國,準確地說,是糜十一郎首先對自己挑起的?

    思來想去,呂壹發現,眼下既可以與自己商量,又可能有能力給自己提供建議,自己還能勉強信得過的人,居然是漢國的糜十一郎?

    再說了,興漢會與校事府已經是合作多年,往來從未間斷,利益緊密相關。

    無論是秦博還是糜十一郎對自己所說的話,都說明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興漢會不想自己在大吳的交易渠道,受到影響和變動。

    只要自己能證明,自己不可代替的地位,那麼……

    所以說,興漢會的人,十有八九甚至會在暗中支持自己的,對吧?

    想到這裏,呂壹就是咬咬牙,反正事已至此,又豈能退縮?

    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身無葬身之地。

    一念至此,他就立刻派人,給糜十一郎送去了拜帖。

    正當呂壹與潘夫人正式結成政治同盟,試圖想要在吳國的這場奪嫡之爭中分一杯羹的時候,太子與魯王的競爭,也從白熱化進入了白刃短接,刀刀見血的階段。

    原本可以置身事外,在石頭城外操練吳國騎軍的朱據,得知太子一直被禁足不出,莫說是外臣,就算是賓客,亦是久不能見到太子時。

    他不顧自己的特殊身份,強行上書孫權,陳述嫡庶之別,強調長幼有序,更不可輕廢太子,以免國家人心動盪。

    同時希望孫權能聽從羣臣的意見,把魯王及其心腹調離建業,徹底斷了魯王等人的念想。

    身體才見好轉的孫權,一看到朱據的奏章,當場就是氣得眼前一黑!

    只見他狠狠地把奏章砸到地上,罵道:

    “是不是覺得朕這一次沒有對你們朱家動手,就以爲自己是個例外?不知好歹的東西!”

    更讓他驚怒不已的是:

    “吾有換太子之意,僅與楊竺提起過,朱子範又是如何知曉此事?”

    僅兩人之間的言語,居然能這麼快就傳到外頭去,這說明了什麼?

    宮禁之地,連自己的這等隱祕交談都瞞不住,那和大街有什麼區別?!

    想聽就聽?

    一想到這個,孫權心裏在懼怕的同時,更是升起一股羞惱之意。

    安敢如此欺朕!

    你們是不是看到朕病了,就以爲朕真的不行了?

    年老的帝王,最害怕發生的情況之一,莫過於此。

    “你是朕的女婿,朕如此相信你,派你去漢國學習騎戰之法,把大吳的騎軍交到你手上,你就是這麼回報朕的?”

    孫權怒極而笑,“好好好,好得很!”

    連說了幾個好,他從榻上撐身而起,直接赤腳在地上來回走了幾步:

    “既然你不想好好給朕練兵,那就不要練了!”

    當下就下旨,讓人帶着自己的詔令前去石頭城外的騎軍營,當衆斥責朱據一番。

    然後又讓他立刻入宮,當面質問他是聽信了誰的傳言,說自己想要廢黜太子。

    朱據自然不可能把陸胤說出來,只是連連磕頭,說太子已是久不見於衆人面前,但凡憂心於國本者,無不擔心。

    現在外面都在傳言,陛下偏魯王而輕太子,久之必立魯王。

    自己擔憂之下,故而這才上疏……

    孫權豈會輕易相信朱據的話?

    他見朱據不肯說出來,心頭怒氣更甚,沒有讓他回到軍營,只是讓他回到府上反省。

    然後又召楊竺入宮,聲色俱厲地詢問楊竺是不是把密談廢黜太子之事泄露出去了。

    楊竺當場被嚇得面如土色,跪下指天發誓自己絕對沒有泄露半個字。

    朱據和楊竺兩人的話,沒有消除孫權的疑心,反而是讓他越發地疑神疑鬼。

    他把朱據的奏章扔在楊竺面前,喝道:

    “當時唯有你我二人在場,偏偏此事連城外的軍營都知道了,你又作何解釋?”

    楊竺一聽,頓時就是汗透後背,連連叩首,直道冤枉。

    “那你就去查!”看到楊竺還是沒有承認,孫權陰沉着臉,下令道,“去給朕查出來,看看消息究竟是怎麼泄露出去的!”

    說着,他一字一頓加重了語氣:“給朕查清楚,到底是誰,把消息告訴了朱子範!”

    “若不然,那就定然是你泄露出去的!”

    楊竺聞言,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生路,不敢怠慢,連忙應下。

    作爲江東頗有名氣的才子,楊竺雖然人品不怎麼樣,但心思轉得卻是極快。

    特別是孫權在指出朱據以後。

    “朱子範一向是在城外的軍營中,若是他能得到消息,必然是有人去營中通風報信,只要查一查近日裏有誰去城外找他即可。”

    想通了這一節,楊竺立刻去求魯王。

    想要靠一己之力查清楚這一點,肯定是頗費力氣。

    但若是能藉助魯王的力量,那就不一樣了。

    而且楊竺在孫權面前賭咒發誓,其實也是對孫權撒了謊。

    因爲欲在魯王面前邀功,他曾私下裏對魯王孫霸提起過,甚至還是一字不差地細說。

    魯王一聽是與此事有關,豈有不出力之理?

    當下立刻派人前去打探。

    陸胤的行蹤,很輕鬆就被打探了出來。

    楊竺得到回報,如獲至寶,一刻也沒敢耽擱,馬上請求覲見孫權,把這個結果上報了孫權,並且一口咬定,定然是陸胤告訴了朱據。

    甚至連陸胤在去見朱據之前,還去了一趟上大將軍的府上,也一併告知了孫權。

    一是爲了增強可信度,更重要的是,他想通過陸胤,把太子一黨最重要的人物陸遜,也牽扯進來。

    很顯然,楊竺的目的達到了。

    孫權一聽陸遜有可能也牽連其中,頓時就是暴跳如雷:

    “好好好!朕還沒死呢,你們就想要從龍之功是吧?”

    才堪堪好轉的身體,在氣血猛衝腦門之下,孫權只覺得太陽穴在突突跳動,連眼睛都彷彿要鼓突出來了一般。

    眼前一陣金星亂閃,孫權跌回榻上,無力地躺下,閉眼休息了好一會,這才重新睜開眼睛:

    “來人!”

    “陛下?”

    “傳朕的旨意,陸胤斗膽打探宮禁之事,心懷不軌之意,讓有司立刻將其關押入獄中,擇日審問。”

    “喏!”

    孫權的目光,又落到楊竺的身上,冷聲道:

    “至於你,也一併給朕到獄中呆着去,朕倒是要看看,你們兩人,究竟是你泄露了宮禁之事,還是他在散播宮禁之事!”

    事到如今,親手挑起了太子與魯王之爭的孫權,閉着眼睛都能猜到:

    這兩人,甚至連帶着這兩人身後各自的勢力,都不可能乾淨。

    但孫權一定要查清楚,這個事情,到底是誰泄露出去的。

    這不僅僅是事關到宮禁隱祕性和安全性的問題,同時也是事關到帝王威嚴的問題。

    如果發生了這等事情,都不能加以嚴查,那以後宮禁之地,是不是誰都會想着來探查一番?

    誰還會懼怕皇權?

    他這個皇帝的臉還能往哪放?

    誰,還會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

    孫權的眼中,閃着滔天的怒火。

    生了這麼一場重病下來,他驀然發現,事情的發展,似乎有點超出了自己的掌握。

    所以他需要一個施展雷霆手段的機會,用以震懾羣臣。

    同時也是宣告皇帝的迴歸。

    養病多時,朝中那些臣子,個個都在結黨營私,人人都想從龍之功,似乎已經忘了誰才是大吳的皇帝。

    在孫權的授意下,有司對獄中的陸胤和楊竺,根本沒有按流程來。

    而是直接上刑,爲的就是早日從他們兩人嘴中撬出實話來。

    什麼八議,什麼刑不上大夫,根本不存在的。

    兩人在獄中受刑的消息,也在有心人的散播下,很快傳入了不少人的耳中。

    才剛剛結束在府中反省的朱據,得知這個消息後,頓時心急如焚。

    因爲他非常清楚,陛下與楊竺之間的談話,也就是換太子立魯王的消息,就是陸胤親口說給他聽的。

    若是此事真的被有司查清楚了,那太子地位,恐怕就真的不保了!